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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前奏对,后生可畏
明素听后,心神一颤,面颊绯红,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有。”
她双目恍然,有些发窘,不知曹洛此言是何意,却也老实回答。
见状,曹洛也不再多问,她两世为人,却从未对谁心生爱慕,于情一道,干净若白纸,况且今生充作儿郎教养,于嫁娶之事上颇感为难,委实不知该为身边人作何打算。
罢了,乱世将至,府中杂事渐多,自己也要有所动作了,此间种种便留待阿母安排吧。曹洛揉了揉额际,按下思绪,径直去向丁氏问安。
丁氏出自小宦之家,与曹操之母乃是同族,及长,以正室之礼嫁与曹操,成婚数载,未曾诞下子嗣。她样貌普通,却心地良善,待曹洛、曹安极好。
因此,曹洛对其很是孝顺,奉若亲生,但凡在家一日,无论寒暑,定来请安,问其身体是否康泰。
这会儿,母女俩刚说了几句体己话,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见一婢子匆匆来报,说是家主传唤,让三郎君即刻去前堂见他。
听罢,丁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既是尔父传唤,不得怠慢,快些去吧。”
她素知曹操看重洛儿,对其倾力栽培,上至国家大事,下到族中俗务,无论大小,凡与心腹相商,必叫曹洛到场观习,以拓其视野,练其胆略。
晨间,曹操召手足议事,此刻传唤,必是让曹洛前去旁听。
想到这,丁氏望向曹洛,眼底涌现一抹复杂,心尖有些酸涩。当初,夫君下定决心,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一干族老据理力争,排除异议,将阿羽记作儿郎,写入宗谱。她一持家妇人虽不赞成,却也阻拦不得。
此事虽为人诟病,却碍于曹操威势,默认之。时至今日,曹氏一些知晓内情又心思活络的族人都明白,三郎君虽是女子,却得天佑,早慧通达,一应功课皆由曹操亲问,辅以名师教习,隐有少主之风。
然而,为人母者性子柔软,向来疼惜孩儿,丁氏视曹洛为明珠,舍不得她吃苦。比之曹操对她的殷殷期盼,丁氏更希望她如曹安般生活——少思无忧。
可惜,有些人生来便不甘平凡。
“那……儿便告退了”,曹洛没有注意到嫡母的异样,一听是曹操唤她,不敢耽搁,忙起身作揖,临走之际,又轻声抚慰道:“阿母且休憩片刻,儿晚些时候再过来,陪您一道用膳。”
丁氏点了点头,笑着应下。
而后,曹洛匆匆离去,不多时,便到了前堂,简单地整理仪容,缓步迈进,但见曹操一袭褐衣,面色肃整,于堂中正襟跪坐,左右各置小几一张,分坐两人。
曹洛定睛一看,左边之人着灰衣,中等身材,面庞清瘦,唇边留有一抹软须,乃曹操从祖弟,唤作曹仁;而右边之人肤色黝黑,虎背熊腰,宽额方脸,眉间带着一丝凶煞之气,正是自幼习棍棒,以勇猛闻名乡里的夏侯惇。
据史书载,此二人乃三国时期战绩赫赫的名将,亦是曹魏的开国元勋。
其中,曹仁,字子孝,少好弓马弋猎,不修行检。及长,随曹操征战四方,破袁术、攻陶谦、擒吕布、败刘备,于官渡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他又败马超于渭南,灭侯音于宛城,在襄樊之战中,誓死相抗,挡住了关羽的围攻。曹丕嗣位后,拜其为车骑将军、荆州刺史,晋封陈侯。
而夏侯惇,字元让,乃西汉开国重臣夏侯婴之后。他是曹操起兵伊始,便跟从他的将领之一,多次为其镇守后方,功勋卓著。
魏书载,夏侯惇历任折冲校尉、济阴太守、建武将军,后官至大将军,封高安乡侯,追谥忠,配享太庙。
二人皆操之肱骨,唯其马首是瞻,爱屋及乌之下,对曹洛亦是宽容,不曾因其女子之身,而多有怠慢。加之曹洛命格不凡,处事有条理,几番接触后,颇合两人眼缘,相处起来倒是融洽。
“孩儿拜见阿翁”,曹洛敛下思绪,几步上前,朝着曹操恭敬一拜,而后又向曹仁、夏侯惇拱手作揖,“见过二位族叔。”
曹操之父曹嵩本是夏侯氏之子,乃夏侯惇之叔父,因被宦官曹腾收养,改做曹姓,故曹操于惇为从父兄弟;而曹仁乃曹氏本家子弟,亦是曹操从弟。由此,曹洛称二人为族叔。
言讫,曹仁颔首示意,夏侯惇却是嘴角大咧,爽朗一笑:“好小子!多日不见,倒是愈发精神了,待事毕,吾定考较一番,看你武艺是否精进。”
曹洛一听,也不扭捏,从容应对:“还请族叔不吝赐教。”
夏侯惇自幼好武,脾性直烈,又擅兵谋,不拘俗礼,常与郡中英杰比斗,连赢多人,声名鹊起,曹操便命其闲暇之时,指点膝下三郎。
一开始,他面上不说,心底还是有些嫌弃曹洛是个女娃娃,碍于曹操情面,勉强答应。不料之后曹洛多番上门,虔心求学,又以后世吐息之法、搏斗之术相问,引起了他的兴致,他便乐意指导一二。
之后,他见曹洛小小年纪,却精于武道,触类旁通,多奇谋,有恒心,比之佼佼儿郎亦不逊色,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教授。
这般,二人亦师亦友,感情日笃。
见状,曹操亦放缓了脸色,一挥衣袖,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闲话且休,我等有要事相商,你且坐到旁边,听上一听,末了少不得要与你问话。”
“唯”,曹洛俯首一拜,温声应下了,抬脚走到曹操左侧席位,正经端坐,方听曹仁将之前所议之事大致说了说。(注:秦汉时“唯”与“诺”皆指应答之声。但“诺”指地位或者辈分高的人对下级或者小辈的应答。而“唯”才是指地位或者辈分低的人对地位高或者长辈的应答)
原来,先太傅陈蕃之子陈逸因父亲被奸宦所杀,心多怨恨,一直想杀尽阉党,遂与术士襄楷到冀州刺史王芬府上做客,密谋生事。
期间,襄楷一捋长须,自信道:“吾观天象,不利宦者,黄门、常侍族灭在即。”逸闻之甚喜,芬亦凛然曰:“若真如此,吾愿驱除,匡扶汉室。”
而后,王芬私下走访,与南阳许攸、沛国周旌等连结豪杰,秘密结营,谋诛诸常侍、废灵帝,立合肥侯为新君,以救社稷。
然芬恐力薄,又闻曹操勇毅,差人相告,望操与众人一道行事。
曹操心下不愿,但知王芬是“党人”,素来正直,有大名于天下,位列“八厨”之一(注:厨者,指以家财救济世人的名士),不便轻易回绝,遂召曹仁、夏侯惇前来,问二人作何打算。
听罢,曹洛剑眉一挑,心中暗道可惜。回顾后世史书,她对此事有些印象,知王芬性疏而不武,逞一时孤勇,冒险行事,落得个畏罪自尽的凄惨下场,祸及全族。好在曹操最后回绝了王芬的提议,没有参与此次谋反,未受牵连。
看来,阿翁此番早有计较,断不会与王芬合流,只是碍于“党人”之名,心存一丝犹疑,才召两位族叔相商。不过以仁、惇之能,多半也是反对的。
果然,下一刻,二人再次向操进言,曰芬等庸碌,不可与谋。
及此,曹洛心中反复斟酌,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小子不才,学识浅陋,然有一言献上,不知各位长者,是否容禀?”
“既让尔旁听,得闻秘辛,必有训问之意,但讲无妨”,曹操偏头瞧了瞧幼女,眉眼舒张,放缓了语气,似有鼓励之意。他知阿羽天资过人,心思通透,虽是六尺小童,却对诸多大事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从不偏听偏信。
顷之,曹洛站起身来,走到堂中,面色如常,坦然道:“吾读《史记》、《汉书》,知废立天子,关乎九鼎,世间之至重也。古人有权得失、计轻重而行之者,远有伊尹,近有霍宣成公(注:霍光,字子孟,西汉大司马大将军,谥号宣成)。
昔年,伊尹辅佐成汤灭夏,建立商国,有不世之勋,据宰辅之势,怀至忠之诚,处三司之首,故废立太甲(注:商朝第四位君王,曾被伊尹放逐),计从事成,无人敢置喙。
而宣成公受武帝托国之任,内因太后秉政之重,外有髃卿同欲之势,昌邑(注:即海昏侯刘贺,西汉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亦称汉废帝)在位日浅,未有贵宠,立足不稳,故易行废黜之事,功成若摧朽。
而今,芬等清流,不过斗筲(注:微小之物,比喻气量窄,见识短)文吏,未居中枢,不知权变,欲猝起一旦,劫今上二十二年之安位,废之而立疏族,此轻狂躁动之举,与莽夫无异,何若成哉?!
况且,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景帝时七国作乱,兵祸席卷中州,天下惶惶,然不出三月为周亚夫所平。试问芬等文臣,何若七国?合肥之贵,堪比吴、楚?以七国之能,尚不得改弦更张,遑论当下,此取祸之道,岂可相与!”
言讫,满屋寂然。
良久,曹操哈哈大笑,抚掌而叹:“好,好!后生可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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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堂前奏对,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