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祈城的傍晚，只有遥不可及的天边还意犹未尽地闪着蓝幽幽的光芒，这时正值天色将暗未暗之际，路边灯光洒下黄色的柔光，衔接着华灯初上的晚景。

　　典藏公司的部门聚餐在酒店里举行，正值浪漫的秋季，晚风惬意，部门成员都成了活跃分子，包间里一时间分外热闹。

　　周明媚在包间里坐了一会儿，又悄悄退出来。助理刚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她，有些奇怪：“周总，你怎么不进去？”

　　周明媚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杯酒，听见声音回过头，看着助理说：“没事，我出来透透气。”

　　说话间包间里传来一阵欢呼，大概又在对哪个倒霉鬼灌酒，助理听见动静吐吐舌头，说：“咱们部门好久没聚在一起，都憋坏了。”

　　“嗯，”周明媚看了一眼包间的方向，忽然问道：“对了，你们梁总监怎么没来？”

　　助理说：“总监说她有约会，抽不出空，不过她以前也不怎么来聚餐，就是来了也会提前离席。”

　　周明媚听后低下头，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助理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奇怪地问道：“周总，你怎么了？”

　　周明媚很快抬起头，冲着助理淡淡一笑，说：“没什么，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不要声张，待会儿你们去KTV的账也都记我这里。”

　　助理虽然不知道周明媚怎么突然要离开，但还是点头应道：“……好的。”

　　周明媚离开酒店后并没有立刻回公寓，而是开着车在马路上闲逛。

　　事实上，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和梁镜相处没有几日，最深刻的也就是三年前酒吧那次相遇，怎么说也不值得她如此惦念。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些，梁镜在和谁约会呢？

　　赵筹光吗？

　　不可能，她早就死了。当然，说死了也不确定，但失联这么久，怎么可能还活着。

　　周明媚握着方向盘，将车子靠在路边，她支着脑袋，心里却对梁镜越来越好奇。

　　说起来，周明媚自从上次在酒吧被梁镜搭救，就私下打听了很多事，比如关于梁镜那位神秘的金主——赵筹光，这人曾经在祈城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倒不是说她人多厉害，而是祈城的各个产业，她几乎都要插一脚，另一方面，此人又踪迹神秘，鲜少抛头露面，而在私生活方面，更是克制严谨，周明媚费了不少心思，才查到原来在赵筹光那个圈子里，她和梁镜曾经是公认的一对。

　　虽然，梁镜从来没有承认过。

　　更没有澄清过。

　　然而在网上，除了简单介绍这人的庞大商业集团，对本人，也都只用简要的几个词概括了——“低调，内敛，却又不失华丽，是个像狐狸一样的高贵冷艳美人。”

　　这真是与她的名字大相径庭。

　　想到这，周明媚略有些不屑，发动引擎，继续上路。

　　周明媚的公寓离公司非常之近，因此回去的路上也要绕过公司楼下，原本专注开车的她，只是随意往公司门口望了一眼，就看见意想不到的人。

　　梁镜？周明媚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她不是约会去了吗？

　　周明媚下意识地停了车，又闪了一下灯。果然，等在马路边的人也回过头。

　　她摇下车窗，向着不远处的人叫了一声，“梁总监。”

　　很快，梁镜走过来，看见周明媚，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明媚笑着看她，“我还想问你呢？”说着，她开了车锁，又对梁镜说：“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梁镜和顾律师谈完，忽然想起文件没拿，又回公司去取，下来后等了十几分钟，结果一辆出租都没有。

　　听完梁镜的解释，周明媚觉得疑惑，问她：“你好歹是个总监，怎么不给自己配个车。”

　　梁镜闻言摇摇头，说：“我不会开车。”她抬起头，对周明媚笑了笑，说：“你也不用老是‘梁总监’的叫，叫我梁镜就行。”

　　周明媚像是心情很好，听对方这么说，连忙回应道：“那你也得叫我‘明媚’。”

　　梁镜也不和她客气，说了一句“成交”，便坐进她的车里。

　　窗外车流熙熙攘攘，梁镜看着外边穿过的一个个路灯，忽然问道：“你怎么没参加聚会？”

　　周明媚从后视镜望了梁镜一眼，简要解释说：“去了，觉得没意思，就回来了。”

　　大概觉得她的解释太过随意，梁镜不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车里很安静，片刻后，周明媚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问：“你呢？和谁约会？又是谁这么无趣？居然连送一下都不肯！”

　　“是我自己没有车，”梁镜说，却并没有说明和谁在一起，“到了晚上，出租都不好打了。”

　　车里一时又安静下来，这时正好在红绿灯那里停下，周明媚盯着倒计时，在还剩十几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梁镜正盯着窗外发呆，听见周明媚问她，有些茫然，“什么？”

　　“其实我们早就见过。”倒计时还剩三秒，周明媚继续说：“三年前，星辰酒吧，你还记得吗？”

　　说完，她就踩了油门，穿过马路。

　　梁镜当然记得星辰，她还管理过一段时间，后来又移交给其他人管了，可这并不代表她要记得去过那里的每个人呀！

　　她看了一眼驾驶座的方向，表情里透着迷惑。

　　周明媚从后视镜里看了半天，觉得她那表情不是装的，才作罢。

　　一时间，居然有些失落。

　　眼看着快到岔路口，离梁镜说的地址越来越近，周明媚忽然拐弯，驶向另外一条路。

　　梁镜自然也发现路不对，没等她问，周明媚就解释，“反正你也错过了今晚的聚餐，正好我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喝点东西，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餐厅，口碑也不错。”

　　事已至此，梁镜也无从拒绝，不过她看向周明媚的目光，总算是多了些其他意味在里面。

　　周明媚推荐的餐厅其实是她自己开的，所以一进门，那边的服务生就娴熟地将她们带到周明媚以前常坐的位置。

　　餐厅装修的风格非常简约，但也能从某些细节看出，这只是低调，却也奢华。

　　比如这大理石的餐桌、具有欧式风格的陶瓷壁灯。

　　她们穿过挂着插画的走廊，来到二楼的卡座区。

　　周明媚吩咐服务生将她存的红酒拿出来，又将菜单递给梁镜，说：“坐在这里可以安安静静地欣赏夜景。”

　　梁镜觉得周明媚不像是仅仅请她吃一顿晚饭这么简单，不过她还是按耐性子，看向菜单。

　　她口味一向挑，无论中式西式，都只习惯吃那几样，索性菜单上也有，就随便圈了几样。

　　周明媚盯着她的动作，等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她才开口，像是回忆一样，将三年前在星辰酒吧的那次事件娓娓道来。

　　可惜，在她眼里这些是像羽毛一样珍贵的回忆，而在梁镜那里，却是比萍水相逢还要举无轻重的小事。

　　不过好在梁镜及时想起来了，她依稀记得那天是张心成在欺负一个女人。

　　再一看周明媚的脸，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好像对她也莫名熟悉了一些，“那天晚上，原来是你。”

　　怪不得周明媚那次在公司说以前见过自己，原来是真的。

　　周明媚神情立刻变得惊喜，“你想起来了！”

　　梁镜心说我哪想的起来，不过既然对方这么想，她也就顺着说下去，“好像是有一点记忆。”

　　周明媚还要说话，这时服务生拿着红酒上来，将杯子摆放在餐桌上，又将两人的杯子倒了酒水。

　　红色的液体像是这夜色一样灵动，顺着透明的瓶沿汨汨流出。

　　待服务生离开以后，周明媚才貌似无意地提出，“那次在酒吧，张心成说你是赵筹光包养的情人，我看他是在胡说八道，你堂堂一个总监，何须让他人养活。”

　　这话乍听起来像是不怀好意，但她语调缓慢，面容诚恳，倒不容易令人反感。

　　只是梁镜依然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她看着周明媚，嘴角撇过一丝笑容，低声解释道：“我不是她的情人。”

　　梁镜摇晃手里的酒杯，低头想了一下，又说：“我和赵筹光，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周明媚第一次听梁镜叫“赵筹光”的名字，声音平淡，好像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人。

　　周明媚心中半是疑惑半是宽慰，只是她私下查的那些都是模棱两可的传言，或许，梁镜与这个赵筹光有一段过往，应该没到情比金坚的地步，再一看梁镜的态度，坦荡无畏，好似两人真的没什么关系。

　　而周明媚不知道的是，梁镜嘴上虽然这样解释，心里对她已经产生了防备，毕竟这样问，一定是有备而来。梁镜不由心想，难道张家派来的奸细？

　　张家是赵筹光的本家，赵筹光原本姓张，后来被接到赵家才改的姓，但张家那些个老狐狸，没等赵筹光有什么下落，就对她的资产虎视眈眈，不止一次的找到梁镜，想要商讨她那些资产的继承问题。

　　好在周明媚问完这个问题就不继续了，而是谈论起其他的事情。

　　梁镜发现她似乎真的只是问问而已，这才消了些疑虑，蓦然又察觉自己真是被赵筹光这个女人给弄糊涂了，周明媚怎么可能和张家有关系，而且既然是自己帮了她解围，那她和张心成关系肯定也不好。

　　等她回过神时，周明媚正好望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梁镜怔怔道：“什么？”

　　周明媚看着她无害的小脸，笑着又问了一遍，“薇薇说你一直单身，是真的吗？”

　　梁镜还是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以后，才说了一声“是。”

　　周明媚眼神明亮地看着她：“为什么？”

　　梁镜不在意地笑笑，“这几年一直工作，倒是无心想这个。”说完，她抬头看了周明媚一眼，“你呢？难道也是单身。”

　　周明媚敏感地从梁镜口吻中听出一丝揶揄，更何况对方又将“也”字咬得清晰，她笑了笑，说：“我？也是忙于工作，无心想这些。”

　　梁镜眉眼带笑，“那现在就是有心了。”不然干嘛问起这个。

　　谁知周明媚竟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说：“对，有心了。”

　　梁镜倒是没有探究她的表情，只是低头品着葡萄酒，这葡萄酒味道香醇可口，像是被引/诱一般，又多抿了几口。

　　见梁镜对自己珍藏的葡萄酒如此喜爱，周明媚心中不免有些高兴，尤其是梁镜似乎很容易醉，看到对方喝了几杯后渐渐有些迷离的眼神，周明媚趁机问道：“梁镜，你为什么不住公司安排的公寓呢？那里离公司近，也方便，比这里好多了。”

　　梁镜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酒杯，听到问题，将杯子放下，回头看了周明媚一眼。

　　在这半昏半明的灯光下，她的嘴唇嫣红，眼睛里透着琉璃一样的光彩，仅仅是扭头轻轻一瞥，却让周明媚呼吸一滞。

　　哪怕，哪怕她也同为女人，也觉得此刻的梁镜，迷人至极。

　　可能是真的醉了，梁镜反应明显有些迟钝，她顿了几秒，才说回答她：“不方便。”

　　她的回答含含糊糊，周明媚觉得梁镜应该没听懂自己的问话，但见她这样，再问下去估计对方也答不出什么，于是伸手拍拍梁镜的肩膀，说：“还是先吃饭吧！”

　　梁镜眉头轻皱，淡淡地“唔”了一声。

　　因为周明媚也沾了酒，回去的时候，周明媚特地找了一个代驾。

　　梁镜坐在后座，靠着窗户，周明媚担心她出状况，坐在她身边。

　　窗外车流渐少，皓月当空，夜色撩人。

　　车子启动一会儿，忽然慢慢减速下来，周明媚也发现了，问正在驾驶的代驾，“怎么了？”

　　代驾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回头看看周明媚，示意她看导视镜，“后面……后面好像还跟了几辆车。”说这话时，他的脸色苍白，似乎认为她们惹上了什么人。

　　周明媚心里一惊，连忙顺着车窗往后看，果然，有三辆黑色轿车正跟着她们。

　　就在她暗自思索的时候，梁镜忽然道：“没事，白天他们就不跟了。”

　　她一开口，车里其他两人都吓一跳，周明媚听她的语气，以为她酒醒了，可再看，梁镜依旧是一脸迷蒙，闭着眼睛打瞌睡。

　　周明媚摇摇她，试探问道：“梁镜，你认识后面的这些车吗？”

　　梁镜被人打扰，烦躁地扭过头，嘴里嘟囔：“天天跟着，吃饱了没事干。”

　　那年轻代驾在后视镜里和周明媚短暂地对视一眼，没有再理会后面的车子。

　　没过几分钟，就到了梁镜所住的小区，这次周明媚再回头，发现后面的车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好像只是看着梁镜到达家门口，就完成任务一样。

　　想到这，周明媚忽然想起搬到公寓那天助理说的话，难道，梁镜放着好好的公寓不住，搬到外面小区，是有什么隐情？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人，发现梁镜居然低头睡着了。

　　周明媚有些意外，只好摇摇梁镜的肩膀，轻声唤她：“梁镜，醒醒，到家了。”

　　几秒钟后，梁镜慢吞吞地动了一下，抬起头，她眨了一下眼睛，朝着周明媚的方向看去。

　　梁镜的眼睛长得非常好看，尤其在暗黄的灯光下，衬着夜色，显得深邃迷人，好像一不留神便就会被吸进去，跌入万丈深渊。

　　周明媚就这样望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陷进去。

　　梁镜也望着她，眼神像小兽一样呈现出无辜与迷茫，周明媚一时忘了她们还在车上，竟然伸手去抚摸梁镜红润饱满的唇。

　　一时间，一丝暧昧的气息在车厢游荡，驾驶座的代驾很本分的不发出声音，并且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当然，也尽量控制住自己尴尬的表情以及偷瞄的眼神。

　　就在周明媚快要亲到梁镜时，谁知梁镜忽然拽住她的衣领，抗拒地推了一下，周明媚一时不察，又跌坐到座位上。

　　周明媚猛地抬眼，只见梁镜歪着头看着她，只是不再是那副乖巧样子，而是神情倨傲，带着不屑，嗤笑一声后，才低声说：“赵筹光，你个变态……神经病！我不会喜欢你！死心吧！”

　　“……”周明媚表情一呆，回过头时，恰好对上驾驶座上一脸意味深长的代驾。

　　好死不死的，梁镜在折腾下车前，还语气刻薄的来了一句：“老子还未成年，你他妈就敢来包养我！信不信我告你！”

　　“………………”

　　这一次回，周明媚不得不再一次不承受来自前排代驾那怪异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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