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头

　　待木门阖上，两人都走远之后。铃铛微微动了一动，静下去，再三确定没人之后，才猛地推开覆着面的被褥，狠狠抽了几口气。

　　许是因缺少呼吸，面上微微泛红，小小的一团在面颊中央，如同点了红的寿桃一般软糯可爱。若非此刻杏眸中一片迷茫之色，兴许更加出彩。

　　铃铛休息半晌，举起手在眼前，张开五指细细看着。里面已经没了之前的脏东西。掀开被子一看，白衣裳也没了。募地，铃铛脑中出现云淮狞笑着靠近，帮她扯了衣裳，要掐她脖子的景象。

　　思及此，铃铛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半阖眸上，睫毛轻轻颤了颤。他方才来，定是要她性命。一时间各种胡思乱想在脑中爆炸开来，一会是长角黑色小人，一会是人面蛇身怪物，再一会直接变成一双巨大无比的手，要将她整个人拧碎了埋在那棵大榕树底下……

　　铃铛再忍不住，跪坐在小腿上，将被褥紧紧缠在身上，即便如此，后背还是露出大半截，冷风一吹，只觉得上下牙关都在打颤，怎么都停不住。浑身上下粘腻无比，出薄汗之后沾染在被褥上，一起粘糊在身上，难受至极。

　　……

　　夜深人静之时，云淮书房之中，一秉蜡烛晦暗不明，不时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云淮扔了书，只见细细摩挲着腰间润玉。脑中却浮现今日下午他掀开被子时的景象。

　　却忍不住勾唇自嘲，果真是饥不择食。他向来寡淡，母亲在世之时也曾经替他安排过几个通房丫鬟，只是在面对她们时，总能由心底生出一股子厌恶。他又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压抑自己，若有需求，次次用手解决便罢，今日这种状况却不常有。

　　云淮转头看向庭院，月华恰好洒满院落，如积水一般剔透。心下便起了出去转转的心思。才至房门前，却陡然转了步子，向边上的房门走去。

　　不过是一个六岁心智的小儿，此刻该再熟睡。这样想着，云淮推门进去。带进来一室月光。影子慢慢爬上床褥，在床上之人面上纠缠，倒是平白多了几分暧昧。

　　云淮却无心其他，全部视线被铃铛紧皱的眉心还有不断张合的唇吸引去了。她似乎有些异常，察觉此，云淮靠近了些，接着月光见她额上布满晶莹剔透的汗珠子，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有的挂在眼角。更凑近些，却听见她嘴里呢喃着两个字：“师父。”

　　云淮嗤笑出声，直起腰身，定定看着床上之人良久，眉间划过一丝不耐。低声似在说与床上之人听，又似在说与他自己听：“今日是我鲁莽害你至此，我便救你，却也只有这一次破例。”

　　边握着她软弱无骨的手将内力输入，边想起这几日来流青收集来的消息。

　　铃铛，具体身份不明，十二年前阴差阳错与云璋走在一起，二人以师徒相称。云璋将其培养成一名不可多得的女子杀手，位居惊惶榜二，几乎与第一白夜齐名。一手玄针使得出神入化，本该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却偏偏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喜欢在杀人之后替人合上眸子。

　　有人猜测这是杀人太多，心生惶恐；亦有人猜测这是本就心善……江湖之上向来对于这铃铛众说纷纭，却也有不少人对于这后一种猜测嗤之以鼻，毕竟都做了杀手，还谈甚心善。

　　云淮眼前不期浮现出那日在潭边，远远见她惊慌失措砸死阿灰后，颤着手想将那双绿油油的眸子合上，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重新聚焦在满是不安的面孔之上，唇边浮现晦暗不明的笑意,薄唇轻启道：“倒是一个有趣的人，却生得倒霉，跟了云璋……”

　　流青匆匆进门收拾桌子送了饭食，头也不抬便赶紧离开。近几日铃铛姑娘身上的伤好了不少，性子也更加活泼一些。捣了不少乱子，此刻与公子同桌吃饭，却呆若木鸡。眼见公子周身气压愈发低了，也不见铃铛姑娘说些话。

　　即使不准备再此地多住，云淮对吃穿用度的要求还是极高，丝毫不肯含糊。此刻桌上鸡鸭鱼肉虽不算多，却也足够两人吃食。

　　八仙桌上所有饭菜一式两份，中央明显隔了一条明晃晃的宽阔地带，一方是云淮，另一方是铃铛。

　　只是铃铛那边多了一个盘子，装的不是珍馐美味，是一盘子红利透着青的山楂。

　　铃铛别的全然不看，一心盯着山楂，手上用劲，却怎么也夹不起来。直至整个身子都快伏在桌上，云淮才终于忍不住，捏着筷子的手“咯吱咯吱”作响。

　　“用手。”云淮见她神色迷茫，心下暗叹一声又重复一遍：“用手拿山楂。”

　　这才见她点了点头，拿了山楂直起身子时，露出身前白花花衣裳上沾染上的一大块油渍。云淮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好脾气，能在这个时候心平气和，最终冲的脑仁生疼的那股气变作一声轻叹。心道：罢了，也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月的时间，等找到东西，再不会与这厮再有纠缠。

　　“流青。”云淮沉声叫道，没一会时间，便闻见脚步声渐近。

　　流青进门先是看了铃铛姑娘一眼，见幸好没出什么大事，这才应承道：“公子叫属下有事？”莫不是今日的饭食不和胃口？流青心中琢磨着，却听公子说：“将她带下去换一身衣裳。”

　　流青顺着公子的眼神看去，正巧见铃铛姑娘身前的一大块油渍，她本人却全然不知，依旧拿山楂当饭吃。流青微微有些犹豫：“主子，今早阿碧说，我们这里已经没有多的衣裳能给铃铛姑娘穿了……”

　　云淮太阳穴一跳，揉了揉眉心：“我记得来这里时我买了不少白衣？”

　　流青上前两步，尴尬笑道：“那些衣裳全被铃铛姑娘穿完了，一天一套，有时甚至不到半天一套，穿过的衣裳亦或是破了，亦或是脏的洗不出来。”顿了顿，流青继续补充：“自从铃铛姑娘身子见好，也不知怎的，成日里往林子里头钻，稍不留神，再寻回来时身上的衣裳就已经不成样子，公子您也不大爱见人狼狈，以是积累下来，便没了衣裳。”

　　如此一说，云淮倒是能明白为何铃铛要往林子里跑。自从那日被他掐昏过去，就再也不见她亲近过他，见了面也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跑远。不想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自然要往外跑。近几日让她同桌吃饭，甚至山楂也安排上，也不见她放松警惕。

　　“行了，下午无事你去采办。”话音一顿，流青正好奇，却听公子继续说：“可还有其他物什尽了？”

　　流青想了想，尽数道来：“上前日姑娘砸碎一套食具两个茶杯，前日扔了皂荚端了鸡笼，今日……说起来，来时带着的五只鸡，剩下的三只已经尽数跑了……”

　　云淮听着一顿火大，看向罪魁祸首，只见她心安理得吃着饭，丝毫不见愧疚之心，倒是省的他怕她心生间隙来安慰。云淮心中冷哼一声，开始没顺手结果了她，合该现在捡了个祸害回来。

　　铃铛吃着吃着，察觉有些不对，抬头便见两人都盯着自己，活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仔细一想她在“黑子”面前向来乖乖的，却又没多想，继续扒着碗中的饭食。

　　之所以叫云淮黑子，是因除了第一次见面他都是穿着黑衣裳，铃铛下意识排斥。他近来又那么对她，着实令她害怕，综上，他早已被列为危险人物。如今在这木屋当中，每次帮她换衣裳的阿碧排第一位，接下来是流青，再有便是鸡笼子里的阿大阿二和阿三，至于“黑子”，排在很后面了。

　　云淮瞧着看似乖巧的姑娘，冷嗤一声，却在见到流青出门，手上动作微滞，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将阿碧带上，替她买些女子的衣物回来。”

　　一般男子衣物对她来说偏大，不伦不类。松松垮垮着实有失风化，再者……云淮眸子一深，如同静默深潭，似有似无划过一道暗光。回想起那日见到的“风景”心道：有些衣裳女子必须穿。

　　流青应下之后便出去准备了，没一会的时间便同阿碧前来道别，走时铃铛也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玩着榕树下找来的宝贝石头。

　　云淮坐在轮椅之上慢慢靠近，托着下巴懒懒开口：“在做什么？”

　　铃铛即使早察觉有人靠近，但只要一想起之前这声音便是蛊惑她差点失了性命的，心中顿时一凛。手上石子应声砸落，发出“砰”的清脆声音。

　　铃铛转过身，见他盯着自己，有些不大舒服。撇开头没由来想说一句：“不关你的事。”她这么想，自然也这么说了。失忆失智之后唯一的好处便是，想什么就作什么，没有之前那么多顾虑。倒是轻松了不少。

　　闻言，云淮却笑了，笑得高深莫测。早知道这小辣椒不像是面上所表现的那么单纯，却也没想到竟还有些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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