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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糟心
红玉初露马脚,只是在林韵面前依旧自欺欺人、执迷不悟,只手执木梳子由上而下,美名曰:“一日三篦,发须稠密”。
红玉指穿于她发间,念念有辞:“发为血之余,肾之华,日日梳理有益于身心。”
林韵一句未答,怅惘难言,若发可化而为三尺白绫,将红玉就地正法也不为过。
她,既已对自己没了忠,何以在此惺惺作态。
梳齿缠青丝,红玉惊呼林韵发间平添白发:“主子,您生了白发了,待‘长寿果’熟之时买些来,自能补肾健脑,补中益气,润肌肤,乌须发。”
注:“长寿果”即核桃
核桃活血调经、祛瘀生新,可初尝核衣,苦涩蜿蜒,多食口干舌燥,红玉偏要以这核桃为她乌发,却不肯用那以块根入药,主安神、养血、活络、截疟,可补益精血、乌须发、强筋骨、补肝肾的贵细中药材何首乌。
似乎,只是知晓了结局无论红玉真心亦或假意都只让林韵平添烦恼,多了几分女子的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如今发丝玩转于红玉指尖,她心中自有盘龙卧虎,惊蛰便可起,恶气郁结,如含黄连、苦胆,险些压抑不住惊涛骇浪要将她远踹出门,可最终只是冲忙起身,扯得长发断裂。
发断,则情谊裂。
背叛,即无退路。
林韵只“哎呦”一声,一如日常红玉为她挽发扯了头皮时那般,可心中所想早已截然不同,即要择良木又缘和要依赖于她?
林韵于红玉手中夺了木梳,赶她去偏殿看着那位公子,不必日日缠着她转悠,她手脚俱全,身体安康,闲暇之时还能抚琴吟唱,当务之急还是让公子恢复如初。
双目依旧澄澈见底,点点微光由内而外,点缀星河大地。
红玉恭敬退下,梳上勾了几缕发丝,发尾黝黑,发根已白,不过双十年华,早生花发,行走于深宫处处小心谨慎、句句斟酌词句,防患于未然。
林韵倦了,不愿再待。
他与她同病相怜,只相见便觉着亲切,是宦官又如何?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比之忠于灵位更具吸引力。
彼时红玉在偏殿搅动药材,林韵因药味儿传至鼻中负手行至门边,眉眼柔和如画,却并不是看红玉,她问:“药有五味,为何偏要用黄连?味苦而性寒。”
双眸对视,红玉先败下阵来,专注于药盅内汤药,袅袅水汽遮掩住她眼中种种愁绪,只留下一句默叹:“小主不是对药材最无兴致,主母当年要您学您总是搪塞过去。”
林韵又往前几步,莹白指尖搓玩着桂枝,低垂眉眼:“红玉,万物相生相克皆有因果,如今我对此有了兴致。”
指尖细桂枝被林韵撅断,唇角勾起耐人寻味之笑,今日的她定是让红玉更为陌生,她一颦一笑都萃满毒液,话中有话。
她裙摆摇曳,弹去指尖桂枝浮尘,举目望向药盅之中,口中念念有辞:“黄连清心火。”转而冷目望向红玉,又捧腹大笑:“哈哈哈,红玉,你可真不经吓呢。”
两人之间气氛瞬间和缓,红玉长舒一口气,继续搅动汤药,满脸噌怪地瞧着林韵说着:“奴婢只愿小主安康便好。”
听了这番简洁话语林韵鼻眼酸涩,心中善良,也愿意为红玉开脱:或许?她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十年的情分在她眼里依旧留有一席之地。
她神色复杂地望向低眉顺眼的红玉,思及入宫以来的点点滴滴。
初入宫的深秋雨夜,她无意间顶撞皇后,被罚跪于官道之上,是红玉背起高烧晕倒于磅礴大雨中的她,救了她一命。
林韵贪嘴,御膳房里的糕点也不得满足她,她拉着红玉的手叫着好姐姐,她便偷乘了运泸水的车子买与她吃。
踩了新高跷鞋时林韵走路不稳,被石子绊倒,是红玉以身为垫,让她免受皮肉之苦。
再后来,因雨夜浇淋落下宫寒的毛病,是她常常熬了红糖水、调制了艾草暖宫贴,次次伴于身侧,她痛得狠了红玉就拥紧了她柔声安慰。
是什么?将这情分逐渐消磨殆尽?
林韵不知为何承欢于父母膝下的悠闲日子没了,连爱她护她的好姐妹也与她背道而驰,她有错吗?
一时间林韵的周身染上阴霾,更甚夜幕已沉,又未点官灯的官道,这个局开局即迷雾,只有她不知所云,无论是凌霄又或是红玉,都明晓他们所需为何。
那么,她所需为何?只是逃出这深宫谍影,还是激起一番涟漪,将这死水般冰寒的后宫搅动出一丝生气,又或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仅此而已。
人之二十难中林韵以为“见好不求、被辱不嗔、有势不临、触事无心最难。”
平心静气,再品红玉所言又苦中回甘,甘极转涩,涩极回苦。
红玉背道而驰,依旧伴于身侧,劳心她衣食住行。
红玉早觉得她如扶不上墙之烂泥,悔恨当初,却依旧为未知目的留于此处。
红玉愿与旧时敌人立声发言却不曾与她透露只言片语。
林韵胡思乱想之际汤药已经被红玉装入瓷碗,正要送去,就被不愿与红玉同处一处的林韵抢了托盘。
她迈步远去,背影优雅清丽,只是只转身之际,眉间便爬满愁绪。
推门入内,那人以肘部撑起身子,破风箱似地咳嗽,抬头去瞧林韵拿了什么好东西来,见是汤药便将自己连脸颊也全部闷于被中。
她几步上前,居高临下地开口:“起来把药喝了。”
听她如此语调那人往墙面处又缩近几寸,闷声抗拒:“拿走拿走,我不要。”
她放了药碗,上前去扯他的被子,两方争夺林韵气力不及,一下栽至他怀里。
呼吸凝滞,发髻凌乱,两缕头发缠绕至一处。
已为妇人的林韵本该盘发,可此时却因他重新散下满头秀发。
她说:“你说护我周全,那会娶我这二嫁妇人吗?”
他猛然间弹起,用力扑至她怀中,呜咽出声,大声回以几个字:“日思夜想。”
林韵回拥他,下颔搭至凌霄肩上,身上自带愁绪:“你不会离我远去,是吧?”
心心贴合,林韵的身体软似糖浆,化至他怀抱之中,她真是倦了这如履薄冰、举步维艰的苦难日子,只要他愿娶,她即刻便摆酒添烛嫁了。
冰凉指尖滑过她不施粉黛的脸颊,找准了位置蜻蜓点水,只一下又错开了唇,无声应着她,直到喉咙发痒闷咳出声才松了彼此。
她怀春少女似地红了脸颊,双目闪烁漂浮,提了裙摆小跑至桌边,端了药给他,已经凉透的黄连苦得让凌霄捂紧口鼻拒接:“饶命,这玩意儿快拿开。”
林韵不生病自然也不担忧入口苦涩,硬是逼他喝了干净,也不再拿蜜饯或是糖果与他,急哭了满口黄连芬芳无法怯除的凌霄。
他一边抹泪一边委屈控诉:“伦家想吃糖,药苦!”
林韵捧腹大笑,被他伸臂拽入怀内,浸了苦涩又裂口染血的唇与她的软唇贴合,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发。
他分明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没有半分狼狈不堪,他说:“咱家最喜欢吃的便是这个糖,十年之久,日夜想念。”
伶牙俐齿的她哑口无言,口中多了黄连的药香,此时此刻更有他的血珠,用力咽下几口,拽过他冰凉的指尖盖于脸上。
林韵欢喜于这样的举动,期盼于能让她心悦诚服、坦然接受之人。
门外瓷碗碎落之声让林韵陡然清醒,匆忙松开又被他紧扣入怀内,低哑声音于耳边萦绕回荡:“没事,要看便看就是。”
心怦怦乱跳,有力的心跳声盖过他时而平缓时而急促的心音。
“所以,你是谁?督公?可我记得督公并不叫凌霄。”林韵大煞风景地问着这话,用视线为他描摹眉眼,柔和秀丽,似连绵山峰,又似天空云海。
“韵儿,明知故问。”他压着声线唤她之时林韵骨软化水,只放松了身心信他。
“仗着身子不好使苦肉计,督公好手段!”后知后觉的林韵陡然离开他怀抱,皱起整张脸,包子似的,让他瞬间白了双颊,以手撑榻跪于其上。
“韵儿要执意要我为奴,那我也心甘情愿,总之行至何处,挨上一刀生是可以风华绝代,回了府邸依旧是皇家走狗,身不由己。”
他声声沥血,说尽心中所想,再度红了眼圈。
林韵终归心软,让他先躺下再说话,手指还是忍不住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手指绵长柔软,指尖带着淡紫,握之骨节并不明显,倒是与女子的纤纤玉手并无分别。
她问一句他便答一句:
“你蓄谋已久只为今天让我留你下来。”林韵攥紧了他的手指,却不再责备。
“是。”凌霄答得简短,只有一字尔尔。
“为何你身居高位却让自己如此狼狈?”看他身姿单薄,一身病痛林韵十分不解,再度发问。
“思美人兮,日渐憔悴。”他巧妙地以一句情话搪塞过去。
而听者林韵动了凡心,借故拿走药碗,慌忙逃出去,实际欣喜若狂,恨不得仰头灌下一整盅桃花酿,再回到初遇时瞧上一瞧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让他牢记至此。
她是并不通宵爱为何物的人,可他既然闯入生命,便与他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便是。
入深宫学习繁琐礼仪依旧没能使林韵褪尽一身勇气,迎难而上,既有女子的细腻温婉亦有侠女快意江湖的潇洒。
她说一不二,喜、怒、哀、思、惧显于脸上,以诚心待人,以善意度人。
也许,尘埃落定之时她也会问问红玉:“究竟是何原因要背主远走,要与她心之相左呢?有什么事又是无法借言语表述清晰,非要惹她迫于对立局面的呢?”
若有机遇,林韵定要好生问问她到底是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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