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醉风饕

作者:一墨MO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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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河东裴氏是盛名久著的百年望族,‘耕读传家’的家训一直挂在裴氏祖祠的盛德堂内。族中子弟都有晨读、夜读的习惯,裴子孚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今夜所读并不是什么经史子集,而是柔远县的地方县志。他住的稍间只有小半扇窗户,窗口封合的不严,冷风一阵一阵的渗进来,吹得烛火也来回的晃动。裴子孚看了没几页,觉得有些费眼,刚合了书预备熄灯睡下时,隐约的听见几声异响……

      福顺客栈开在西坊市里,这边住的都是些小买卖的生意人,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忙碌,所以睡得都早。
      此时已过二更,除了坊墙上的灯笼,坊里罕有亮光,各处都寂然无声。

      裴子孚推开了窗户,风猛的灌入,吹的他打了个寒颤,脑子也清明了不少。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发现城北的方向亮起了一片,风声呜咽依旧没掩住那处的喧闹。
      他白日里已经在县里大致逛了逛,望着火光聚集处,不难看出那处所在正是安平坊。
      他拧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潜过去看看,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会不会妨碍到他接下来的动作?

      ‘笃笃笃’几下敲门声响起,裴子孚刚刚想得太入神,不禁吓了一跳。但他反应很迅速,转身一把抓住佩剑,缓缓地靠近门边。他没回应也没开门,因为这个时辰根本不会有人到访。他屏息听着门外的响动,敲门声隔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笃笃笃’声音很轻,节奏很稳,不疾不徐地。

      裴子孚咬了牙,心一横,‘唰’的一下拉开门。
      门外只有一人,长身鹤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待看清了来人,裴子孚的眼睛差点瞪脱框。
      “四、四哥!”他结结巴巴地道。

      站在门外的正是裴家嫡支的四郎,裴珣。
      裴珣推开呆若木鸡的弟弟,回身带上了屋门。

      “四哥你怎么来了?阿耶,阿耶他知道啦?”裴子孚缓过神,心虚的瞄着他四哥。
      裴珣没说话,只戏谑的盯着他上上下下的看。
      裴子孚被看得更加手足无措,忽又想起自己临行前所下的决心,即便被家族除名也必要手刃了这酷吏爪牙!顿觉来了底气,挺了挺腰杆,颇豪迈的道:“四哥不用劝我,我已下定决心,此行不达目的绝不返还!现下奸佞横行,百姓罢敝,头会箕敛,民惶惶不可终日,我辈不出,如苍生何?!”

      裴珣看着弟弟慷慨陈词,嗤笑了声,“没想到吾弟竟是心怀天下的高绝之士!”

      裴子孚自幼就怕他四哥,此刻一看四哥冷了脸,一腔豪气霎时泄了一半,吭吭唧唧地道:“朝堂上多少忠良之士被他们坑害构陷,更何况盛族叔一个刺史,他们说杀就杀,简直目无法度,我身为裴氏子孙如何能无动于衷!”

      “嗯,说得确实有理。”裴珣在屋内的胡床上坐下,招了招手示意裴子孚站近点,“那怎不见你在京里跟李贼拼个你死我活,反跑到这鸟不生蛋的边城?”
      “我打听清楚了!就是这个吉显动的手啊!要不他能好好的京城不待,偷偷的跑来这地儿!估计他也是觉得此事影响颇大,应该躲躲暂避下风头!”裴子孚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他哥,满脸写着哥你怎么能这么无理取闹!

      裴珣看着不开窍的弟弟,特别手痒,恨不得直接拽过来捶一顿,他们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一巴掌呼上他弟的后脑勺!

      “四哥!你又打我作甚!”裴子孚被他哥一下打蒙了,捂着后脑勺嚷嚷。
      “喊什么!”裴珣一瞪眼,裴子孚就瞬间安静了。
      “亏得阿翁高看你一眼,说你怀有赤子之心,清透明白!让我一路悄悄护着你,给你个历练的机会!”裴珣说着话,眯眼看着偷偷往后挪的弟弟,心头火又蹿了起来,“你那是赤子之心?你那是猪油糊了心!”

      裴子孚看着四哥又有要冲过来揍人的趋势,快速扫了眼屋内,室内狭小没什么遮挡物,他只得狠退了两步贴到窗户边上。以防他哥火气上头,要杀弟泄愤时,他也好跳窗户保命!

      裴珣看着弟弟的一脸蠢样,突然想起他接了阿翁的命令离家时,他父亲那欲语还休的精彩表情!想来,还是阿耶最了解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等此次事情了结,他一定建议家里把这小子再关个三年五载!什么时候脑袋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门。也免得给家族招祸不说,自己再搭上条小命!

      看着脸上表情不断变换的四哥,裴子孚半条腿已经跨出了窗户。他火速找好了逃跑路线,正准备一跃而下时,他哥颇为无奈的声音响起,“你觉得一个无名小卒没人指使就敢暗杀了一州刺史?既当真动了手又岂会忌惮我裴氏?若无惧,又怎会隐匿到此处?”

      裴珣一连串的问题,成功留住了预备逃窜的裴子孚,他维持着半挂在窗户上的姿势,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哥!你是说他来此另有目的!”
      自家弟弟点拨一下还是很通透的,他哥顿觉老怀甚慰,满意的点点头。
      裴子孚两下蹦回原地,抑制不住地兴奋道:“四哥,咱们这就去把他结果了吧!什么阴谋诡计就都能一了百了啦!”

      裴珣额角的青筋猛地弹了出来,看着面前做着杀鸡抹脖子姿势的弟弟,真是从未有过的词穷……

      而此时相顾无言的除了裴氏兄弟外,还有谷记酒肆里的主仆二人。

      谷三娘对自己配制的药效了解的很,这药虽然效果迅速强劲,但持续时间很短,所以谷叔现在绝对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的身体机能,而他现在却靠在软塌上一动不动,那必然是因为不想搭理自己。
      谷三娘也不在意,从格子里翻出药粉药布就要帮他处理伤口。她半蹲在老仆面前轻声道:“谷叔,我先帮你把伤口上了药,其他的事情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谷叔突然扭过脸,直直瞪视着谷三娘,“吾乃太子右卫率蒋泸,不是什么谷叔!”他声音沙哑隐含愤怒却字字铿锵,“尔是堂堂太子詹士古丛蕴家的小娘子古菲菲,不是什么市井酒家的谷三娘!”

      谷三娘端着烛台的手抖了一下,但她并未停下动作,她把烛台推得更近了些,腾出手倒出药粉在纱布上,又把药布递给了谷叔。
      谁想到对方并不领情,一把推开她的手,道:“想来这几年安逸,小娘子已然忘了父兄之仇。但蒋某却夜夜无眠。我苟活于此就等着有朝一日能饮仇人之骨血,已祭妻儿亡魂!”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名字,“武落衡!杨洄!李林甫!萧炅!吉温!现下李贼的爪牙就在眼前,你却阻我报仇,为了偷生竟畏怯退缩至斯,可叹你古家的满门忠烈!”他越说越怒,抬起手一掌就拍散了面前的矮几,烛台摔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烛火明灭间谷三娘直起身子,她面无表情的盯着地上的残木碎片,出口的声音却仿佛浸着冰渣,她说:“蒋世叔慎言!你我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所为何事,想必您还记得。我这人惜命的很,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能让我跟他拼个鱼死网破的!”说完,他扶正了烛台,看也没看榻上的人,只低低说了句,“谷叔好好歇息吧。”就扭身出了屋门。

      话一出口,蒋泸就后悔了。这几年相互扶持,他当然清楚谷三娘是什么性子。想她一个高门贵女一朝家破人亡,既没哭天抢地也没怨天尤人,反而打点起精神一步步筹划,还要时不时的安抚自己这暴躁的情绪。
      他怎么也不会忘掉,当年离京时为了甩脱杀手的追杀,她带着重伤的自己穿林过山。那时自己妻儿惨死生志全无,可每每看见她那双淬了火的眼,他就觉得自己得撑下去,得活着报仇,活着看仇人神销骨灭!

      他从没问过她,午夜梦回时是不是还会见到他的父兄,是不是还会梦见那一个燥热的仲夏之夜。
      他也无需问,当年他冲破宫外的围堵,奔到詹士府示警时,那里已成炼狱。一个穿着衫裙的身影,提着刀,踏着血,毫不犹豫的冲出府门。到了近前时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让身为武将的他也后背发寒。那黑墨石的眼里没有任何光亮,黑沉沉的仿若无底深渊。他知道面前这个浑身浴血的女孩子此刻已成了地狱修罗。
      他跟着这修罗杀神灭佛般的一口气冲出城门。一路上她没回过一次头,只咬着牙往前、往前,等终于能停下来时,他才注意到血和泪已糊了那孩子满脸……

      这些年他再没见她哭过,无论何时都是笑意盈盈。但每年的那一日,她都会消失几天,然后若无其事的回来,仿若一切从未发生。
      他知道这些年她从不曾停歇过,一直逼着自己精进武艺,深研药、毒。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着,等着有一天能完成她父亲的遗命,然后再不顾一切的去找仇人拼命。
      他亦知道,自己不如这孩子多矣。
      但,他等不得了!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能撑到现在不过是得益于这丫头的汤药调养,以及心头不甘的那口怨气!
      可说不好哪天,他闭了眼就不会再睁开了,这让他如何能沉得住,如何能不急?!

      谷三娘回了自己屋里,闭了眼就和衣而卧。她知道还有不少事等着她去想办法善后,但她现在就是不想动弹,只静静听着沙漏微弱的沙沙声,心里计算着还得几个时辰太阳才会露出头来驱散这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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