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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郡守的归降果然藏着猫腻。
林文从城中传回消息,说郡守表面献城,实则已暗中勾结了邻近三县的官军,只等义军入城便关门打狗。那老狐狸还在府库里埋了火药,想同归于尽。
“这老东西,倒是舍得下本钱。”苏文谦看着密信,冷笑一声,“看来是真怕了我们。”
祁远指尖敲着桌案,目光落在舆图上郡守府的位置:“府库在城中心,若真引爆火药,半个城池都要遭殃。”
“那便将计就计。”苏文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让林文暗中联络城中百姓,约定三更时分举火为号,我们里应外合,先控制府库,再拿下郡守。”
计议既定,义军按兵不动,只派了小队人马假意接收城门,暗地里却将主力埋伏在城外密林。祁远带着亲兵,混在进城的百姓里,腰间藏着短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街道。
城中百姓见了他们,眼神复杂,有好奇,有畏惧,也有藏不住的期盼。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偷偷塞给祁远一串,低声道:“将军,那郡守不是好东西,你们可得……”
话没说完,就被巡逻的官差呵斥着赶走了。
祁远攥紧了糖葫芦,糖衣在掌心化出黏腻的甜。他忽然想起县城里的老妪,想起那些捧着红薯来营里的百姓。天下的百姓都一样,谁真心待他们,他们便向着谁。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城中忽然亮起数点火光,如星星之火般迅速蔓延。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呐喊声——百姓们拿着锄头、扁担,自发地朝着官差的驻地冲去。
“动手!”
祁远低喝一声,拔出短刃,带着亲兵直扑郡守府。府外的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解决了。冲入府内时,正撞见郡守带着家眷往后门跑,怀里还抱着个沉甸甸的箱子。
“哪里跑!”
祁远掷出短刃,正中郡守的腿弯。那老东西惨叫着倒地,箱子摔在地上,滚出一地金银珠宝。
“饶命!将军饶命!”郡守抱着头哀嚎,“我献城!我真的献城!”
祁远看着那些珠宝,又想起城外饿殍的枯骨,想起念安脖子上的伤疤,眼神冷得像冰:“晚了。”
解决了郡守,他立刻带人赶往府库。林文已带着百姓守住了门口,见他来,松了口气:“将军,火药还在,没被点燃。”
打开府库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果然堆着如山的粮食,还有不少布匹、药材,角落里藏着几箱火药。
“把粮食和药材分下去,”祁远对林文说,“火药妥善保管,留着有用。”
百姓们听说开仓放粮,欢呼声响彻夜空。他们排着队,领了粮,又自发地帮着义军搬运物资,不少年轻人当场就要参军,说要跟着将军打天下。
天亮时,城池已彻底安定。祁远站在城楼上,看着百姓们扛着粮食回家,看着孩子们在街头追逐嬉闹,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
“将军,苏先生让您过去一趟。”亲兵来报。
苏文谦的营帐里,摆着张更大的舆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数个州府。见祁远进来,他指着舆图笑道:“如今我们有了粮草,有了城池,是时候往北走了。”
祁远的目光落在舆图最北端——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要打到京城去?”
“不是打,是去看看。”苏文谦摇头,“看看那高居庙堂之人,是否还记得天下百姓。若记得,便请他还天下一个清明;若不记得……”
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决心已说明了一切。
祁远沉默片刻,伸手按在舆图上,从南到北,划过他们走过的路。那些城池,那些牺牲的弟兄,那些等待的人,都在这道轨迹里。
“好。”他说,“往北走。”
队伍出发时,城中百姓夹道相送,送粮的、送水的,络绎不绝。一个牵着牛的老汉非要把牛送给祁远,说:“将军,这牛能拉车,能耕地,带着它,能少受点累。”
祁远推辞不过,让亲兵给了老汉双倍的粮,才把牛收下。
坐在牛车上,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一年前,他还守着那座小小的县城,为了几十人的口粮发愁;如今,却已带着上万义军,向着京城的方向进发。
车窗外,风景不断变换,从南方的水田到北方的旱地,从繁华的城镇到荒芜的旷野。他见过太多苦难,也见过太多希望——被解救的百姓眼里的光,参军的年轻人脸上的憧憬,孩子们接过粮食时的笑。
这些,都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这日,队伍行至一处驿站,收到了一封来自县城的信。是老妪让路过的商人捎来的,字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代写的,说县城一切安好,念安长高了不少,学会了认字,还会帮着照看新来的孤儿。
信的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两个字:“等你。”
祁远把信揣进怀里,贴在那件念安缝的外袍上。夕阳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融融的。
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车帘上,发出簌簌的声响。祁远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茫茫的雪原,官道上的车辙已被新雪覆盖,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朝着京城的方向延伸。
“将军,前面就是燕云关了。”陈武裹着件厚棉袄,从风雪里钻进来,眉毛上结着白霜,“守关的是镇北军残部,据说新换了个统领,硬得像块石头,苏先生正让人去交涉。”
祁远颔首,指尖摩挲着怀里那封来自县城的信。念安的字迹又工整了些,信里说他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还说城东坡上的新苗长势很好,老妪让他务必保重,等开春了就带着孩子来寻他。
“知道了。”他把信折好,重新揣进怀里,那里还有件念安缝的外袍,针脚虽歪,却暖得很。
车刚停稳,就见林文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比外面的风雪还冷:“将军,苏先生请您过去,守关的统领说……要见您才肯开闸。”
“见我?”祁远有些意外。镇北军与他们素有旧怨,当年在县城外那场血战,双方都折了不少人手,这新统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跟着林文往关下走,风雪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燕云关果然名不虚传,城墙如同一道横亘天地的巨蟒,青砖上覆着层薄冰,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关楼上飘着面玄色大旗,旗上绣着个狰狞的狼头——那是镇北军的新旗号。
“祁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关楼上传来。
祁远抬头,见关楼正中站着个身着银甲的将军,身形挺拔,面容隐在兜鍪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锐利的眼睛,正隔着风雪打量着他。
“阁下是?”
“在下萧彻。”银甲将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久闻将军大名,今日特来请教一事。”
“萧统领请讲。”
萧彻忽然笑了,笑声顺着风飘下来,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听说将军一路北上,收纳流民,开仓放粮,倒是得了不少民心。只是不知……将军有没有想过,这民心,有时也会变成索命的刀?”
祁远皱眉,尚未答话,就见萧彻从身后拎起个东西,高高举起。那东西用布裹着,看形状像是个人,随着他的动作,布角松开,露出一缕熟悉的红布条——那是念安总系在脖子上的那条。
祁远的血瞬间冻住了。
“你把他怎么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萧彻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语气轻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将军别急,这孩子好得很。只是有人托我带句话——想过此关,需得留下点东西当信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下的义军,忽然提高了声音:“比如……将军的项上人头。”
风雪骤然变大,卷着呜咽声掠过关隘。祁远望着关楼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又看了看那缕刺眼的红布条,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身后的义军已骚动起来,陈武按捺不住,就要往前冲,却被祁远一把按住。
“萧统领,”他缓缓抬头,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要的信物,我给。但你若伤了那孩子……”
话未说完,关楼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箭雨如飞蝗般射下,直取祁远心口。
祁远侧身避过,箭支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深深钉进身后的雪地里。他抬头看向关楼,萧彻的身影已消失在垛口后,只留下那面狰狞的狼头旗,在风雪里猎猎作响。
“将军!”陈武怒吼着拔刀,“跟他们拼了!”
祁远却站在原地未动,目光死死盯着关楼上那缕红布条,仿佛要穿透风雪,看穿那厚重的城墙。
他知道,这燕云关,怕是闯不过去了。
可念安还在他们手里。
风雪更急了,将所有人的身影都吞没在茫茫白色里。远处的雪原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缕黑烟,像条毒蛇,正朝着关隘的方向蜿蜒而来。
箭雨停得蹊跷,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势头。祁远踩着满地箭杆往前几步,关楼上静得只剩风雪呼啸,方才那个银甲身影连同那缕红布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不对劲。”陈武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这关楼里……怕是不止镇北军。”
祁远没说话,目光扫过城墙砖缝里嵌着的冰碴。那些冰碴泛着异样的青黑,不像是自然冻结,倒像是……淬了毒的箭镞融化后留下的痕迹。
“苏先生呢?”他忽然问。
林文脸色一白:“方才还在帐里商议对策,这会子……”话音未落,就见几个义军慌慌张张从后方跑来,怀里抱着个人,正是苏文谦。
老书生胸口插着支短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脸色青黑如纸,显然中了剧毒。“是……是萧彻……”他攥着祁远的手腕,指节泛白,“他不是镇北军……他是……”
最后几个字没说完,头便歪了下去。
祁远的手僵在半空,掌心还残留着老书生最后的温度。风雪卷着血腥味扑过来,他忽然注意到,苏文谦紧握的拳心里,攥着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安”字——与念安名字里的字,竟是一样的。
“将军!关楼开了!”有人惊呼。
祁远抬头,见燕云关的闸门正缓缓升起,露出条幽深的通道,通道尽头燃着两排火把,火光里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却看不清样貌。
更诡异的是,通道两侧的城墙上,竟挂满了红灯笼,绸缎灯笼在风雪里轻轻摇晃,映得雪地一片猩红,像极了县城里过年时的景象。
“这是……请君入瓮?”陈武握紧长刀,声音发颤。
祁远盯着那片猩红,忽然想起念安信里的话——“老妪说,等开春了就带着孩子来寻你”。算算日子,此刻若从县城出发,恰好该走到这燕云关左近。
他摸了摸怀里的信,又看了看苏文谦手里的半块玉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备马。”他忽然道。
“将军!不可!”陈武急了,“这分明是陷阱!”
“我知道。”祁远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雪里展开,“但我必须进去。”
他不知道萧彻是谁,不知道苏文谦没说完的话藏着什么秘密,更不知道那半块玉佩与念安有何关联。但他知道,那关楼深处,一定有他要找的答案——关于念安,关于这场乱世,或许还有关于他自己。
黑马踏着积雪,一步步走向那片猩红。祁远的佩剑在腰间微微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通道两侧的灯笼忽然“噼啪”作响,火光骤亮,照亮了墙上贴着的东西——那是一张张泛黄的画像,画中之人眉眼熟悉,竟是他少年时在故乡的模样。
画像下方写着行小字:“廿年旧约,今日可践?”
廿年?他今年不过二十八,何来廿年旧约?
黑马忽然人立而起,嘶鸣着不肯再往前。祁远勒紧缰绳,抬头望去,通道尽头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个人影,怀里抱着个孩子,正是念安。
那孩子似乎睡着了,小脸埋在来人怀里,脖子上的红布条在火光里格外醒目。而抱着他的人,转过身来,兜鍪落地,露出张与祁远有七分相似的脸,鬓角却已染了霜白。
“阿远,好久不见。”那人笑了,声音里带着风雪的寒意,“你果然……还是来了。”
风雪猛地灌进通道,吹得灯笼剧烈摇晃,火光忽明忽暗,将那人的脸映得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祁远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苏文谦未说完的话,明白那半块玉佩的含义,明白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其实是场布了二十年的局。
而他,从一开始,就在局中。
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念安在那人怀里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祁远的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剑尖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通道尽头的人,轻轻抚摸着念安的头,目光落在祁远身上,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你不必急着动手,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话音未落,通道两侧忽然传来轰隆巨响,无数巨石从城墙滚落,封住了来路。
退路已断。
祁远望着眼前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望着怀中熟睡的念安,忽然明白,这燕云关里藏着的,从来不是什么关卡,而是一个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真相。
而这真相的代价,他未必付得起。
风雪依旧在呼啸,灯笼的猩红映着剑的寒光,一场迟来了二十年的对峙,终于要在这关隘深处,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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