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异闻录

　　这是一个惬意的午后，阳光十分的耀眼，洒在院中的池塘间，波光凌凌。院里的植物吸足了早间的露水，此刻正充分舒展着自己，肆意的掠夺这日光。
　　池塘的一侧是一座八角瑞兽飞檐亭，挡住了炎炎烈日，投下一片阴凉之地。亭中有一少年，身穿淡蓝色烟绣罩衫，坠满了银线织就的葫芦，衬的他气质卓群。旁边的石桌上放着茶具和古琴，他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歪着头一直在看远处，似乎在发呆又似乎是在等人。如果是经常在帝都走动的便可轻易的认出这就是靖国公的宝贝儿子小世子赵桢。
　　“小世子。”清冷的女音从背后传来，赵桢吓了一跳，急忙别过头，却见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似乎相当怕冷，披的是冬日才能见到的狐裘披风，双手抱着雕花暖手炉，和这夏日炎炎的天气格格不入。
　　“敢问姑娘是谁？”
　　“我用法阵封了你的身体，你等的她今天不会来了。”
　　“你知道芍药？”
　　“之前不知道。”白衣女子顿了下，继续说。“刚知道。”
　　赵桢站起来转身，面对着白衣女子，爽朗的笑出声。“请问是仙家还是妖族？靖国公世子赵桢愿闻其详。”
　　离芷眯了眯格外修长的双眼，并没有回答赵桢的问题，她右手掐诀，眼前的石凳瞬间变了形态，靠背坐垫一应俱全，她毫不客气的坐下并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慢悠悠的对着赵桢说了四个字，受人之托。
　　“小世子，这是你的梦境，我恐怕待不了太久。”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赵桢神色一震，惊呼出声。但到底是世家大族，即便是动容也很快收敛起自己的神色，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我的梦境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小世子，为什么？”
　　“为什么？不知道姑娘问的是哪一件？是为什么我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还是。。为什么我会死呢？”
　　“我听闻靖国公世子天赋异禀，文韬武略皆在众人之上，更堪有天算卜卦之能，让监天司上下公认的下一任司长，这样的人是怎么毫无觉察着了这样的道，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姑娘谬赞，传闻之言，怎可尽信。”
　　离芷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小世子确如传闻中一样，心思缜密举止沉稳，倘若不是因为心系芍药方才被自己一激乱了几分心智，恐怕等到自己在梦境里撑不下去都问不出什么来。离芷有些郁结，她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眼眉带笑的少年，好是好，就是戒备心太重，而他本身又有通灵之术，自己怕是在这里待不了许久，索性不饶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
　　“引魂香，妖元炼化，可让人置身梦境，心想事成。你以身试法，以自己精血为饵，借由引魂香和芍药姑娘接触，她自己元神濒临消失，本体又是草木，吸收周围养分让自己活下去是她的天性，你利用这一点让她的根不知不觉种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命养着她。”
　　听着自己隐秘的事情被娓娓道来，赵桢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神色自若，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三界之妖，皆为两类，妖灵和妖魅。灵，饱食天地灵气，日月滋养，往往要百年之上才可以修得妖元，纵使已有千年修行想要化作人形也还要那三分机缘。魅则相反，他们肆无忌惮的掠杀同类，利用法器甚至精血魂魄更为迅速的修炼自己的妖元。大多数已修炼成人形的都是灵魅掺杂，妖元并不能一概而论，而你身边的芍药却是特例。纵然你用自己的精血养着她，她留在你身上的妖气没有丝毫恶意，甚至连欲望都没有。她是纯正的妖灵，并无害你之心。”
　　离芷换了个姿势，瞥了一眼依旧笑意盈盈的赵祯，继续说下去。“徵国民风开放，评书曲戏，不乏有鬼神妖怪之谈，虽朝堂之上严禁鬼怪之论，但是帝旭又在监天司下设钦妖坊，招揽各路能人异世，如此暧昧不明的做法到让许多别有用心的钻了空子，妖市的生意往来在灰色地带，倒是隐隐有越多越大的趋势，单说豢养女妖以供声色在帝都也算不得罕见了。她是没有害你之心，不代表别人没有。”
　　“芍药，草本，花期六个月。只此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以妖灵修成人形。眼下我虽然不知道她成妖的机缘是何，只是她本体尚在你的房中，那并不是仙家之地，要不是遇到你，以她的妖元能不能撑过花期都是问题。”
　　赵祯脸上笑意骤然消失，一点点难看起来。离芷似乎心情大好的样子，指腹来回摸着怀中手炉的花纹，嘴角浮起卑劣的笑。
　　“何况引魂香这么难得又贵重的稀罕物，看来她们为了小世子真的是下了血本。不过就算你用精血续了芍药的人形，但是花期将尽，恐怕小世子你的心愿会落空了。到时候小世子白白损了性命，芍药也跟着消散，到时候靖国公府上下怕是会乱成一片，有谁能注意到一株已经枯掉的花呢。”离芷看着赵祯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那双格外细长的双眼眯了眯“啧啧啧，只是可惜人妖殊途，九泉下都不会再见面了呢。”
　　“小世子，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呢。”
　　赵祯听着离芷的最后一句话闭上了眼，他紧抿双唇，只觉得血气翻涌,骨鲠在喉仿佛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他不是没有怀疑，芍药形神濒危，引魂香的存在便堪堪被他得知，纵使明知那是陷阱，甚至察觉到别人盘算的是他的命，但是看着心上人的笑容，让她可以平安喜乐成妖，他也甘愿。何况宫里的那位似乎已容不下他，得靖国公世子身份庇佑这么多年，天算卜卦之能终究会让天家忌惮，索性将来连累家族还不如在此了解，念在丧子之痛，天家总要顾忌三分颜面，不会将靖国公府逼上绝路。是的，他是有私心，他想用一命换自己的心上人，他也想用这一条命换的靖国公府上下周全。在他垂危意识涣散之际，沈大人却突然出现在他的床前，告诉他他这样死并不能打消天家对靖国公府的忌惮，而如今眼前又被告知自己连心爱之人也救不回来，他的命，他那样自以为是的命，在他人眼里算计了又算计却是半分重量都没有，他，是那样的自命清高，又是这样的软弱无力，他，谁都救不回来。
　　赵祯抬起手挡在眼前，隔断了离芷幽幽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审判的姿态，看的他浑身灼烧。眼泪慢慢渗出眼角，那一点湿润仿佛春日里的惊雷，引燃了无数的情绪，他微微抽泣，努力压低声音，尽力控制自己身体。
　　“小世子，不妨我们做个交易？”离芷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情绪波动，她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玩着手里的手炉。
　　“什么交易？”赵祯睁开眼，眼圈红了一圈，然而泪痕已然消失不见，整个人又回到刚才淡然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刚才那抽泣声似乎是另有他人。
　　“你的命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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