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纪事

作者:小羚羊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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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府枝蔓影绰绰


      “老道士叫金盏,自称能画四狱天神镇鬼符,年轻道士叫明珠,不知道咱们家、符生、天战、鬼娘娘,二人说来酆都是要买些朱砂和黄糯米纸,扬州人,修的是痛快道。”
      “请两位道爷同桌吃酒的叫贺延卿,是咱家小掌事的书童。”
      “贺延卿原是去裁缝铺子,说要给自己的师父做件新棉袄。可入府定契的时侯,早有下人摸过他的底儿,家里死得干干净净,少年孤身一人,不该留有什么瓜葛,更遑论认过师父。也不知,是不是当着小掌事的面新认下的,探子们还在查。”
      “这三人应该是偶遇,贺延卿被年轻道士撞倒在地时,还曾怀疑过对方是扒手,小心看护起钱袋。”
      “自入冬以来,郑小掌事每晚必去舍生忘死楼的二楼,也不喝酒只吃小菜,看着账本等铺子开门。今儿却早早回到府上,说身子染了风寒,已经派小厮给郑乾掌事请休一晚。”
      “郑掌事亲自从慎符司押货,还在路上。”
      “佘掌制在忙鬼娘娘大典的祭品,没说什么。”
      “大少爷平安到达和司徒阁主约定的鲁镇。”
      “二少爷关着门,兴许早就睡了。”
      “哦,这最后一张纸鹤,是关于佘渡离小掌制的。”
      ……
      寒冬腊月,卢家家主院内的翠竹长青,凛风掠过发出“沙沙沙沙”清脆却不恼人的悦耳响声,竟抵消了几分冬日的萧瑟冷清,别有一派生机。苏氏四季梅花圆纸窗上,透出暖光,映着两位老人对坐手谈的剪影。他们正听着竹声,脚下和手边偎着暄暖的红火碳盆,棋盘旁的热茶徐徐腾起袅袅的白色热气。
      棋局方才开局,盘上不过零零落落的十几颗棋子。
      执白棋的老者年龄大些,银发团起,后背微微佝偻,但清瘦的面容仍留有年轻时的俊朗,眸子依旧很亮,笑着打趣时亲切和善,在对手面前毫无家主的架子,捏着自个儿的鼻子说:“江德鸥,你可是下了一步臭棋,臭…咳咳…臭不可耐,闻不得…咳咳…”
      好半响,勉强止住咳嗽,如常般笑着转头看向桌旁服侍的两位老家奴,“佘渡离这孩子难得安稳几日,这是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咳咳…咳咳。”
      “卢老,您喝茶口润润嗓子。”执黑子的老者圆脸垂耳,长相富态,如尊弥勒佛般笑眯眯的样子。他正是江德鸥,江家是卢家在外的采买,富态老者早已把买卖传给孙子江游,这次便是陪孙子来酆都参加卢家每年腊月的馈岁大典,顺便看望卢老。他与卢听蕉年幼相识,比起掌事郑乾和掌制佘北,二人的关系不像主仆更似老友,这样见一面少一面的闲暇手谈,真是十分难得。
      桌旁那两位穿竹青衣的老家奴,皆为白发、单眼皮、鹰钩鼻、瘦嘴、凹下巴,面向打扮利落矍铄,是一对知天命年的同胞兄弟。左边那位见主子咳疾发作,赶忙端上热参茶,右边那位正托着一副竹篾长案,案上从左到右依次有序地摆着七八只拆开的纸鹤和一只未拆的纸鹤。
      每张纸鹤都是黄糯米符纸叠成,模样、大小、手法都极为相似,唯有翅膀上用笔墨点出不同的标记,以区分消息的来源。院子外的消息,是用一笔描出鲤鱼的轮廓,和明珠所见的鲤鱼灯竟有几分神似。院子内的消息,嫡子卢小星是四角星辰、大少爷卢哲是书卷、郑乾掌事用的是铜钱、佘北掌制用的是‘北’字、小掌事郑麟用的是酒坛,至于佘渡离用的…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佘渡离的标记是早些年卢夫人亲定的,那刻,卢老爷正提笔给她细描山眉,她温柔笑道:“他?那孩子长得好看,但要说出名吗——想来还是他在郊外的凤羽春苑更出名些,多少世间的美娇娘藏于那处,也亏郑乾用心帮佘北的儿子搜罗。”
      那只尚未来得及拆开的纸鹤,正是属于佘渡离的。
      老奴递好茶,这才重新拾起那只纸鹤,拆开后照旧一字一句地读出来:
      “小掌制今夜新纳一位花奴,是郑掌事去年就安排在他身旁的,二人足有两三个时辰不曾出屋,接属下信报后,着红大氅,敲锣打鼓,带着十余位小厮洋洋洒洒出门,又点名要先去凤羽春苑,拿三位美娇娘同去,不知要做何事。”
      卢老爷听闻这几句,心情大妙:“瞧瞧,这探子是吃过些墨水点子,又是‘着红大氅’,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洋洋洒洒’,又是‘拿美娇娘同去’——真把佘小掌制的风头给写尽了!如我亲见。青,记得赏。”
      “是。”名为青的老奴也笑着点头,“主子,这信笺还有后半段,说花奴尚未遣至凤羽春苑,小掌制有言,‘甚合我的胃口,要多留着玩几天。’”
      “哈哈哈——咳咳…哈。”卢老抚掌而笑,肆意洒脱。
      另一位老奴扫过身前的长案,见纸鹤都已拆完,于是恭恭敬敬地问:“青已经把信都读完了,主子可是有其它吩咐?”
      笑够了的白发清瘦老人,手间把玩着刚刚捻起的一颗棋子,反问对面富态安详的江德鸥:“德鸥,说说,你怎么看那两个道士?”
      “从那几只鹤笺来看,老朽猜,这二人兴许便是‘那种疯子’的徒弟。”江德鸥摸着下巴,回忆起方能记事的年纪,不管是在酆都还是在江南,总能零零星星见到些从天战苟活下来的修者。他们各个披散灰白枯发,遮住大半衰老的面容,走在路上早就没有修仙时的神气挺拔,背佝偻蜷缩得像晒干的虾米般,宽袍大褂罩在身上晃晃当当,步子迈得踉踉跄跄,站都站不安稳。
      小孩子们最爱拿着石子追在他们身后喊:“疯子!”
      “那时候离祈巳二十七年,也过去了要有…四五十年了吧。您还记得吗?当年在胶州,咱俩去看铺子门面,就有一个疯子硬拉着您要上山。”
      “我记得。”卢老缓缓地点点头,嘴角带着笑:“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个身量,瘦瘦小小,手脚并用拉着我,生怕他把我拐跑了。”
      “是啊,”江德鸥也跟着笑,可想到他们,又想到如今自己也是耳顺之年,不禁有几分感同身受,长吁口气:“容老朽说句大不敬的话,天地不仁,竟是留着他们慢慢老死,把凡人要吃的苦头,半分赖不掉地细嚼慢咽下去。若是…若是当年世间灵气一没,趁他们修为刚散尽的时候,死了倒还痛快些。”
      ‘那种疯子’,之所以称为疯子,就是因为至死不肯面对自己无法再修仙的事实,日日念着借灵气修行的妄想,他们好像,被抛弃在所有人渐渐遗忘的辰光里。而那两个扬州道士连‘天战’一词都没听过,不也是不知今夕是何夕吗?难怪江老有如此猜测。
      但自知刚刚的那番话颇不喜庆,耳边恰听闻打更棒子的响声,距离亥时开市只剩半个时辰,他便借机顺势调转话头:“左右是两个疯子,既然佘小掌制也赶去主持场面了,只要不闹得太过,无需理会的小波折一场。卢老,要不早点休息?身体要紧,棋盘留着,咱明儿再下。”
      谁都知道,自从今年年中卢夫人病逝后,卢老爷的身体便一直不好,请过许多郎中,喝多许多药方也不见回转。索性到后来,卢老爷拦着郑掌事再去请郎中,只是日日喝些滋补润阳的参汤吊着,自己还达天知命地安慰起旁人:“郎中的药能治病,但治不得老。别人都是明月入怀,解下金龟换酒喝,我可不愿当药罐子,免了吧。”
      “这个佘渡离是去主持场面吗?唯恐不够热闹吧。没听探子说嘛,他带着大批人马,敲锣打鼓,全府都惊动了,还从凤羽…哦,凤羽春苑点名要三位姑娘,说一起带过去。”卢老爷把棋子放下,随意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挤眉溜眼地调侃:“要不是咱俩老胳膊老腿不禁寒,真想去看看。”
      “都是我们年轻玩剩下的。”江老眯眯笑。
      “咳咳…好汉不提当年勇。”卢老笑着挥挥手,继而对着身侧的老奴说:“竹,把江老的意思,去跟吾儿小星说一声。还有那个小书童…嗯,贺延卿,多派几个人去查查他的师父,近一年,他辅佐郑九辅佐得不错,年纪轻轻,算计不少,只怕身后有高人指点。”
      被叫做竹的老奴追随卢听蕉这些年,自然听出了主子的弦外之音,颇有默契地接口:“主子说得没错,就是从收下这位贺延卿开始,小掌事的变化很大。虽然之前也是暗蓄力量的野兽,但如今獠牙都渐渐亮了出来,有几步棋甚至下得很急,险些被那人抓住把柄。”
      “这叫富贵险中求。”卢老自嘲似得摇头笑笑,伸手从棋盒中又将白子捻了出来,斜睨着哈欠连天的江德鸥:“你啊,平日还是要少吃些,若兰说过,胖了人就容易倦,倦了就不敢不服老咯。”
      ‘那人’究竟是何人,竹既然没有明说,江德鸥极懂规矩地闭口不问,顺着老主子的意思也捻起黑子,嘴上不忘遂他的意,说两句拌嘴的话:“卢老,这是什么歪理!”
      “这是全天下都认的道理——人,不能胖。”
      ……
      君子院中,沙沙的竹声与棋子落盘的清脆响声交叠在一起,今夜,似乎还没到入睡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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