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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可不必
翌日辰时。
褚时醒来前隐约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睁开眼后发现是燕南道。
桌上的粥散发着清香,顿时让人觉得腹中饥饿。
由于在宫中时褚时并不依赖侍从,因而很快完成穿后衣洗漱坐在燕南道对面。他的座位背光,从窗口渗进来的光线尽数打在燕南道脸上,衬得对方肤色更加白皙。
他昨夜整理过从前在学究那里听来的通州情况,但一些过往灾迹于他而言毫无作用。燕南道不知道褚时的心思,乖乖坐好,精神则已吊起来,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对方的提问十分重要。
“你可知道通州?”褚时问,“当地知州、比较有名的富商或是任何盛名之人都可。是否知道任何消息。”
“知晓。当地知州名唤方也,名声极好,几乎人人称颂。”燕南道犹豫半刻,还是选择诚实回答,“属下在通州做过一段时间伙计。据说方也原本也是高官,只是后来得罪了什么人,便被贬官到这来了。”
方也?褚时记得当年杀了三王爷嫡子的那位女子,应该是方也的独生女儿。这件事发生在夺嫡期间,学究倒也不忌讳,将那时候的事私下给他揉碎着分析过。作为学习帝王心术的例子。当时这件凶杀便是父皇一举将这位最大敌手拖下去的契机。
“至于其他,通州由于当年参与运河的建设,当地不论是赋还是税都很重。”燕南道回想自己那段时间的生活,“通州知州虽然待民如子,也管不了其他官员。富则富矣,穷则穷矣。即使知州不时用自己的银子帮助百姓,也就不了所有人。”
“自己出钱?我记得知州虽然官职不小,但每月俸禄也多不到哪去。”褚时语气里充满疑惑,“通常资助一两人已经是极限,如此而为先不说得罪不少富人的可能,他自己也会生活不下去。”
方也这是...为自己的女儿赎罪?
大可不必。
“我在通州的时间距离如今许久,如今情势也拿不准。”燕南道说,“但近几个月属下的确从不少从通州上京的人手中拿到些消息。”
他闭眼回想之前遇见的几个乞丐,庆幸那时候便重视这些人的嘴碎。
“属下记得通州地处魏褚交界,而近几年魏国又逐渐强盛。不少人认为在魏国才能实现自己的报复。然而齐魏褚自分裂,各自为政,都具有强烈排外想法。这才出现了身份牌,长此以往,即使是来往商贩有时也知道见好就收,甚至没办法参与他国商业。”
“我知道,虽然朝中有不少大臣反对这种歧视,但先皇在位时三国间的纷争埋得太深。”每当这些时候,褚时总能清楚回想起三年间所学的一字一句,“即使如此下去可能会有损本国礼仪,也不可轻举妄动擅自修改法度。”
燕南道抬头望向对方,他所知多为坊间留言,因而听对方说起朝堂之事还是颇有收获,“传闻方也手中有伪造过城通牒以及魏国身份的法子,但要价不菲。属下猜测,有可能这就是他银钱的来源。”
这下叫褚时彻底不明白了。助本国富商外逃至魏国,是叛国之罪。目的却是为了拯救通州百姓,又为良臣。两相矛盾。
但对方既然能伪造魏国木牌,必是手中持有魏国的身份识印。此印花纹独一无二,可以说担任制作木牌的官员各个都算是当朝皇帝信得过的人。绝无流通可能。
方也...怕是与魏有所勾结啊。
既然如此,绝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另有目的。有关帮助赈灾的事得办妥帖了。
褚时轻触胸口,感受到小铁盒的触感,将萦绕在内心的不安驱散,对燕南道说,“这里距离通州已经不远,我们估计午时前后便能到达。你先前往知州府,”
他从怀中拿出之前入住客栈时用的木牌,递给燕南道,“将这个出示给门童看,就说你家道中落想逃往魏国。从几位好友那里听说了方知州在魏国身份牌方面有办法。记住,尽可能了解对方能够如此行为的来源。虽然不知对方警惕性如何,你一定谨记不可以透露你和我有任何关系。”
如此一来,即使方也与谁有所联系,这件事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重要的把柄。对之后自己办事总会有所帮助。
粥渐渐凉了,燕南道点头应下,迅速将早膳解决。
褚时却不急,慢吞吞地喝粥,临时决定换一个话题。
将燕南道支开的确是为了保证自己见顾元卫的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也因为暗中调查的事对方来做更加隐蔽,也更加擅长。只是自己心中还是留有疑虑。
虽然之前说是不在意,到了做事前褚时却忍不住想试探。
“我突然想问你。”褚时搅了搅碗里的粥,将碟子里剩下的小菜尽数倒入碗中,“不要再提什么‘涌泉相报’,你如此想为我做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殿下不信我。”燕南道莞尔一笑。
对方的疑虑对他而言并非意料之外的事,甚至是件好事。通常自己在一个地方从最低层做起时无人问津,但一旦越爬越高便有人来找他做各类任务。
背叛主子走漏风声、暗中在膳食中下毒、药理冲突甚至是为权贵女眷做伪证。越重要的事通常对方内心不安感越重,这时便更加需要他表示衷心。
或者抓住他的把柄。
只是眼前人不同。他抓不准对身为当今太子的褚时而言最合适的策略。
“也是常理。”燕南道内心想了很多,眼眶却渐渐红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伤心事,连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刻意转换了一个称呼,“我的确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他努力回想流浪的苦日子,多年表演知晓假话得掺九分真。却是愤懑胜过委屈,自厌代替了悲伤,实在蓄不起泪来。只能语气生硬地介绍起基本已经忘干净的母亲的形象。
只是谎话还是扯得厉害,他也不敢多言,怕露出破绽,“先父还在世时,朝中事务忙碌。因而我算是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家用不算宽裕,她便没日没夜地做些刺绣,希望尽力满足我与哥哥的要求。后来父亲,因为父亲的原因,娘便随他一起去了。”
燕南道突然觉得愧疚,不知道原因,明明以前为了讨取主子欢心,再惨的过去都编纂过。只是这次瞧见褚时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倒是突然感觉心中钝痛起来。
好像是为了自己,也可能不是。
其实自己从前过的日子虽算不上好,也至少能解决温饱。父亲喜欢摆富人架子。用对百姓屈打成招来为那些权贵子女找替死鬼的银子,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家中日日笙箫,闹得乌烟瘴气,又时常入不敷出。而他这位亲生的,则是看着对方脸色吃饭。
当然,母亲也没好到哪儿去。浪荡、贪得无厌、挥金如土,后来父亲满足不了她的消费需求,私下勾搭了不少高官。甚至有时喜欢领着他去见人,现想便后怕。
没人照顾过自己,从小到大。饥一顿饱一顿就长大了。虽是有位心善的婢女曾庇佑一二,后来却容貌被加以利用,也死了。
不过也因从小没经历过那种奢侈生活,有幸逃出杀身之祸后四处讨生活倒也过得不差。只是被欺辱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四处流浪点头哈腰,他也想过得好些。
至少若是再一次遭无妄之灾牵连,自己不需要再狼狈窜逃,更希望能保住几个自己在乎的良善之人的性命。
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他也没有。
“所以,臣想...”燕南道说。
“不论如何,一定要给他们建一座好看点的墓。”
—不论如何,一定要往上爬。只有手里有了力量,才不会任人鱼肉。
“您不必担心我会因为谁背叛您,此生愿望也只有这个。而决定为您效劳,并非看重金银或是权势。因为娘教过我,做人要知恩。所以不论是多小的恩情我都会舍命相报。殿下救过我,我会记一辈子的。只是,若殿下应允,我想再给他们砌一个好看的墓,放在一起。”
—你的确不需要质疑我的忠心,为了博得欢心我会事事以你为先,永远站在你的角度考虑。然后一步步将你手中的权势抢来。
燕南道心中涌起一股欲望,他想更高。这种想法从前不明显,如今却像滚烫的熔岩流淌过四肢百骸,又似狂风在他的心中激起惊天骇浪。
他还能更高。
褚时并不同情对方的遭遇,虽然对方母亲的结局的确令人惋惜。可这样的故事每天都会发生,每一个百姓过得都不好,即使在不用担忧温饱的皇家,也时刻提心吊胆着自己的性命。他无可奈何。不过,建墓这件事的确是个拉拢人心的好办法。
“我明白了。”褚时起身,站在燕南道身前,笑了,“我会为他们建一座漂亮清净的墓。你可以把他们的骨灰合葬在那。等哪一天你想去见他们了,我陪你一起去。”
“当然。”他盯着抬头看他的燕南道的眼睛,语调平静,“以褚国太子的名誉保证,只要你为孤的人一日,孤便会护着你一日。这是该做的。”
褚时并不想许诺荣华,学究一直告诫他荣华、威胁是拴住忠心最无用的手段。他应为自己的下属护住软肋,想其所想,予其所念。
然而褚时并没有察觉,公仲作为三朝老臣,给三任太子分析帝王心术,知晓很多是得粗粗略过。为了不被认为将太子诱入歪道,不敢深入。他习惯性以为是学究教得好,其实只是自动跟着脑海中跳出来的字句去做了,却惊人地符合正轨。
他总是知道该怎么说。
背光而立,褚时的身影没在暗处,却并不减丝毫凌然之气。
燕南道此时格外清晰地感觉到萦绕在对方身上的气势,也暗中抓住了对方此举意图中耐人寻味的一点,不禁勾起嘴角,笑意微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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