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

　　同年九月，叔叔，清安，亚杰，亚文，都考入了当地的一所普通高中。
　　接到成绩单那一刻，几个人都很激动。叔叔居然是四个人里成绩最好的，就连爷爷那段时间都很以他为荣。
　　“小兔崽子，平时不咋地，真张儿了还真不掉链子！”
　　叔叔每每听到类似的夸奖，便会想起自己疯狂学习只是为了压抑自己那见不得人的欲|望，脸上就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其他人只道他长大了知道谦虚了。

　　经过了那痛苦又难熬的日子之后，叔叔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自我解决。他发现只要他晚上把对于清安的种种渴望发泄出去，白天就能够心平气和的和他相处，起码不会让自己难堪。但这其实也加重了他内心的羞耻感。每每看到清安那干干净净的脸和清澈的眼神时，他就越发觉得自己很脏，很下作。

　　亚杰亚文都是刚好到达分数线，两个人激动地抱着哭了好一会儿。而最让大家意外的是清安。其实清安比叔叔成绩好得多，虽然比不上天才大军，但考上省重点高中也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清安最后一次考试成绩居然是初中三年里最差的一次。连清卫国都有些难以置信的不住叹气。
　　可清安那段时间的心情，却反常的好，笑容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大军还直夸清安心理素质好，什么“胜不骄败不馁”，什么“既过不恋”，什么“甘之若素”统统往清安身上堆。

　　得知清安没考上重点高中那天晚上，躺在被窝里的叔叔乐出了声。一想到以后还可以和清安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叔叔就忍不住咧开嘴哈哈傻乐个不停。

　　白天看到清安他还忍不住欠嘴道：“你说你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吧，以后啊，就不要向大军看齐了，应该踏踏实实和我站在一条起跑线上。”
　　清安低下头凑到叔叔跟前，试探地问了句：“那你开心吗？”
　　清安的脸离他实在太近了，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叔叔的耳朵“腾”的一下就红了，手心开始岑岑冒汗。他有些生硬的移开视线，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我当然开心啦……以后……额……以后还能继续抄你的作业。”

　　升入高中之后的他们，每天开始了学习，看电视，闲聊天的简单生活。
　　现在看来好像单调的有些无聊，但在那个年代，几个好朋友一起讨论下学习上的困难，聊一聊电视剧里的悲欢，沟通下生活上的困惑，真的比什么都乐趣无穷。
　　而读高三的大军，也开始了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奋战高考的日子。聪明如大军，也不得不开始用功读书，经常是晚自习到深夜才回家，和其他小伙伴们经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一个星期天，大军难得没有晚自习，早早来到清安家里，一边叹气说最近有些累，一边看着站在他旁边的叔叔，吃惊地说道：
　　“东子！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说着还伸手放在叔叔头上比划了一下，叔叔已经到了大军耳朵下方。
　　叔叔漫不经心的坐下，不紧不慢的来了句：“啊？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还真是，东子已经比我俩高了。”亚杰亚文也赞同的不住点头。
　　“来来来！事实胜于雄辩。”大军居然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卷尺。开始一个一个给大家量起了身高。
　　“清安，180。下一个。”
　　“东子，175。你看你看，我就说你长高了吧，至少长高了十几厘米。”
　　“亚杰，170。亚文，170。你俩好像从去年开始就这么高了，女孩子发育得早，估计以后不会再长了。”
　　亚文亚杰吐了吐舌头，道：“可千万别长了！再长就买不到鞋子穿了！”
　　“谁来帮我量下？自己量自己不准。”大军给大家测完身高之后，挠着头问了句。
　　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清安，因为大军实在是太高了，估计只有清安能给他量一量。
　　“居然……190……”清安看着卷尺上的190，被惊呆了。
　　“大军你是不是偷吃什么好吃的了！明明大家吃的差不多，凭啥你长那么高！”叔叔有些不服气。
　　“身高和遗传有很大关系，当然，后天的体育锻炼和营养也至关重要。我爸说我长得高随我妈。据说她有180，比我爸还高一点点。”大军说着说着，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不过我已经不记得她了。她去世的时候，我才几岁。”
　　清安接过话头，说：“其实，我也很多年没见过我妈了，一年也就我生日那天能通个电话，她时不时给我寄点东西回来。不过，好像她不在家里，我们过得也还行……”清安本意是想安慰大军，没想到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难过。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低沉，亚杰过去拍了拍大军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都过去了，其实你学习这么好，和你那个优秀的知识分子母亲有很大的关系。这么一来，她的好你都继承下来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不然我也开始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爸亲生的了。”大军罕见的开了个玩笑。
　　亚文则扭扭捏捏的低声对清安说：“你妈也是为了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钱赚够了就回来了。”
　　清安没有回话，他勉强的挤出了一个苦笑。清安落寞的神情，让叔叔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生疼。叔叔很想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就那么紧紧地抱着。可是他不敢，也不能。
　　“哈哈哈，我看你是看《血疑》看入迷了。照你这么说，我还真觉得我哥不是我爸妈亲生的，你看我长得这么精神，都说和我爸年轻的时候差不多！你再看看我哥那张粗糙的大脸，我爸我妈哪能生出那么难看的孩子来。”叔叔开始使尽浑身解数地逗清安。
　　清安看着一脸夸张表情的叔叔，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啊！！！巴黎好美啊……”不知什么时候，亚杰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视剧上。那一集里，幸子去了巴黎，巴黎的迷人景色顿时把大家都迷住了。
　　清安看着电视里塞纳河畔的风景，脸上露出了向往的表情。他转过头去对着叔叔说：“有生之年，要去一次巴黎。”
　　“嗯！我们一起！”叔叔坚定的点了点头。
　　大家都以为他说的“我们”是在场所有人，其实叔叔指的只有他和清安。

　　对这种煽情浪漫桥段一向不感兴趣的大军，突然问了一句：“哎对了，我昨天看到华子哥老是时不时的守在你们校门口。难不成你们学校有谁和他结仇了？”
　　“我哥啊，碰到他的克星啦。”叔叔故意卖个关子，话说一半，然后就闭起嘴巴，还似笑非笑地等着大家发问。谁知道亚文亚杰根本不理他，专心致志的盯着电视机。清安只是认真的看着他，一声不吭。叔叔只能寄希望于大军，眼巴巴的望着他，希望他能来一句：“谁是他的克星？”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叔叔只好放弃，无奈的继续说道：“这个人你们都认识，咱们班的李向红啊。”
　　一听到李向红，亚文亚杰两姐妹齐刷刷的说了个：“啥？”
　　亚文不安地说道：“大红！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华子哥可不是那么好惹的。我明天得去和她打个招呼，让她以后放学和咱们一起走，也算有个伴儿，华子哥他们那群社会上的哥儿们，可不比咱们班上的小流氓。”
　　大军眉头一皱，道：“不对啊，以我对华子哥的了解，他是不会对一个女孩儿怎么样的。”
　　“你们是没看见我哥被她气的吹胡子瞪眼那熊样儿，隔着几道门儿都能听见他咬牙切齿反复吼着‘李向红！李向红！’的声音，一会儿大呼小叫，一会儿哈哈狂笑，最近都不怎么出去喝酒跳舞了。我看他是被气傻了。哈哈哈！”叔叔忍不住开始边笑边说。
　　“我看啊，我哥是栽在大红手里了。大红可是出了名的跋扈。据说她是她们村儿唯一一个考上市里高中的学生。整天就是闷头儿学习。倔得很！”
　　“大红虽然长得不高，肉肉的，但是胆子特大，性格还要强，而且也特别热心肠，班里哪个女孩子被小流氓啥的欺负了，她都第一个出头，连推带骂的可以一直骂一个小时不重样儿。现在班里那群小流氓见着她都绕道走。不过大红也确实有些跋扈，发起火来我都吓得直抖。”亚文小声的说。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白长了个大个子，实际上怂到姥姥家了。”叔叔又是一记大白眼送给了亚文。亚文斗嘴又斗不过叔叔，气得脸通红。
　　“别跟东子一般见识，他就那德行。”亚杰赶紧过去安慰。
　　叔叔一脸不怀好意的提议道：“这样，咱们明天放学之后，就悄悄跟在大红身后一探究竟怎么样？我听说她现在借住在她姨夫家里，就南头儿那个老高家。”

　　虽然大家都有点怕老爸，但是一想到让人闻风丧胆的“华子哥”被一个小丫头怼得哑口无言的情景，大家的好奇心被瞬间点燃，甚至燃烧到了脸上。叔叔话音刚落，其他人就激动地红着脸齐刷刷的不住点头。

　　第二天，叔叔，清安，亚杰，亚文，一整天都偷偷盯着李向红，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可是她上课认真听讲，积极发言，下课了也不出去玩儿，反复翻着教材，写写画画，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她怎么就惹到华子哥了呢。”越是这么想，大家就越是好奇。

　　终于熬到了放学的那一刻。四个人早早就把书包收好挎在肩上，大红一离开座位，他们就“蹭”的站了起来，然后陆陆续续的跟着溜了出去。
　　刚走到校门口，大家就看到大军那个一米九零的大个子在校门口仅有的那棵树后面“躲着”……
　　叔叔忍不住说道：“大军那个块头……想让一棵我手腕那么粗的小树挡住他……还真是为难了那棵树……”

　　当时已经十二月份了，东北白天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度。叔叔他们几个早早都套上了棉大衣，围上了厚围巾，而大红只穿了一件已经洗的有些发白的藏蓝色薄棉外套，看得出已经穿了很多年。大红的脸和手都冻得红红的。脚上则是一双手工制作的棉布鞋。
　　大红那天斜着梳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还用一条红绳扎了起来。和身穿当时最时兴的红色面包服（羽绒服），头上卡着精致发卡的亚杰亚文姐妹俩相比，大红是真的是土到掉渣。
　　但不知为什么，那一天大家都没有觉得她土，反而从她身上看到了一股子可爱的淳朴和善良。大红长了一张喜庆的圆脸，眼睛也圆圆的，眼神十分灵动。她一路都是腰杆挺直的大步走着。
　　大红在前面一路走着，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后面跟着。等到大红走到胡同口的时候，突然闪出了上身穿着皮夹克，下身穿着打喇叭裤，脚蹬一双尖头小皮鞋的“潮男”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纸袋子。
　　大家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他们的华子哥嘛……
　　叔叔盯着老爸那身浮夸单薄的行头，嘀咕道：“这死冷寒天的，他不冷吗……”

　　华子哥可一点儿没觉得冷，整个人热血沸腾。只见华子哥扭扭捏捏的走到大红面前，大红看了他一眼，大义凛然道：“杨卫华！你个臭流氓！你再敢堵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华子哥很反常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还嘴，他慢吞吞的把手里的那个大包裹推到大红怀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给你的……”
　　大红接过那个大袋子，脸一下子就被气的通红。她把那个袋子举过头顶，恶狠狠的看着华子哥，使劲儿的往地上一摔，没想到里面掉了一件厚厚的大红面包服（羽绒服）出来。
　　大红突然怔住了，看着地上那件红彤彤的最时兴的面包服（羽绒服），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柔和。但是冷不丁地，她飞速的跑过去，朝着华子哥的脚背狠狠的踩了一脚，直踩得华子哥“哎呦哎呦”不住的叫唤。
　　大红不怀好意的“咯咯”笑出了声，然后一甩辫子，大步跑回了家。被气得五官扭曲，七窍生烟的华子哥，不停地用拳头捶着旁边的院墙泄愤。没一会儿，他也一扭头，转身就走了。
　　只剩下那件鲜红鲜红的面包服（羽绒服）静静地躺在地上。

　　几个人都看傻了，谁都没想到，武打片变成了言情剧。几个人正要走出去各回各家的时候，大红突然急匆匆的又杀了回来。她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人之后，轻手轻脚的捡起地上的面包服（羽绒服），把上面的灰尘拍干净，认认真真的叠好塞进袋子里，然后裹在自己的外套里一路小跑的消失在了胡同深处。

　　“这……难道说……”叔叔被刚刚发生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显而易见，华子哥在追求大红。他们不是结仇了，而是结缘了。”大军一脸严肃的看着所有人，用这一句话总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亚杰亚文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红了脸。亚文悄悄的瞥了一眼清安，发现清安正安静的望着叔叔。而叔叔则大张着嘴，一脸痴呆状。
　　“那个野人……居然……还懂爱情？”
　　“你难道就懂爱情吗？”亚文鼓足勇气怼了一句，说完都不敢看叔叔，已经做好了被怼得体无完肤的心理准备。
　　可是那天的叔叔，却安静得反常。
　　等到最后大家都散了的时候，叔叔默默地朝着清安离去的背影念了句：“是啊，我难道就懂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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