小结巴

　　14.

　　祝航首先想到的是，他这辈子是来不及给他妈当辩护律师了……
　　夜色隐在昏黄的傍晚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他爸，祝连山却收回了放在他脖子后面的手，转而用筷子扎破消毒餐具的外包装，发出啪啪的响声。他们身后的日光在餐桌上投下两道人影，祝航久久地看着，忽然问：“怎么……突然……离了？”
　　祝连山的餐具已经放好，塑料纸在他手里团成一个球，江美兰眼圈泛红，抬手捂住脸。
　　祝航继续问：“为什么……突然……离婚？”
　　祝连山的脸朝向另外一边，脸上现出些微尴尬：“你小慧阿姨怀孕了。”
　　过了很久，祝航才哦了一声。

　　他站起来的时候服务员刚好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盘烤鸭，祝航说：“散伙……饭，你们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夕阳在天边染成一片，他蹲在饭店旁边的树坑里哭了一会儿，许一帆发来一张图片，里面是印有肯德基logo可乐鸡翅和新奥尔良鸡腿堡。
　　他擦干泪，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起来，问：“今天怎么打电话了？”
　　“我去……找你。”
　　许一帆给他报了个地址，挂掉电话时觉着祝航的情绪好像不太对。许志海在对面拈着根薯条，见他挂掉电话，问：“你那个小结巴同学？”
　　许一帆皱起眉，许志海笑了一声，并不把他的情绪当回事，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给他：“那我先走了，你们一会儿自己玩儿，你同学要是想吃啥你请。”
　　许一帆从桌上拿了个没拆封的汉堡包给他，他摇摇头：“我去吃兰州拉面，这东西不顶饱，也就你们小孩儿爱吃。”

　　许志海一走，许一帆又拿起手机，一边啃汉堡一边查附近电影院的电影场次，查完截图给祝航看。祝航推开肯德基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许一帆吃冰淇淋的背影，走过去拍了他一下，许一帆扭头对上他的脸，只愣了一下就问：“哭了啊？”
　　“你电话……没……听出来……吗？”
　　“你情绪太不连贯，隔着电话线我实在没法儿解读。”
　　祝航没跟他贫嘴，从桌上拿了个新奥尔良鸡腿堡吃，吃的时候眼圈又红了。
　　许一帆问：“为什么哭？”
　　祝航酝酿了一会儿才说：“我爸有……新儿子……了，他要跟……我妈离……婚。”
　　许一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祝航也不要他安慰，只是泄愤一样嚼着汉堡，眼泪又流出来。许一帆给他递了张餐巾纸，问：“你妈不是不同意离婚吗？”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就……同意了。”他擦了把眼泪继续吃，吃了几口，眼泪都流到嘴里，周围有人在看他们。
　　许一帆又给他递了张纸，祝航没接，放下汉堡捂住脸，呜咽着说：“帆哥，我好……难过，我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许一帆换了个位置坐到他旁边，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祝航把脸埋在桌上，哭得很狼狈，过了几分钟才抬起头，问：“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你呢？饿吗？”
　　“不……饿。”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祝航的嘴唇哭得很红，表情委屈极了。
　　许一帆拿餐巾纸按到他眼睛上：“去网吧？”
　　祝航点点头。许一帆站起来，把餐盘里的上校鸡块装进包里，祝航把吃了一半的薯条也拿起来，还挤上番茄酱递给他，许一帆往他嘴里塞了一根，说：“一会儿吃鸡？”
　　祝航跟在他身后，像只小狗似的，摇头：“我看你……玩儿。”
　　许一帆揽了他的肩膀一下，叹了口气。
　　两人肩并肩往母校的方向走，走到一半接到江美兰电话，问祝航去哪儿了。祝航说跟许一帆在一起。江美兰语带哽咽：“那你晚上早点回家。”
　　“我今天……住……许一帆……家。”
　　那边沉默了，许一帆在旁边察觉，从祝航手里接过电话，喊了声阿姨，江美兰答应了，他又说：“阿姨你放心，我看着祝航呢。”

　　15.

　　江美兰对祝航的教育与她自我管理的风格一致，都是怎么高兴怎么来。许一帆说他陪着祝航，江美兰就没再追究，只说不许他们黄赌毒。
　　许一帆答应了一声才挂断，把手机交给祝航的时候说了一句：“祝航，你妈心里应该也挺难过的。”
　　祝航嗯了一声，还有心思开玩笑：“今天这种……局面，祝连……山或成最大……赢家。”
　　许一帆看了一眼他还红肿的眼睛，问：“你今天晚上真住我家？”
　　“……行……行吗？”祝航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又补充，“网……吧通……宵也……行，开……开房也……也行。”
　　“你还懂开房呢？”
　　祝航被他打趣得红了脸：“没……没有，不……不是。”
　　“那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我家特别破，床也小，你别嫌弃就行。”许一帆揽着他肩膀，路过麦当劳外带店，又买了个苹果派给他吃。
　　祝航说了会儿话，心情好了点，胃口也打开了，走到许一帆表姐的网吧时已经吃光了苹果派，刚坐下又开始啃汉堡，边吃边指导许一帆走位。许一帆本来照顾他情绪，听他的走了几次，结果全给埋伏在那儿的人打死了，后来也不管他爹妈离婚没有，转头给了他一个爆栗让他闭嘴。

　　许志海一直等门到十二点，中间想给许一帆打电话，犹豫了一下没打。一听见门响赶紧闭眼装睡，却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心想这小子不会刚中考完就胡来让他抱孙子吧？接着听见个结结巴巴的男声问：“你爸怎……么睡……这儿？”
　　“他爱边听电视边睡觉。”许一帆掀开自己屋的门帘，“床有点小，不然我去我爸那屋睡。”
　　“没……没事，我睡……睡相好。”
　　许志海紧闭着眼睛当没听见。
　　许一帆拿了支新牙刷给他：“这是牙刷，毛巾你用我的。”
　　祝航嗯了一声，刷牙的时候观察许一帆的蓝色小熊毛巾。许一帆脱了衣服只剩一条裤衩挤进来，问：“你洗不洗澡？”
　　祝航嘴里插着牙刷点点头，许一帆又出去：“那你快点儿，你洗完我再洗。”
　　祝航：“一……起呗？”
　　“地方那么小，怎么一起？你赶紧洗你的吧。”
　　祝航没再说话，刷完牙站到淋雨下面，五分钟冲了个头脸，出来时浑身冒着沐浴露的香气。
　　许一帆拿了条毛巾扔到他脑袋上：“擦擦。”
　　“你这……啥毛巾？臭……轰轰……的。”
　　“擦脚毛巾。”许一帆故意逗他，“事那么多。”
　　祝航蹦了一下反手把毛巾捂到他嘴上擦了两下：“闻……闻你自……己的脚……臭味儿。”
　　许一帆抬手作势要抽他，被他一矮身跑着溜走了。

　　晚上两人挨在一起睡，许一帆把电风扇调到最大档，照着俩人身上吹。祝航倒是不认床，睡得跟猪一样，额头和鼻翼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脚丫子压在许一帆腿上，与他睡前对自己睡相的认知完全不符。
　　许一帆热得睡不着，起床去喝水，他爸倒是也醒了，问：“热醒了？”
　　许一帆嗯了一声，许志海说：“我明天去给你买台空调。”
　　“不用。”
　　“以后你在家学习也能用。”
　　“要是考上实验中学得住校，在家的时候不多。”
　　许志海没再说话，看着他喝完水又回去。

　　祝航早晨起的时候许一帆已经不在床上，正在厕所洗澡。许志海在厨房，见他出来，问：“睡醒了？”
　　祝航没穿上衣，小身板单薄得很，一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点了点头，又喊人：“叔叔……好。”
　　“你好你好，早上好，吃豆浆油条行不行？我再煎几个鸡蛋。”
　　“行。”

　　许一帆出来听见他俩在厨房说话，正好听见他爸显摆：“许一帆他爷爷从山里弄的，纯天然，别处没有卖的。”
　　他擦了擦头走过去，见祝航手里拿着个野杏儿，说：“那玩意儿可酸了。”
　　他爸赶紧说：“放软了就不酸了。”
　　“没……没事，我爱吃……酸的。”

　　中午祝航回家，他妈穿着睡衣从屋里飘出来，脸上还敷了张面膜，问：“回来了？吃饭没有？”
　　祝航嗯了一声。
　　“以后别紧到去别人家，把帆帆带我们家住吧，家里有空调，以后你老汉儿不回来，也没人发狗疯。”
　　祝航又嗯了一声。
　　江美兰想起一出是一出，问：“诶？不然把这房子再装修一遍吧？这装修越看越丑。”
　　祝航又嗯一声，他妈接着说：“我领你跟你好朋友去旅游，你想去哪儿耍都行，出国也行。”
　　祝航摇摇头：“你跟你……男朋友……去吧。”
　　江美兰听到这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问：“航航，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找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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