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月亮做主

　　真是搞不懂周裴的想法。
　　方垚撇撇嘴，心情由阴转晴。
　　走的时候他犹豫半天不知该不该和学姐打声招呼，看她和别人聊得火热，没好意思打断，可不开口又显得没有礼貌，杵在门口陷入两难。
　　处理人际关系对现在的方垚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讨好或疏离，一旦选错都需要承受无法预知的代价。
　　方垚最终还是走了，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旁人的目光。
　　食堂还营业着，方垚买了碗粉带回去，宿舍门推开的瞬间一股热浪袭来，贺子秦正翻箱倒柜找什么，见他进来，急忙问：“幺儿，你那儿有退烧药吗？”
　　方垚一愣，“只有退烧贴。”
　　贺子秦催他：“快快快，找出来。”
　　方垚连忙去翻药箱，递到他手上，“你发烧了吗？”
　　“不是我。”贺子秦大喘气，“是周裴。”
　　方垚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咯噔一下，不等贺子秦再开口，便已经慌得六神无主。
　　周裴发烧是因为他吗？要不是他，周裴怎么会淋雨，怎么会发烧。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既不敢上床，也不敢坐下吃饭，心底的愧疚攀升到了极点，“我……”
　　“来，”贺子秦没给他鼓足勇气的时间，转头将退烧贴塞他怀里，安排道，“给他贴上，我去倒水，谢文毣出去买药了。”
　　方垚啊了声，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他看看手里的退烧贴，又看看床上的周裴，忐忑地想，周裴该不会因此动手打他吧？
　　“想什么呢？”贺子秦伸手在他眼前弹了个响指。
　　方垚回神摇摇头，安慰自己有贺子秦在，周裴应该不会动手。鼓足了气，他撕开包装袋爬上台阶，可一抬眼对上周裴漆黑如墨的眼眸，心里又开始打起退堂鼓。
　　真的要给他贴吗……
　　这场发烧来得突然，周裴下午出门一直忙到天黑才回宿舍，大概是淋了雨的缘故，他回来的路上就感觉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劲，昏昏沉沉睡了一个小时，噩梦不断，直到贺子秦叫他才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又过了好久，他感觉有人靠近，以为是贺子秦，没想到掀开眼皮看见的是那张白净细嫩的面孔，那张出现在他梦里的面孔。
　　他恍惚地唤道：“方垚。”
　　周裴烧得嗓音都变了调，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烫红了方垚的面颊，他咬唇斗争半天，心下一横，撩开周裴额前的碎发快准狠地按上去，听到周裴倒吸了一口气，心想完蛋了。
　　冰冰凉凉的触感逼退梦魇，周裴忽然清醒过来，视线里的轮廓逐渐清晰明亮，梦中人近在咫尺，他伸手想要抓住。
　　方垚不明所以，只当他发脾气，吓得连忙抛出一句“好好休息”便落荒而逃。
　　“好好休息。”
　　感冒带来的痛苦仍在继续，可周裴的心里却因为这短短的叮嘱疏朗起来。他想，哪怕再严重些也值了。

　　一夜好梦，翌日天放晴，温度回暖，周裴昨晚在被窝闷出一身汗，今天早早起床洗了个澡。不过到底是生了病，脸色泛着病态的白，整个人看起来蔫了许多。
　　方垚因为愧疚和心虚，一早上都不敢正眼看他，戴着口罩装没良心。
　　四人一起出门，难得遇上好天气，沿路遇到很多扎堆晒太阳的猫猫狗狗，方垚变魔术似地掏出一把猫粮，精准叫出它们的名字。
　　贺子秦见怪不怪，感叹道：“几天不见，咱们花姐的崽子都长这么大了。”
　　方垚担心最近一直下雨崽子们会冷，忧愁道：“我下午把不经常穿的衣服拿过来给她们垫着吧。”
　　“快到夏天了。”
　　“还有两个月呢。”
　　“我问问花姐，她冷不冷。”贺子秦蹲下身，“花姐，花姐过来。”
　　三花猫听到叫她，晃晃悠悠跑过来蹭摸摸，屁股后面跟了只小奶猫，小奶猫颤巍巍走到周裴腿边，小尾巴扫在他的脚踝，很痒。
　　周裴后退一步躲开，毫不掩饰地嫌弃它。
　　方垚生怕他一脚下去踩到它，迅速捞起猫崽，警惕地抱在怀里，附耳小声说：“奶花，不要乱跑。”
　　这话落在周裴耳朵里变了意味，他认为是种隐秘的针对。吸吸鼻子，周裴发问：“你怎么知道它叫奶花？”
　　方垚一愣，正常来说他不会主动回答，但犹豫间又想起人家昨晚发烧是因自己而起，不回答还挺狼心狗肺的，而且贺子秦和谢文毣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晾着他气氛更加尴尬。思来想去他摸摸奶猫的小肚子，小声答道：“学校有个小动物的微博。”
　　周裴不喜欢动物，没刻意了解过，更不用微博，方垚的解释落在了空中，两人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
　　贺子秦笑得贱嗖嗖：“他不玩微博。”说完转头嘲笑周裴，“诶嘿，有代沟了吧？”
　　周裴不恼，只顾着看方垚，暖阳洒在身上为他发顶染上层光晕，近距离下甚至能看到他嫩白小脸上细小的毛绒。
　　跟小猫似的。周裴一颗心蠢蠢欲动，手指在袖子下攥成拳，直到指甲嵌进掌心的软肉里才呼出一口沉重的叹息。
　　他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方垚有蛮严重的拖延症，但在关爱小动物方面什么狗屁坏毛病都没了，早上一下课就直奔宿舍，翻箱倒柜找出几件不常穿的衣服，对比来对比去，又反复摩挲，最终选出一件内里是厚绒的宝蓝色毛衣，欢欢喜喜地蹦到贺子秦面前：“大哥，你最近有收到大的快递吗？能不能把纸盒留给我，我想给奶花做个窝，等我攒够钱了就给它们买质量好点的。”
　　贺子秦从短视频里抬起头，戏谑地挑起眉，“哟？今天记得叫大哥了？”
　　方垚咬着唇腼腆一笑，放低姿态，“我想请你帮帮忙，学校里的猫崽太多，学姐们顾不过来。”
　　贺子秦很受用，但无奈纸箱早就被宿管阿姨收走卖八毛钱一斤了，他想了想，给方垚指了个人：“周裴有盒子，最近他快递多。”
　　方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忐忑地望去，对上周裴如墨的黑眸，心里一紧，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他总是无意识地害怕周裴，仿佛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还好，周裴并没有回避视线，“我放门口了，你看看还在不在。”
　　方垚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跑出去两步后忽然想起来什么，折返回来拘谨又客气地嗫嚅了一句：“谢谢。”
　　他声音极轻，风一吹便散了，周裴划拉屏幕的手指一顿，良久，久到屏幕自动熄屏他才回过神，舌尖抵着上齿轻轻笑了下。解开锁屏幕赫然跳出几个大字——安装成功。
　　一整个上午方垚都在忙活猫窝的事，赶在饭点之前完工，心满意足地拎出去献宝。
　　贺子秦无声地在背后笔画：“傻小子。”

　　下午周裴独自上完选修课，特意绕路走了早上那条小道。树荫遮蔽，阳光渗不进来，路上的小水洼深一脚浅一脚溅起水花，周裴找了许久，终于在楼梯角看到那个做工粗糙的小盒子。
　　纸盒上的快递信息已被细心撕掉，透明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边缘还沾了点血迹，里面铺着宝蓝色旧毛衣。这件毛衣方垚穿过几次，上面甚至还有他常用的洗衣液的香味。
　　简陋的猫窝，几只不足巴掌大的猫崽蜷在边缘相互依偎取暖，有两只睡得很熟，圆鼓鼓的小肚子随呼吸起起伏伏。周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抚过猫崽柔软的绒毛，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理解方垚。
　　别样的触感使他感到惊奇，鼓荡的风声里周裴头一次感觉自己离方垚好像近了一些。
　　他开心极了，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晚上吃饭，就连游戏输了罚酒都嘴角上扬着，搞得几个朋友毛骨悚然。
　　“周裴，你捡钱了？”坐他手边的高中同学路行远戏谑道。
　　周裴听出不怀好意，变脸似的收敛住好心情，夹一筷子菜道：“没有。”
　　“那就是追到手了。”路行远继续猜测，拿手肘撞他，“是不是上次说的那个？”
　　周裴不吭不哈地装傻，倒一杯酒慢慢抿。
　　路行远被吊足了胃口，急道：“说说呀，怎么回事？”
　　坐在对面的表哥周云程附和道：“对啊，啥好消息跟我们分享分享。”
　　“没追到手，就是关系稍微近了一点。”
　　“那说明有戏！”路行远一拍桌，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相处相处就好了，没事多跟人家聊聊天。”
　　周裴捕捉到关键词，问道：“要是他不想跟我聊呢？”
　　路行远愣在原地，不太明白，“你刚不是说关系近了一点吗？”
　　周裴点头，“说过几次话。”
　　周云程大概懂了，自家弟弟从小就是个直男，虽然赚钱方面能力不错，但感情事上真是愣头青一个，奉承话和讨女孩子欢心的事一样不会。他靠过去挤走路行远，拍拍周裴的肩出主意：“你也别尬聊，找找人家的兴趣爱好，如果小姑娘喜欢化妆品，你就假装说送姐姐的礼物，问她有没有推荐的，问完化妆品再问衣服首饰，事后说为了感谢请她吃饭，一来二去不就熟了吗？”
　　对于性别问题周裴并未打算解释，他向来不爱谈论感情，其次也不想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下急慌慌地昭告天下，更何况他这点隐秘的心思若是被哥几个知道，岂不要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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