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听你刚才所说的话，至少我们知道了一点。”白思往很快敛去嬉笑之色，微扶额头，低眉开口，“钟聿已经清醒，但是却装作没有的样子，说明这其中必定有些蹊跷。”
　　“我也想到这点，”林眉赌气地把茶叶蛋扔回给白思往，接口道，“至少说明，于他来讲，昏迷要远远好过清醒。“
　　“这样么？“白思往拉长了声调，蹙起眉梢，微微点头，而后转过脸去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清风拂过，路边草丛荡起层层涟漪，不远处，田野里橙黄的向日葵向着太阳开得烂漫，一派生气勃勃。
　　白思往额头跃出些许干净碎发，随着秋风细细簇动，午后柔和的阳光落在他思索的侧脸上，凹陷的眼窝处有微微栗色阴影，分外好看。
　　”不过在我看来，能够接触到钟聿的人，并不多，“沉默了许久，林眉有些试探性地开口，”所以。。。。“
　　”我明白。“白思往背着脸，淡淡声线打断了林眉的话语。
　　林眉便识趣地收了声。
　　“你怎么看”笔记本“这三个字？”白思往回首，神情淡然，话题急转。
　　“第一，普通纸质笔记本；第二，笔记本电脑。”林眉竖起两根手指，利落地回答。
　　白思往挑了挑眉梢，突然笑开，脸颊右侧有若隐若现的酒窝，“可惜不管是哪个，都要去那个家伙的老窝了！”
　　“钟聿的家？”林眉耸耸肩，不以为然，“我不认为你们这些人民警察，已经迟钝到能够放过钟聿家里线索的地步。”
　　“错！错！错！”白思往转动钥匙，右手熟练挂档，眼神光彩熠熠，嘴角一抹欢快笑意，“我说的是，那个家伙的老窝！”

　　”钟聿住。。这里？“林眉降下车窗，探出窗外看了看，而后转头怀疑地问。
　　”我说林小姐，”白思往左臂搭在方向盘上，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不会老年痴呆到连你自己的药店都认不出的地步了吧？“
　　”你送我到这里干什么？“林眉指着窗外，不解地问。
　　”干什么？“白思往有些夸张地张大了嘴，“小姐，你不要开店么？你不要做生意么？你不要赚钱养家么？难道就准备这样一直跟着我？”
　　“我。。。“下面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林眉却还是生生咽了下去，索性胡搅蛮差，”既然你已经把我扯到这件事情中来，现在就想这么把我甩了？门儿都没有！“
　　”林小姐，这件事情其实是相当危险的，“白思往无奈地摇头，耐下性子讲，”你不是警察，我不想你涉险。“
　　”切！你要是不让我去，我现在就去你上司那边告发你！“林眉甩了甩头发，不屑地说，”小白同志，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车厢里骤然安静了下来，无声无息，只有低低的急促呼吸声。
　　片刻后，白思往突然推门下车，林眉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疾步绕到自己一侧，”唰“地拉开车门，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下车！“他冷冷地说。
　　”你。。你。。你要干什么？“林眉有些紧张地，不由自主地往座位里缩了缩。
　　”我叫你下车！“白思往弯腰，身子探了一半进来，直视林眉，语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让人有骤然切至骨髓的寒冷。
　　”下，下，下就下。“对视几秒后，林眉立即意识到自己已然一败涂地，只得抱紧包包乖乖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你真的要赶我回去啊？“林眉走了几步，忍不住频频回头，裹紧了衣服耷拉着嘴角问，好似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兮兮的小狗。
　　“小姐，难道你出远门不带换洗衣服啊？“白思往抱肩，懒洋洋地靠在车头，嘴角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你。。。？”大脑当机一分钟后，林眉终于反应过来，暴跳如雷，“你耍我？“
　　”谁让你叫我小白！“白思往朝着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傲慢地仰起下巴答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气的性子，真是几千年了都改不掉。“林眉打开木门上的锁，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心里暗暗说道。

　　火车站，候车室。
　　”真是抱歉，因为临时决定，所以买不到动车票，只有委屈你坐硬座了。“白思往一路小跑过来，有些喘气地开口，修长瘦削的身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分外抢眼。
　　林眉只是默默地接过车票，什么都没有说。
　　“旅客们请注意，开往上海方向的K284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有到上海方向去的旅客，请您整理好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准备好您的车票，由第3候车室检票进站，从一站台上车！”
　　广播里的女声，机械重复。
　　“走吧！”白思往自然地接过林眉手里的行李包，轻松地往背上一搭，迈开长腿走了起来。
　　林眉温顺地跟在他后面，往检票口走去。

　　火车上。
　　“今晚要在车上过夜了，你还习惯吧？”白思往麻利地把包塞到了行李架上，转头笑着问。
　　“恩。”林眉破天荒没有抬头，双手轻轻摩挲车票，指尖扫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目的地：江苏常州。
　　“小姐，票上有彩票中奖号码吗？”白思往坐下，打开窗户，而后看着对面的林眉打趣道，“从刚才开始你已经看了很久。”
　　“没什么。”林眉抬眼远眺，淡淡回答。
　　窗外有血染晚霞，从眼前一路烧到遥远的天边，渲染在渐渐漆黑的灰色天空上，美的惊心动魄。
　　“只是有个老朋友，也是常州武进人。”林眉踌躇了片刻后，低声说道。
　　“哦？”白思往来了兴致，追问道，“那你还不顺路去看看他？”
　　林眉却阖起眼帘，笑容苦涩，轻轻摇头。
　　半晌后，挤出一句，
　　“若是能再见面，便好了。”

　　车上的时光总是无趣，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如此这般，很快便夜深。
　　说得有些疲倦，林眉便不再言语，干脆从包里取出ipod，插上耳机慢慢听起。
　　刚听了不到一分钟，她却突然触电般地惊醒，取下耳机，在打盹的白思往面前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恩？”白思往猛然惊醒，有些迷惘地揉了揉眼睛，长长的黑色睫毛垂覆在惺忪睡眼上，孩子气愈发得重。
　　“有事啊？”他嘟囔着说。
　　“白思往，你相不相信，其实人是有上辈子的？”林眉开口。
　　头顶的白炽灯，在这一刻突然熄灭，林眉压低的声线，在黑暗的车厢里无边无际地蔓延开。
　　“啊？”白思往有些困惑。
　　“这里有一段MP3，是前世今生的催眠，你要不要听一下？”林眉说完，还没待白思往有所反应，便霸道把耳机塞到了白思往的耳朵里。
　　白思往显然没有睡醒，摸摸头发问，“骗小孩子的东西你也相信？”
　　“你试试看，试试看好不好？”林眉双手合十，低下眉眼，苦苦哀求道。
　　“唉，好吧好吧。”白思往无奈地搓搓鼻头，接过了ipod。

　　催眠一共有四十五分钟，白思往闭上眼睛，双手端端正正地放于膝盖，身体靠在椅背，没有了白天的活络，此刻倒像个规规矩矩的学生。
　　林眉连眨眼都不敢，只是死死盯住眼前人，指甲掐进掌心，随着不断涌出的汗水变得更加滑腻。
　　终于结束。
　　久到好似长长一辈子。
　　白思往睁开眼，取下耳麦，递还给林眉。
　　林眉的四肢，因为太久的僵直变得麻木，轻轻一动，只觉如万蚁钻心，有细密的无孔不入的刺痛感。
　　“你，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因紧张而略微变调。
　　“我。。。。”白思往的话不过刚吐出一个字，便被打断。
　　“什么人啊，大半夜还在说话，到底让不让人睡觉啊！”中年妇女不满的声音，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鬼魅般地冒出。
　　“睡吧，明天还要坐很久的车。”白思往无奈地挑挑眉梢，双手团成圈放在嘴边，用气声回道。
　　林眉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开口。

　　火车上终究是不舒服，半夜醒来，只觉夜凉露重，不禁裹紧了盖在身上的衣服。
　　衣服？
　　林眉立即清醒过来，白色薄呢外套盖在身上，因为宽大，将脖子往下盖得严严实实，暖意十足，领口有淡淡男士香水味道，惹得她竟一瞬恍惚。
　　“白思往？”见不到人，她终究是有些慌乱。
　　起身，外套滑落在座位上，黑暗中摸索着向车厢连接处走去。
　　脚步停了下来。
　　车外一勾残月，撒的田野清辉满地。
　　翩翩公子独立窗口。
　　白思往脱去白色外套，只得烟灰色毛衣，在瘦削身材上微微些许晃荡，袖口卷起，露出腕上手表，指针在夜色中发出莹绿色微弱光芒。
　　只见他从长裤口袋中掏出个银色物件，轻轻触动，在安静的火车里放出清脆声响。
　　火光从小小的金属口处燃起，窗外微风拂过，他索性伸手拢住火焰，指缝间光线漏出，手指竟呈出透明质感，倒愈发衬得如温润到极致的琥珀。
　　待风口过去，他从柜上拾起个纸盒，掏出根长长香烟，凑近打火机点燃。
　　烟头在黑暗中半明半灭，旁边半杯水，随着烟灰落入其中，划出橙色弧线。
　　白思往双腿交叉靠在门边，抬头看着车顶，满脸疲惫，烟夹在指间，不停送近唇边，烟灰也因此弹落得愈发频繁。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口袋里摸索一番，又掏出个物件。
　　小小屏幕亮起，白色光芒映亮他年轻的脸庞，原来是手机。
　　手指在键盘上灵活跳跃，白思往脸上的神情格外认真。

　　”他在跟谁联系？“林眉想得入神，不留心竟踢到了脚边的垃圾桶。
　　”谁？“白思往迅速收起手机，左手按灭烟头，原本靠在门边的身子立即挺直，神情紧张地问。
　　”是我。“林眉有些尴尬地走近，”不好意思，我醒来看你不在便过来了。“
　　”哦。“白思往恢复了白日没心没肺的笑脸，笑道，”大半夜的，小姐你闹鬼啊。“
　　林眉没有回答。
　　片刻后，她轻轻地问，“你在发短信？”
　　“恩。”月色下，白思往的脸色突然有些发烧，只见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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