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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少将军走后的日子,府里比以往清静许多,我本以为他已是有了妻室,尔后才发现原来还没有成家。
许是因为经常在外带兵打仗,无暇顾及这些儿女私事的缘故吧。
如今他这一走,府里就只剩下老夫人和家丁奴仆,偶有客人来拜访,也不再需要我们去弹曲奏乐,七月走了之后很少有人再来找我和禾瑜聊天说笑,生活也冷清下来。
有时老夫人也会要唤我们去弹些曲子给她听,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琴筝的曲调听久了就会沉沉的睡去。
禾瑜在府里的时间已经很久,所以老夫人待他更是亲热,而对我却只是很客气,再者,老夫人喜欢听筝,说曲调轻快明亮,这样一来我更加的清闲,有了许多闲暇的时间。
那天送别宴上回来,府里的老管家莫叔来找我,说,以后将军的书房,要烦劳安公子有空闲的时候清理一下。
我应了下来,于是那一日,穿过长长的门厅,来到他正房的院落,轻扣几下虚掩的门,就有家人出来将我迎了进去。
站在门外,我抬头看到悬挂的匾额,“绝尘阁”这样三个字在艳阳下闪耀着熠熠的光辉,遒劲有力的笔画间透着隐隐的霸气。
字如其人,这一定是出自张煊的手笔。
绝尘,叫这样的名字,也许是希望这里能够成为隔绝尘世沉淀心绪的一片私有的禁地,我推开门迈步走进去,浓重的书墨味道混着淡淡的紫檀香直沁到心里。
两侧的书架上整齐的罗列着藏书典籍,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本零散的书,砚里的墨汁才有些发干,看来就是刚磨了不久,一支精巧的狼毫笔沾着墨半搭在砚台上,几张散落的生宣,狮头镇纸随意摆在其上。
几行苍劲不失古风的行书,有着浑然天成的大气。
在锦绣坊的这些年,师父虽然待我尖刻狠毒,却也经常给我很多书来读。我知道,他只是希望他手下弟子也能有着些许书卷气,才不给人以浅薄低俗之感,才能为他招揽更多权贵的登临。而我却慢慢觉出了书卷的好,觉得只有饱读万卷,方能能体味人间各种感知风情,方能真正的聆听到每支曲子中蕴含的意境,方能成为出色的乐者。
拿过他案上未收起的那几本书翻看,发现其中竟有一本自抄的《九弄》,我很吃惊,继而又欣喜起来。
早听师父讲过,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作《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首琴曲,被称为“嵇氏四弄”,与蔡邕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是传世间著名的琴曲,堪称绝响。我一直都想学会这“九弄”,我也知道师父他一定会,只是不肯教给我。
今天在这府里,居然找到了九弄的琴谱,像是上天的赐降般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再说那本《琴赋》,也是贤士嵇康的上乘之作。
原来少将军这样喜欢琴,原来这些书,他也要读,也来看,必是精通音律。
难怪那天在战鼓鸣金的嘈杂中,在酒过三巡的席宴之后,他依然听到了我的乐声,还辨别出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失误。
我无暇再看其他,坐在书案旁翻看这琴谱,其中之曲果然精妙,暗想如果此刻在手边能有琴,能一边细细的读着谱一边试着弹奏才最好。
我不由的抬头环视,居然就在身后看到一张琴静静的摆放在角落里,七弦晶莹剔透,少将军他,也常常要弹琴吗?
起身过去,仔细的摩挲,看起来这是一把古旧的琴了,一块上成的河轮佩玉截成的薄片镶嵌在琴面上,作了琴徽,琴面都已经有了断纹,只有百年以上的古物,才能有这样的冰纹断吧?
如此的一尘不染,好像刚刚有人弹奏过一般。
藏琴的人都知道,如果平放久了,琴就要塌腰,若是爱惜,就应当垂挂起来。
少将军不会不懂得这些,一定是出征的前夜他还在这里弹过这琴,然而走的匆忙,就忘了挂起。
拨动它的弦,那声音浑厚悠远,清透妙绝,连泛音都明亮如珠,于是我就坐在这里,练习“九弄”的韵律,慢慢的让心情平静下来,甚至忘记了时日。
一日很快就过去了,直到禾瑜叫人来喊我。
从此我只要空闲,就会在这书房中,或是弄琴,或是读书。
说是打发时间,其实我心里清楚,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能躲避那时常来扰乱自己的对那个人的强烈思念,那冥想中的战鼓,鸣金,呐喊,嘶鸣还有兵戈之声,也只有在这时才不会奔涌进我的思绪里,恼得心烦意乱。
我极力的不去回忆锦瑟坊那张苍白的面容,马车里没有语调的问答,十里长亭上一饮而尽的送别酒,还有高举的银枪策马远去的身影,至于那送别时的心绪,更是再没有同任何人讲起。
我安慰自己说,流泪也只是被十里长亭那征战前悲壮的气氛所感染,而对他,并没有离愁,没有思念,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牵连。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军将领,我只是沧海一粟的小小琴师。
可是,我终究发现,越是这样就越是深陷,深陷在一个没有着依托的情感里,不知道如何能逃出自己建造的囹圄,越是挣脱,束缚就越是牢固。
而他的面容在我眼前浮现的时候,却是那么的模糊,没有清晰的记忆。
转眼间,自张煊出征之时算起,已过去二十余日。
这期间府上只收到七月写来的一封书信,说是将军叫她代写的家书。
那信笺先是送到老夫人那厢,老夫人看过又叫人送到禾瑜这边来,信中无非是讲了一些阵前的事,说战事很紧,两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将军每天都忙于排兵布阵,每日起早到中军帐中议事,很晚才回寝帐休息,还有请老夫人放心,一切都安好。
至于双方是不是已经开兵见阵,张煊是不是又亲自上了阵去拼杀等等,却只字未提。
我明白这只是报个平安,为的是安稳老夫人的牵挂,在关塞那么残酷恶劣的环境下带兵打仗,怎么可能一切安好。
当然,希望是我的多虑,看过这满纸平淡的却又不是出自他亲手书的话语,我心里反而更添惦念。
安越凌,我自嘲道,你,又算是什么呢?你是在以怎样的身份来为他担心和忧虑呢?明明知道,这不该是你的事,你为什么,又凭什么要这么倔强的念念不忘?一个对你只说过只言片语的,只投过浅浅一瞥的,甚至都没有真正看过你一眼的男人,你又怎么能够就这样轻易的将他装在了心里?
难道,只因为他把你从锦瑟坊带了出来,只因为他在那出征的号角中,听到了你的弹奏?
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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