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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姥姥进大观园
谢令姜昏睡在冒着粗气的火车上,车上开着足够低的冷气,不热,但是卤蛋,方便面的味道针一样往鼻孔里钻。山洞一个接着一个,黑白光线的交叠频繁到让人觉得厌烦。一阵刺眼的光打过来,谢令姜睁开了眼睛。车厢里是刺鼻又闷燥的气味,不远处的一堆人打着扑克牌,声音飞到了车棚上,周围还有不少凑热闹的人。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时,仿佛走的是菜市场。谢令姜原本是饿的,但这乱成一团的车厢瞬间把他打回了原形。
是的。在很多你不知道的地方,它的车厢还是古老陈旧的,它走过时的每一下声响仿佛都是车身断裂散架的前兆,它汇聚了愚昧无知不文明,也承载了家国天下与无数游子梦想。
他拧开了瓶矿泉水,火车穿过那一段总是山洞的路终于奔腾而上阳光大道,在这个北方的小城市里,他看见远方坟包一样凸起的山,看见山上稀松的树,看见树木被太阳晒得发黄打卷的叶片和怪异扭曲的枝干。
阳光洒下时,空气中氤满了七彩的光圈,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车窗外空气中翻涌的热浪。
盯到眼睛发麻,他摸出了手机,手里两张电话卡被转来转去,少年低着头,看起来有些沉闷。下一刻这少年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摁关了手机,把两张电话卡全都安了进去。
他总觉得这个人会给他打电话的。其实,只有一瞬间,谢令姜脑海里闪过这电话号码是他二叔的。更多的时候,他却认为这个号码是带领他去拯救世界的英雄征集令。毕竟,青春年少的中二时期,比起那些不切实际的阴谋论,还是当时代英雄更加的具有吸引力。
下了车,一股热浪果然贴着头皮滚来,空气中都是烧焦的味道。他拎着一大堆的东西,瞬时感到迷茫。
有人推了他一把,说他挡了路,他讪讪的让路,这一让心里涌出一股难以启齿的委屈。他还是怕的,哪怕他是个男孩子,哪怕他心里更多的是多年未离家突然奔向城市的喜悦,但此刻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汇聚竟成了委屈。
陌生感,疏离感,匆忙感,排斥感混在这滚烫的空气中,他热的额头暴汗,但手尖却是冰凉的。
空旷的站台,喧闹的人群,以及不停奔来奔去的汽笛声,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不知所措,让他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灰头土脸与渺小。
他愣是杵了十多分钟才摁开手机给姐夫打电话。电话那头有鸣笛声,非常的杂,声音很费劲才能听见。
“小蟹啊,姐夫这头前面出车祸堵车,你再等等啊。”
谢令姜喃喃的道了一声“好。”,随之那头撂了电话。
*
到了姐姐家已经是傍晚,大街上的灯火霓虹,绚烂夺目。没有深夜潮水般褪去的喧嚣,有的是不眠不休的暗夜。
在楼下停下,行李塞在后备箱。谢令姜今天一天沉默到爆,眼神迷离,浑身不适。
往姐姐家走时一辆救护车滴滴嘟嘟的从他身边划过,车窗中隐隐约约闪露出一抹单薄的身影,他忽然一阵心悸,脚下步子慢了一大节。
“救护车常有,对面那栋楼里老人多,习惯就好。”
谢令姜半天过去才点了点头。
刚进屋小外甥就扑了过来,口齿不清,抱着谢令姜喊姐姐,谢令姜这个舅舅充当了一个多小时的姐姐,直到小外甥勾着他的手指尖睡着才得以解脱。
吃晚饭时,姐姐问他:“小蟹,姐姐昨天才发现德育一中离咱家可近了,要走也就十几分钟。你要是不想住宿,走读也可以。”
谢令姜短暂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这么大一个小伙子,不合适,而且初中也住宿,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那行,你放假的时候想来就来。”
谢令姜把头低了低,斟酌半天,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姐,二叔……,离开家那年你是十六七了吧?那你知道当年到底……”
“小蟹,谁和你提的二叔啊?当年的事都过了那么久谁记得住?”他看得见谢雨涵躲闪不定眼神。
“那他为什么不联系,不回家?没有理由吗?”
“你听到了什么?”谢雨涵的神色明显暗了下去。
“没什么……你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只是好奇。”谢令姜嚼完最后一口面条,下了桌。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谢雨涵杵在厨房门口叹气。
王泽宇轻轻的接道:“孩子总要长大,早晚会知道。”
“我是想他知道之后该怎么办?”
“那如果他也是那样,你怎么办?”
“不敢想,但他永远是我弟弟。至少在他知道之前,我不会再帮他联系小蟹了。”
危机四伏,暗潮翻涌,无论是谢令姜还是纪春晖,命运的巴掌正在步步急切的奔来。
这一次,这一些将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
八月份初,市里的温度却有着七月份的毒辣,谢令姜拉开窗帘,楼下有着稀稀拉拉的人。他目光直投过去,刚好看见对面楼的一间屋子——是客厅,正对着他的是沙发上面摆着大大的婚纱照,照片上有一片巨大的污迹,不知怎么他觉得那照片墙的女生看起来有点熟悉,但其实隔这么远也看不清什么,真正引他注意不过是房间里没关的灯和散落一地的东西。
吃完早饭,谢令姜和姐姐去了商场,姐夫被留在家里看小外甥。
小外甥眼睛很大,转来转去,特别有灵性。临走时还亲了亲自己的“姐姐。”
先直奔理发店,照她姐姐的说法给他剪了个市里小男生最钟爱的发型。他是无所谓,但还是问了句:“学校没规定发型?我初中都是统一板寸啊。”
“去了学校再说,能美几天美几天,你看你晒得黑成什么了,开学再来个军训,下次见,我还能认出来你是谁?”
谢令姜呲着大牙嘿嘿乐,倒是理发师接了一句:“小帅哥黑看着也挺好看的。”
他姐很同意,他却不甚在意。
逛商场这事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生疏,他姐却是打了鸡血一样,谢令姜觉得他今天终于对天下女人都爱购物这句话的真实性有了深刻的理解。他姐一路疯疯吵吵的给他买衣服,买。鞋,把他累的直喘,但是还好,商场里的空调很够意思。
进入一家ad的专店,人不多,一个柜台姐姐过来介绍,谢令姜目光游离,落在一双款式不错,标价不低的鞋上。
离鞋不远处一个女人正拿着一双同样的鞋等着别人介绍,女人大概四十多岁,低头时谢令姜只能看见她微微弯起的嘴角和毛茸茸一大团的头发。忽然间那女人像是感受到什么抬起了头,眉眼平淡,却平淡到谢令姜熟悉至极,就是那一瞬间想不起到底像谁。
他到底是没提那双他喜欢的鞋,脑海中却还一直闪着那张脸。
“姐,我刚才看见一个人,就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了。”
他姐大乐,递给他一瓶可乐,他换成了矿泉水。
“这点小习惯还是没变啊,说不喝就不喝。你就是看着啥都不在意,其实啥都想的特多,一点小事你都盯半天。”
“有吗?”
“你说呢。”他姐下意识的要揉他头发,伸出的手却没能合适的探到他的高度。
“高了。”
“一般般吧。还想再长长。”
吃过晚饭后,他以明天开学为由挣脱了小外甥的魔爪,回到屋里之前还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镜中这人,皮肤有点黑,眉眼平淡,如果嘴角一弯,很像今天见到的那个女人。
谢令姜手里的牙刷盒哗的掉了一地,乒乒乓乓的声音震的小外甥在外面一阵哭。
“不过是遇见一个长得像的,这世间长得想的那么多,我到底在质疑什么?”谢令姜又胡噜了一把脸,不怎么清醒的滚回了房间。
拉窗帘时,谢令姜真的发挥了他姐对他的形容,他又不自主的向那间屋子看,屋里的摆设一丝没变,灯还是没有关,他只是看了几秒就略带疑问的拉上窗帘,拉到一半,他看见那房间的门被打开,闪进房间的是两抹纠缠的身影,看起来正打的火热,难解难分。
谢令姜对于这种情况并不太感兴趣,窗帘拉的只剩一条缝,但是下一秒他却拉开了所有的窗帘——也许一开始是在亲热,但是后来,谢令姜模糊的觉得并不是所谓的亲热,他盯了一会发现那男生正用手狠狠地揪着这女生的头发——这是新式的sm?
女生抵着墙,男生就狠狠的把女生的头往墙上撞。他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女生整个人摔在地上,谢令姜看着女生身后的墙壁划过一条长长的痕迹,那一瞬他忽然间知道了那结婚照上的大片污迹,其实是因家暴击打而至的血迹。
那男生也许还在说些什么,女生不停的摇头。谢令姜觉得自己的鼻腔充斥着血腥,耳中是声嘶力竭的叫喊,绝望无助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
这个漫长的暑假,仿佛把他从童年中拔了出来,他知道了自己的叔叔可能是同性恋,这个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概念。他看见了家暴,虽然在他的家乡也同样可见,但这种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情况却是他第一次看见。
他知道了洁白光鲜也可以滋生腐朽,平平淡淡从来就是奢求。
农村小少年的三观正在急剧的爆炸与撕裂。
无知是生命最好的馈赠,好奇是幸福最大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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