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拉普拉斯信条

　　白鸟信玄是个傻大个，可能小时候摔过脑袋，不大好使，还晕血，快一米九的壮汉顶着一张惨白的脸，抱着出警的白鸟任三郎瑟瑟抖了许久。

　　他称问话的警官为“千叶警官”，是个圆润的胖子，看起来和蔼可亲，秋间澪还以为警视厅的警官们都像白鸟任三郎那样龟毛，时不时露出个苦大仇深的笑容。

　　他动作娴熟的从纸盒里衔出支烟，用手掩住打火机头上窜出来的火苗，两指夹着掸了掸烟灰，吐了口气之后就摁死在垃圾桶里，吊儿郎当的朝秋间澪走来，脸上还能看出嫌恶和不适：“真是倒霉到家了，回头给我个签避避晦气。”

　　“要收钱的。”她用鼻子无意义的哼一声。

　　白鸟信玄熟稔的搭上她的肩膀，身上裹挟着烟草和酒气，以及男士香水味。

　　不出意外他喝的酒应该是贵腐酒，明明自己喜欢甜酒，还一直嘲笑秋间澪喜欢喝没劲的利口酒，幼稚到家了；烟草可能是薄荷爆珠，也是淡淡的口味；香水的后调里有几许皂感，是她喜欢的海洋调，不过当这些味道混在一起可没那么诱人。她皱着眉，听见他继续说：“我刚刚正巧去外头抽烟，就听见后门一位女士的尖叫，我以为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去看，结果就看见在垃圾桶里看见了个死人。”

　　魔爪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两把，打量着她身上松松垮垮的T恤和短裤。在日本这个格外注重在适当的场合穿适当服饰的国度，别说来夜店，就算是在新宿街头随便溜达一圈也未必能找出和她打扮一样的人，他婆娑着下巴：“死的那位早见女士和你还挺像，我还纳闷除你之外，还有谁来喝酒穿这种衣裳。”

　　她伸手拍掉他在自己头顶上作乱的爪子，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

　　“这位是……”白鸟信玄注意到立在秋间澪身后的冲矢昴，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兜了个来回，恍然大悟得出一个玄幻的结论：“你男朋友？”

　　巧了，冲矢昴笑的和气蔼蔼，这也是他想问的话。

　　“男你个头。”她往他鞋上碾了一脚：“这位是妖怪大人。”

　　抱着脑袋不知该予以何种评价的江户川柯南像在看娱乐频道的综艺节目，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关键之处在于两个人都当真了——白鸟信玄瞠目结舌的审度着冲矢昴，大夏天穿着高领T恤，眯缝着狭长的眼睛，确实很可疑：“真的吗？是妖怪先生吗？怪不得不怎么像人。”

　　姑且算是在夸他吧。

　　“白鸟信玄。”她一只手端在他下巴底下，介绍产品似的：“警视厅的白鸟任三郎，你应该认识——”她低下头扫了江户川柯南一眼，手握成拳敲着他的胸口：“那是他的哥哥。”

　　“您好。”他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孔，的确和白鸟任三郎有几分相似，只是茶褐色的眼睛更圆一些，留着寸头，染了个红发，带着耳钉，脖子上还有片花里胡哨的纹身，比白鸟任三郎年轻个三四岁，据说以前做过摇滚乐队的主音吉他和主唱，穿衣风格也和白鸟任三郎截然相反，比如从不穿西装，喜欢向来都是挂满口袋的裤子和印花卫衣，笑起来总要斜着嘴巴挑着眉，痞里痞气的，和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的秋间澪站在一起，难免让人想起“狼狈为奸”这个词。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送你回去。”秋间澪抄着口袋，拎着一串沉甸甸的车钥匙朝江户川柯南道别，和白鸟信玄吵吵闹闹的离开冲矢昴的视线前，她再度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极具诱惑力的条件恐怕换作其他人很难拒绝：“冲矢先生，我可以加钱，你再考虑考虑。”

　　可惜他真的不是妖怪，这位求知欲旺盛的大小姐也真的很奇怪。

　　江户川柯南望着秋间澪被晚风吹的晃晃悠悠的背影，肩膀上挂着个喝的半醉不醉的白鸟信玄，随时随地都要将她压垮一样。

　　她当然能感觉到这道如芒在背的目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她可不常干。她叹了口气，嘴上说着流年不利，但表情泰然自若，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冲矢先生。”直到对方拐进停车场，纤瘦的背影彻底隐匿在黑暗里，他的揣测和戒备还没有放下，威胁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他恨不能冲她大喊。他翻了个白眼，很快恢复了冷静：“能不能拜托你安排人盯着秋间小姐——虽然她可能并没有恶意。”

　　他原本抿起的嘴角还有些微微上扬，蕴含着似笑非笑的仁慈，这回彻底形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正合我意。”

　　“这桩案件还真是恶劣，割断咽喉，抛尸闹市。”他重新忖度起那具被丢在垃圾箱里的尸体，来回踱了一圈：“死者早见小姐明明画着很精致的妆容，一看就是去见什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穿这么随意的衣服。”

　　冲矢昴把滑下鼻梁的眼镜推上去：“我刚才来的时候偷偷看过尸体，早见小姐穿的内衣是一整套，应该打算在外过夜——还是要先排除一下她今天见过的男士。”

　　怪有经验。

　　“而且衣服款式……”江户川柯南沉默了许久——如果不是白鸟信玄提及，他恐怕就忽略了这个细节，脑海里一帧一帧的闪过前几日拜访秋间家时，懒懒散散的斜在躺椅上百无聊赖的吃水果的秋间澪，最终定格到她衣角上露在外头的标签，以及今天所穿的衣服背后那巨大的标志上：“款式也就算了，连品牌也是秋间小姐常穿的。”

　　他掏出手机，循着记忆，在搜索网站上打下几个法语单词：“是个小众的法国品牌，只能在国外买到，不过这家品牌有秋间澪的股份，每个季度都会往秋间家寄送样品。这个品牌既不符合早见小姐的品味，也不像是她能负担起的，你想到了什么？”

　　“川田小姐。”冲矢昴回答：“尸检结果显示，她的胃里没有浒苔，浒苔只堆积在咽喉，说明她是被人淹死之后丢进公园的，死亡时间受到水温影响，大概要比最初确定的死亡时间还要提前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川田小姐在和天文社的社员们一起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脖子上的项链也是这个品牌，而且……”他伸出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手指：“少了枚指甲。”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设想假如这个时间给灰原哀打电话，打扰她看比护选手的比赛转播，会被骂成什么狗血淋头的模样，可能不止如此，他会死无全尸。江户川柯南敲下了几个按键，紧张的扣弄着口袋上的金属纽扣。电话被接通了，灰原哀的抱怨顺顺当当的通过听筒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省略了打招呼的步骤，直接切入了正题：“又有什么事要拜托我？”

　　他揉了揉鼻尖，生硬的笑了两声才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灰原，拜托你帮我查一个品牌的购买记录。”

　　即使在高度发达的时代，人们也总是迷信摔碎东西是倒大霉的前兆。

　　秋间澪托着腮帮，盯着眼前无端裂开的陶瓷碗，天妇罗荞麦面里的汤汁顺着裂缝潺潺涌出，路边摊主连忙拿着抹布来擦干净桌子向她道歉，态度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羞愧至极的事。她摆摆手，示意老板直接换一碗，用手帕擦拭着一次性筷子。

　　“诶——你没事吧！”白鸟信玄倒酒的手一顿，再回过神来杯里就盛不下了，梅子酒混着香气顺着杯口满出来，撒了他一身。他骂了一句，连忙抽了几张纸巾擦去衣服上的水渍。秋间澪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明天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把我的车送去洗了。”

　　“大小姐，你这洁癖还有的治么。”他应了几声，敲了敲包装粗劣的酒瓶，但味道还意外不错：“真不喝？”

　　她恨铁不成钢的敲着他的板寸头：“喝什么喝，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吗？”

　　“听见啦。”他抿了口经过冰镇的青梅酒。

　　这是属于秋间澪的特质，看起来吊儿郎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倘若你非要把一说成是二，她也会点头应和扭头骂一句“傻x”，却能让人萌生出可信任的念头。

　　不是所有的神职人员都有这样的吸引力，尤其她看起来就脾气不好，既不仁慈，也不温柔，骂起人来慢条斯理，条理清晰，夹枪带炮，还是迫击炮。

　　真是奇怪，有些人明明看起来应该是那种望着横滨港口浅灰色的海，像灯塔一样眺望着什么地方，若有所思，然后慨叹一句夏天终于来了，海风越来越咸了的人，但实际上的秋间澪，她只会对着压根一点都没变的海风和停泊着货轮的码头竖个中指。

　　她吃东西很慢，假如她能把这份专心致志用在写论文上，恐怕如今就不用担心拿不到学位证书。

　　白鸟信玄扫了一眼自己手边摞在狭窄的桌子上的三个空碗，又看向秋间澪缠在筷子上的几根面条，虽然想催促但还是闭紧了嘴巴。几分钟后，他小心翼翼的开口：“今天哥哥要加班，你想收留我吗？”

　　答案可想而知：“自己去酒店。”

　　“人家害怕嘛。”

　　“你好好说话。”秋间澪被他腻歪的口吻下了一跳，指着他的鼻子威胁：“再跟我用这种语气，我就把你扔在这。”

　　“阿澪，求你啦，好不好嘛。”

　　她撂下筷子，伸出胳膊锁住他的咽喉：“这个混蛋……你的八字可在我手里。”

　　白鸟信玄连忙拍着她的肩膀以示投降。她是下了力气的，勒的他面色通红，差点喘不上气：“我知道错了，真的……”

　　感谢白鸟信玄，她连继续吃荞麦面的胃口都没有了，拎起车钥匙，将面钱和小费一并压在桌子上，径直朝夜市入口处的停车场走。

　　白鸟信玄追在她身后“唉唉唉”的喊了好几声，捏着她的肩膀，和哄家里养的那只漂亮又娇纵的猫没有两样。秋间澪呵了口气，抱着胳膊，把视线重新转回前方，她在街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是谁？”

　　她指给他看，白鸟信玄的步伐随她放慢了：“是安室先生。”

　　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衬衫的背影，他看上去要比白鸟信玄矮一些，顶着一头黑暗里显眼的金色头发。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又数着红绿灯的秒数。

　　她在他身后几米的地方喊他：“安室先生——”

　　他回了头，明明刚刚还是簇着眉头的一张脸，眨眼功夫就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秋间小姐。”

　　然后视线落在她身后外表桀骜不驯的大高个身上，和冲矢昴有着相同的试探：“你男朋友？”

　　“比起阿澪来，我对你更感兴趣哟。”他吹了个口哨，话还没结束就迎来秋间澪捅向他胸口的那一胳膊肘，叫他放老实起来。

　　她看着安室透的眼睛，拐角处的邮局关着门，树叶被徐徐的夜风吹的刷啦直响：“安室先生怎么在这？”

　　他指着更远处的百货超市：“我在书上看到了一个新点心的做法，正想去超市买材料，自己动手做做看。”

　　“啊，这样啊。”她提醒他：“绿灯了。”

　　“再见，秋间小姐。”他眯着眼睛，好像是在笑，迈开步伐穿过斑马线，风兜起了他的衣裳，而一旁的白鸟信玄难得陷入了沉思，左思右想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好半晌犹犹豫豫的咕哝：“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她皱起眉，婆娑着指尖，笃定的回答：“你记错了。”意识到口吻过于强硬，她把散在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抓向后脑勺，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饱满的发际线，忍耐着心里不安的焦躁：“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哪个是我不认识的。”

　　“说的也是。”白鸟信玄听见她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阿澪，你的手机在响。”

　　她恍然大悟似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才接通，佐藤警官的声音就传来了：“秋间小姐，您能来一趟涩谷区警署吗？”

　　“诶？”她遥望着远方晦暗不明的星子，掐了两下指头，默默咕哝，眉尺间的褶皱就更深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抬起眼皮，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现在吗？我现在正在和朋友在去秋间本家的路上，赶过去可能要花些时间，出什么事了吗？”

　　“不……倒是也没什么。”她惋惜的叹了口气：“川田奈奈子小姐的母亲因为涉嫌尾随被涩谷区的巡察扣留了，月岛小姐在处理相关的手续，但她的精神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好。”

　　对，她撒谎了，她没有回秋间本家，实际上涩谷区警署距离她也只有三条街：“抱歉……”

　　“您不必道歉，谁也没办法提前预知这种不幸的意外，剩下的就请放心交给我吧。”

　　“好的，谢谢您，麻烦您照顾好绿子。”

　　手机远离了耳朵，她冲显示屏上那通没有备注的属于佐藤警官的号码眯起眼睛，低气压从后背凸起的脊梁骨里渗透出来。

　　她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名声，理想，别人的伤心事，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熄灭手机，一脚踢开卡在盲道缝隙里的小石子，看着它蹦蹦哒哒孤苦伶仃的飞出去老远。

　　日本的心理阈值大约是全世界最低的，JR东海岛线上平均每天都要死上几个人，面容平静的等候电车驶来的上班族下一秒就倒向轨道，而父母亲人或者保险公司还要为早高峰所造成的拥堵和事故支付赔偿金。

　　朋友？

　　拜托，她穷极一生既不会有爱人也不会有朋友。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挑一下眉是想表达调侃还是揶揄他都一清二楚。

　　他伸手扣上她低垂的脑袋，宽厚的大掌捋着她的头发，他当然听清了她的谎言，他相信那都是有理由的，可能浅显的理由是困倦或者是不情愿，但这些借口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更深层的动因，那是别人都不知晓而只有她自己能勘破的玄机：“走吧，回家吧。”

　　“我刚刚给自己算了一卦。”她系上安全带，握住方向盘，缓缓将车倒出停车位。

　　晚上十点钟的东京还没有倦怠的意思，五光十色的灯火把远处的天际照的恍如白昼。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平稳的向秋间家的方向行驶。这条大道上至少有六个红绿灯，每隔几片防护栏就是一个十字路口。

　　她把车载音乐声音调小了：“那一卦可是大凶呢。”

　　“拜托，你能不能别把这种话说的无关紧要，听起来跟‘我开动了’一样。”

　　“如果我以后让你离我远点的时候你最好能听懂我的话，不然你会给我拖后腿。”

　　“喂喂喂……不至于吧，我高低也是个战力啊。”

　　距离秋间宅只剩下一个红绿灯了，她数着秒数，好像和心跳刚好能和上拍，还有半分钟，直行的绿灯就要亮起来，她连等都不用等就可以踩着绿灯闪烁的第一秒穿过去。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突然打着方向盘进入左车道，跟在后头的小箱货险些追尾，降下车窗开始骂：“会不会开车！神经病吧！”

　　“你才神经病！”除了人傻钱多这一个长处外，白鸟信玄还有个嘴上不饶人的好习惯。他回过头，满脸困惑的问：“你去哪儿？不是都要到家了么？”

　　她重新拐入主干道，一溜车里就属这辆法拉利最抢眼，澄澈眼睛中的网状虹膜像是海边涌动的波涛正拍打着礁石，写着势在必得的傲慢和沉着冷静的斗志：“涩谷区警署。”

　　秋间澪开着骚粉法拉利，载着二世祖白鸟信玄驶入涩谷区警署，一下让破破烂烂规规矩矩的停车场蓬荜生辉。她甩上车门，大步流星的跨上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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