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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5
罗巍不常早回家,像昨晚那样几乎是罕见的。
他一直很繁忙,最近他手头上有一个案子,原本只是简单的财产纠纷,可因某一方的无脑冲动,从民事纠纷上升到了刑事诉讼。
一但出了人命,事情就变得复杂麻烦了。
首先,警察会找上门。
虽然杀人的不是罗巍,但杀人的是罗巍的客户。
也许他该把那个家伙甩掉了,早就该这么干了。罗巍捏了下鼻梁,并且是完全地甩掉,自身不沾一点污秽。如此想着,罗巍摘下眼镜,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眼镜盒来。
“叩叩。”
实习生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罗律师,陈警官找你。”
罗巍“啪”的一声合上眼镜盒,把眼镜重新戴了回去,手不住地摩挲着镜架,“请他进来吧。”他说。
这不是陈之行第一次来事务所,嗯,应该是第三次。接连三次来事务所都是一样的目的:一场激情杀人事件。真的是激情杀人吗?陈之行却为此疑惑,嫌疑人明明事先准备好了凶器——虽说解释说是用来防身。
同事们笑话陈之行的敏感,可陈之行明白,人不能无缘无故地不去相信自己的直觉,何况它警醒了他许多次。因此他听从它,小心且大胆地踏入罗巍的办公室,就好像守林员悄声经过沉睡的老虎身边,他自己还没搞清楚为何要如此谨慎,但直觉告诉他不这么做一定会后悔。
“啊,你好,罗律师。”陈之行在罗巍面前坐下,“好久不见啊。”
“陈警官。”对方冷淡地回应了一声。“您又来了。”
陈之行早已将脸面丢之于千里之外,他知道自己很讨厌,被一个警察缠上的滋味肯定不怎么好,可该做的还是得做。
“如果是问话。”罗巍回答,“该回答的我都说了,事无巨细,我跟他只是互利关系,仅有过几次会面,现在他杀了人,没人能想到,我也想不到,他并没有非常配合我,我实在对他不了解。这几天我估计就该被通知不做他的律师了,就这些,没了。”他的手指搭上了镜架。
陈之行对自己惹人烦的本领又有一个新的认识,看看,连一向冷静的罗律师也暴躁了。
老子太他妈厉害了。陈之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扬起笑来,用一种安抚的口吻说道:“这些我都知道,罗律师,不过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罗巍看他一眼,又很快挪开了。他可能在想,怎么会有这种人。陈之行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他脸上还带着欠揍的微笑,连环炮似的吐出一大串问题:“我想知道,案发时你在哪儿,做什么,有人能证明吗?你和嫌疑人除了咨询外就没有其他对话吗?有人反应你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短……”
“陈警官。”罗巍皱起眉,“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而且,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吗?”
“这样啊。”陈之行浑然不觉,“那我一个个问,首……”
“我的意思是——”罗巍站了起来,办公椅被踉跄着往后推,他的手撑在桌上,一字一顿,“我不是杀人犯。”
“我知道。”陈之行继续装傻充愣。
“所以我有权不回答你的问题。”罗巍抢先道“别用你的身份压我,我不是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家伙。”
是的,他知道。陈之行想,这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等你找到了什么证据,或是得到了授权再来。”罗巍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说着,他抓起椅上的外套,大步向门走去。
陈之行抢先一步握住门把,“我走就是了,别这么生气。”他还是笑嘻嘻的,“再见啦,律师先生。”他拉开门走了出去,门摇晃着合上。两秒后——
“对了。”门被扒开一条缝,陈之行探出头来,罗巍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别这么不高兴,罗律师。”他的笑容浅了许多,“他很听你的话的样子。”
“说笑了。”罗巍说着,彻底关上了门。
陈之行晃荡着出了事务所,慢慢地挪去电梯,上司刚刚发了信息,训了他一顿,让他立马回去负责另一起案子。
“唉。”他悠悠叹口气,惹得前方一个等电梯的姑娘回头看他。他知道自己偏激了,竟然对一个无辜的人感到怀疑,可是这起案子有些疑点他根本搞不清。
嫌疑人现在在接受审判,不发一言,前几天他甚至咬破手腕企图自杀,现在正在医院里养伤。可他明明承认了自己杀了人,为什么不肯讲述一下呢?他对罗律师说的最后一句话也非玩笑。他见到罗律师时,对方正控制着嫌疑人,看见他们来了迅速将犯人转移给他们,并说明是自己报的警。罗巍很配合,问什么说什么,即使做笔录问话到大半夜也没有丝毫不耐与半分抱怨。
可如果他没开口,陈之行到场的第一眼竟荒唐地认为凶手扶持了人质。他必须承认,见到罗巍的第一眼,他害怕了。
尽管后来再无这种感觉,但那时感受到的恐惧却消散不去。
“他妈的见鬼了。”他喃喃着。
前面的姑娘又回头望他一眼,嘀咕一句,快步走开了。
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罗巍缓缓地把眼镜摘了下来,他的手仍搁在镜架上。办公室静悄悄的,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细微声音只是让静更静,仿佛有了形体。“得让他们看看了。”他低声道。
罗巍回家时,已经是临近十二点了。
楼道黑的吓人,声控灯年久失修,墙壁还算干净,但仍有微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燎过。他有时不大能忍受这种环境,但这真得很完美,这里连监控都失修,少见几个能用的恐怕也病入膏肓。
他在心里数着数,甚至不需要去摸索,当数到三十六时,有细微的光从头顶投下,当数到四十八时,到家了。他没按门铃,这个点孩子们肯定都睡了,于是他用钥匙开了门,脱完鞋后又开了客厅的灯,外套被披在沙发上。在他走进卧室里时,灯随之亮起。
赵汀兰从床上撑起身子,被子只掩到胸前。“回来啦罗哥。”她把手从开关上挪开,手提了下被子,轻轻坐了起来,她的身旁有一处隆起。
罗巍走上前掀开被子,底下是罗朔。
罗朔的脸颊微红,眼睫有些许湿润,令人突兀地想起捧在手心里的一小洼水。他的呼吸平缓,睡得很安详,自罗朔五岁那年后罗巍就没见过他如此安宁过,于是他问:“你干了什么?”
“他睡不着。”赵汀兰笑着,她专注地注视着昏睡的少年,眼角漾着一抹媚意与慈爱,“我给他吃了点安眠药。” 罗巍把手往 下,拉开 罗朔的衣襟,只见一大抹艳丽的红在少年苍白的颈上绽开,因少年过于白皙 的皮肤而显得残忍,红痕一路向下,没入衣领之中。
罗巍冷冷地看向赵汀兰。
“我保证。”赵汀兰举起双手,也不顾被子滑落,“明天就消。”
罗巍没理她,弯下腰将罗朔打横抱起,向门口走去,出门前,“安分点。”他语气平淡地说。
赵汀兰盯着罗巍走出去,带着她心爱的孩子,仿佛就要这么把她与孩子分开。她喟叹一声,将身子压在另一侧,感受着床单上残留的温度,满足地闭上双眼。
罗巍把罗朔抱回房间。罗朔的房间的门虚掩着,罗敏的房间与他相对错开,在罗巍把门轻轻踢开时,身后传来门反锁的声音。罗巍把罗朔放到床上,又帮他盖了被子,然后打量了下少年的房间:相当简洁,房间一角放着架钢琴,用白布盖着。
这段期间罗朔一动不动,就像死掉了。
罗巍盯着他,少年脖子上的红痕就像尸斑,苍白的犹如失血过多,他是温热的,但他在冷却,从里到外。他想起今天又来找他的警察,如此阴魂不散,像粘在头发上的口香糖一样令人火大,他好久没有这么不耐,虽说这点情绪微不足道,可已经足够引起他阴暗的念头。还不能这么做,他告诉自己,对方是个警察,而且,他们才搬过来不久,他可不想这么快又搬家。
可怜的孩子,他死的时候也会这么好看吗?
罗巍的呼吸逐渐急促,他几步就退出了房间,门被重重地带上,又在合上的最后一刻被他拦住,不着声响地阖上。
罗巍快步走到客厅,他坐到沙发上,扯开领结,企图平复内心莫名的激动。他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跟随内心的想法,他踩到桌子上,伸手去敲头顶上的天花板。“叩叩”,从手下传来声音,空心的。罗巍的手用力往上一顶,一块天花板的砖竟然松动,接着被托起,挪开,露出一个四方的,漆黑到仿佛深不见底的洞口。
他将手伸进去摸索,不一会拖出一个袋子,有两根钢管露在外面,接着他又从厨房水槽下,沙发坐垫下拿出同样的袋子。袋子发出“咣咣”的声响,好像是在发出什么不可名状的惨叫。
罗巍面色如常,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上法庭,可心却跳的飞快。他手在翻飞,把一个接一个的什么东西组装在一起,这种熟练源于曾经某人的教导,家里大概只有赵汀兰知晓发生了什么,她什么也不敢提起。最后他安上两根钢管——他想起过去的时光,但现在更多的想着房里吃了安眠药的儿子——一把□□就此成形。
有一个袋子从始至终没有动过,罗巍也不打算动它。他提着枪,像牵着谁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到罗朔房间门前,对着门抬起了枪。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来自客厅的光烘得尤为清晰,此时影子抬起了枪,他们同时对准门,想象着少年的肢体在这不堪一击的木板后无所遁形。从这里……“是头”,紧接着枪身缓缓移动,“手,脚,心脏…”他轻声说,枪管回到了起点,他扣动了扳机。
“ 啪——”
枪管发出没有火药的虚弱的啪声,就像是拍在桌上的软尺。这令人有些泄气,脑海里的幻想也因而空乏许多,但相比于现实生活的无趣,此时冷兵器在手心里的震动已经足够使人口干舌燥,平日里了无生趣的身体也开始逐渐有了反应。他又连开了好几次空枪,一一对准之前所说的部位。
然后他回去,重新拆卸了枪支,把零件装好放回原处,然后冲了个澡,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罗敏的眼睛从猫眼上撤开,她退后几步扑到床上,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删掉了好几个网页,还清除了历史记录。她的指尖停在一个网页上——“枪械零件与组装”,尽管她什么也没找到,或者说,学到,但顿了好久,网页还是被拉到保存里。
赵汀兰是被渴醒的。她去喝了水,回来时发现罗巍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还不睡?”她问。
对方没回答。
她也没有在意,掀开被子重新躺回去。但她的动作在掀开被子时停滞了一下——她看见罗巍有了反应。
“你做了什么吗?”她躺下,问。
对方终于把视线从天花扳投到她身上,虽然只维持了一两秒,又投了回去。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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