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无关风月

　　那是棵槐树，两人合围，树干被蛀空，只剩半边的树皮。

　　西弗勒斯很难想象，半张树皮如何能支撑起这漫天枝桠。

　　即便如此，一到春天，便又森森然。

　　因为蛀虫，树上总是有很多麻雀斑鸠，这不仅吸引了城市上空游荡的鹰隼，也引得青少年的弹弓准星投到了这棵槐树，而这棵树就在他窗前。

　　西弗勒斯认识那个打他窗户玻璃的人，是隔壁巷子的男孩，比他大五岁，瘦高个，惯爱偷鸡摸狗，惹事后跑的还飞快。而现在，他已经决定要让那家伙吃点苦头了。

　　日近迟暮，西弗勒斯又一次望向窗外，除了蝌蚪一样的树麻雀们，再没有任何不同。

　　已经快两个月了。他想，为什么还没有回信呢？

　　去年春天的一场大雾后，一只迷路的猫头鹰出现在窗外的那棵树上，只用了三条死老鼠，西弗勒斯就抓到了它。

　　说是“抓”，实际上，他不过甩了甩死老鼠——偷吃柜子里的舟形乌头后毙于他手，猫头鹰就飞到了他的窗台，两三下就吞完了死老鼠。

　　然后，他就关上了窗。

　　拥有一只猫头鹰对西弗勒斯来说，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是在听妈妈说她年轻时也曾有一只猫头鹰后。

　　他隐约感觉到这是一种暗示，西弗勒斯向来知道自己与众不同，而这只猫头鹰的出现加深了他的肯定。

　　于是，理所当然地，他开始考虑如何饲养猫头鹰，或许它也可以觅食，但西弗勒斯并不放心让它出去，毕竟，这鸟实在蠢得过头——不过几条老鼠干就能被抓。

　　准确来说，这是一只乌林鸮。庞大的体格和尖锐的爪牙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它作为猛禽的资本，然而它在面对人类的表现，不由得让西弗勒斯疑虑，这只猫头鹰的脑仁会不会只有黄豆大小?

　　至少，他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猫头鹰会在家叉着腰走路！

　　这实在是很不对劲，至少，跟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但说来，一切其实有迹可循，比如，猫头鹰左脚明晃晃的铜环。

　　铜环有些发黑，上面敲了图章，细节已经看不清，只能辨认出“M”字样。

　　西弗勒斯并不想回忆自己是经过如何的愤怒、羞耻、难过等情绪后还是把猫头鹰放走了，也不想回忆自己是带着怎样的侥幸、嫉恨、忐忑等情绪，又夹带了一张纸条。

　　“WHO ARE YOU?”

　　从这之后，他们便开始了通信。时间并不固定，因为西弗勒斯只能等阿诺德出现，才有传递信件以及收到信件的机会。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像被放置在一边的玩具，主人想起来的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可收到信件时的欣喜立马冲淡了这一切，他们在信里打着谜语，小心翼翼地试探。尽管西弗勒斯从未怀疑过，但这已经是明示了，他们和那些蠢人是不一样的，而他们正是同类。

　　只是......为什么还没有来信呢？他不觉得那是个难猜是谜语，所以......为什么呢？

　　少年人的情绪，来去总是特别快。西弗勒斯只因此烦恼了一天，就有新的目标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最初是从莉莉·伊万斯口中听到的这个名字——奥菲莉亚·莫金，伊万斯隔壁雷诺家的客人，据说会在这里待上一整个暑假。

　　这个新名字频繁地出现在他耳中，没由来地让他生厌。尤其是佩妮·伊万斯也对她多加褒奖后，西弗勒斯已经在心里认定，奥菲莉亚·莫金是和佩妮·伊万斯一样蠢笨如猪的人。

　　他不理解莉莉为什么总要跟她在一起，甚至挤占了他们的时间。但当西弗勒斯见过奥菲莉亚之后，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是个巫师。

　　西弗勒斯一直认为，巫师之间是有着某种隐秘而奇妙的联系的，譬如他总能一眼就分辨出巫师与麻瓜。

　　比如母亲，比如莉莉，又比如街边某个打扮怪异却不曾引起路人注意的陌生人。

　　伦敦总是雾蒙蒙的，因为他眼里的世界向来也是灰蓬蓬的，自他出生时便是如此，所以西弗勒斯对此不曾生出过什么“打破窗子”的想法。

　　但三岁以后，他开始能记住事情以后，灰暗的木制房屋里似乎多了点别人看不到的光亮。

　　这光亮虽然微弱，可他满目皆是黑暗，于是那点亮光也变得耀眼起来！

　　他曾是多么欢欣雀跃地母亲分享他的喜悦，她也曾是为他自豪骄傲的，直到父亲的酒瓶砸碎了这一切，西弗勒斯亲眼看着母亲的光亮熄灭。

　　他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终于，那种巫师之间特有的感知发挥了作用，一只萤火虫飞入了他的世界。

　　他无比兴奋地想要分享自己的感受，但似乎不是每个巫师都能感知到这种奇妙的联系，比如莉莉，在他主动挑明之前，她始终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正是因为莉莉在这方面的“迟钝”，才让她“有机可乘”——西弗勒斯向来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

　　那不过是一次偶遇，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胆大包天，只身穿行在蜘蛛尾巷。于是他们正巧碰了面，那奇妙的联系吸引着两人向彼此投去视线——

　　西弗勒斯只抬了抬眼就低下了头拐弯躲开，即便是这么短暂的视线交汇，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看起来确实很讨人喜欢。

　　奥菲莉亚·莫金的到访并没有给科克沃斯掀起如水滴般微小的涟漪，这座小镇依然有序地转动着齿轮，但对于佩妮来说，却是这个暑假最为津人乐道的新鲜事了。

　　那个从法国来的女孩(并不是巴黎，虽然伊万斯姐妹对法国的了解仅限于此)，是隔壁雷诺家的亲戚，据说会在这里待上一整个暑假！

　　事实上，佩妮是几天后从雷诺家的儿子克雷蒙特口中得知的，因为他最近在上游泳课，父母白天都要上班，便拜托了佩妮带着她一起玩。

　　佩妮便理直气壮且得意洋洋地给莉莉安排了这个任务，她自觉这是对妹妹的照顾——她在学校可没什么朋友。

　　佩妮盘算得很好，她把跑腿的事丢给了莉莉，还能让莉莉多交一个朋友，如果克雷蒙特的表妹好相处，那么佩妮就可以拉着莉莉跟她多来往，莉莉也就会把蜘蛛尾巷的那个男孩抛在脑后了——她不能接受妹妹跟那样家庭出身的男孩来往！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莉莉能藏好她的怪异举动。

　　奥菲莉亚完全地继承了莫金家的容貌，柔和的面部轮廓，恰到好处的五官分布，除了那双罕见的橄榄色眼睛继承自母亲。她皮肤白皙，没有英国人常见的雀斑，只鼻根处有一颗小痣，但近看就会发现整张脸透着些微不健康的灰青色。

　　于是莉莉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她看起来确实很需要人照顾。

　　让人庆幸的是，奥菲莉亚很好说话。她答应了伊万斯姐妹的邀请，连着几天，她们都在一起看书或者去公园的游乐场玩耍。

　　除了佩妮需要一直保持警觉，抢过某本突然飞到空中的书，按住一群突然“嘎嘎”叫的橡胶鸭子，又或者一把把奥菲莉亚从消失了一半楼梯的台阶上抱下来，然后恶狠狠瞪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莉莉。

　　索性这些小插曲并没有引来新朋友的怀疑，佩妮也就没有跟莉莉计较。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成熟极了，甚至可以略带嫌弃地看着她俩荡秋千。

　　估计克雷蒙特也是这样对小孩不耐烦的，佩妮在心里故作感慨，她也跟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可是没办法啊。

　　其实佩妮也就大她们两岁，还差一个月才满十二。但小孩子总是喜欢跟在大孩子后面，十五岁克雷蒙特·雷诺就已经是需要她仰望的存在了。

　　下午四点克雷蒙特结束了游泳课。他特意绕去糖果店，给她们每人都带了一块巧克力，着重夸奖了佩妮，又感谢了莉莉，再才带着奥菲莉亚回家。

　　奥菲莉亚一路闷头不做声，到家后也听由克雷蒙特安排她洗手换衣服。他又给她打开了电视，黑白屏幕里正在播放广告，奥菲莉亚转身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表哥——

　　“克雷蒙特，奥菲莉亚是个什么特别的名字吗？”

　　克雷蒙特正在给苹果削皮，随口答道:“如果你是指更广为流传的奥菲莉亚，那是莎士比亚一出悲剧里的角色，最后溺死在湖里。”

　　奥菲莉亚没说话，于是他又问了一嘴:“是伊万斯姐妹跟你说了什么吗？”

　　她摇摇头，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隔天下午，奥菲莉亚去了查令十字街的那家二手书店，店员在鳞次栉比的柜架上翻出这本莎士比亚剧集，她看着那个名字，熟悉又陌生。

　　回去时抄了近道，在蜘蛛巷口，她第二次看到了那个黑头发的男孩。

　　她听见他说:“如果你不想麻烦找上身的话，最好不要再靠近这条巷子。”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在他身后，一个摇摇晃晃的醉鬼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酒瓶也拎不住，在巷道中间砸了个稀碎。等那股浓烈的酒味飘到鼻尖，那人已经不知道消失在了哪块门板后面。

　　奥菲莉亚眨眨眼，道声谢后，抱着书原路返回。

　　等她转身，西弗勒斯的脸色才沉了下去。

　　他走到巷子尽头，那棵只剩半张皮的槐树为旁边的那栋楼也奉献了半边阴凉。

　　西弗勒斯推开门，刚刚的醉鬼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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