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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珍珍出世
冷汗一层层沁透,右边额角有一滴特别大的,苏幕几乎可以感觉出它缓缓滑下脸颊,待在下巴要坠不坠的形状。
她缓缓转过身。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男人是怀抱善意而来的,这神情依稀有愧疚与郁闷的痕迹,只在看到苏幕时好像有些惊讶。
他目光在疯女人与苏幕之间不断游移,想必是对苏幕的来历有了一定的猜测。
先确定了这一点,其他的对苏幕来说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苏幕只略扫了眼,注意到对方面目平平,身长八尺,衣着整齐,就乖巧状低下头来。
刘定是来给自己的姐姐送饭的。他娘早死,姐姐刘兰芳从小照顾他,迟迟没有出嫁。
不料前些年遇到了那件事……从此就疯了。爹原本没说什么,只是哀叹不幸,不想没多久姐姐的肚子就鼓起来了。
这让爹很生气,怎么能帮别人养儿子!无奈姐姐每日里只知道抱着孩子傻笑,谁抢都不放。爹的脸色因此越来越难看。
先前战乱,邻里相携躲入山里,听说外面没事了,大家将要出来的时候,爹拦住了他。
“把你姐就留在山上吧。”
刘定大惊,“这山上缺衣少食的……”
爹意志坚定:“那也是她的命!”
刘定无奈,他多少也觉得姐姐命不好,此地民风彪悍,那种事只要不留下明显的证据,一般不算什么。然而姐姐这样,家里人哪里能遮得住呢?
每日里路过她的屋子看到姐姐留着涎水的样子,刘定伤心之后总是怀疑,这难道真是那个温柔的姐姐吗?
但明知姐姐待在山上会死,刘定还是做不出来直接把她扔在这里的决定。于是折中一下,爹爹不许,财力人手都有限,只能潦草搭个屋子,给她圈在固定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些存放的久的食物。
这屋子背靠的山岩中恰好有一条缝隙引出些清泉,喝水倒不成问题了。至于孩子……他也不喜欢他。就是他爹把他姐姐害成这样的!
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这孩子也是命大,这样都活了下来。
前两天那人不知从哪听说自己有个孩子流落在外,竟上门来找。那人势大,他们虽气愤,今天凌晨还是趁着姐姐熟睡时把孩子抱走了。
刘定知道姐姐有多喜欢这个孩子,怕她闹得太过,同时也是愧疚之心促使,一安排好孩子,他就提着新的食物上山来看她。
这一看不得了:
姐姐怎么跑出来了!
居然多了个孩子!
这孩子怎么来的!
一定是姐姐抢的别人家的!
一系列推断堪称严丝合缝——也许这就是他接走侄子时心里担忧的。
刘定一时手足无措,听到这孩子问了句什么,下意识就回答:“刘兰芳。”说完,这孩子像是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转过身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也是,刚被神志不清的女人掳上山,转眼又来了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她害怕也是正常的。
刘定看她衣着,虽然可见以前的精美,但应当遭遇了一番坎坷,现在已经显得陈旧破烂了。
头发用布条束成一束,略有些散乱,没有其他装饰。脸上蹭得一脸赃污(拜跌倒时小巷子的路面所赐),但神情恭顺,举止有度。
他大致放下心来。
虽然看上去好像有些教养,但不是惹不起的人家的女儿,不必付出太大的代价。
刘定知道自己身长过高,容易给人带来压迫感,引起他人的不适。
此时为了表现得可亲一点,他特意蹲下身子,把手上提的篮子放到一边,与苏幕平视,“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出口他就暗叫糟糕,他这么说万一这小孩原本还能忍耐的,叫他勾起对她家里人的思念可怎么办,他可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
还好,小姑娘虽然低着头,但是并没有崩溃大哭的迹象。
旁边的刘兰芳倒有些激动的样子,学着刘定蹲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刘定没有管姐姐,又靠近一点,再接再厉地问苏幕,这次他想起了循序渐进,先是问:“你……怎么称呼?”
苏幕抬起头,强作镇定的样子:“我爹姓刘,我娘叫我珍珍。”
顿顿,好像按压不住一般连珠炮似的问:“你是谁啊?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一指旁边的疯女人——现在知道她叫刘兰芳了——“你和她什么关系?我娘呢?我要找我娘!”说着,嘴唇一扁,泪眼盈盈,喉中发出压抑的气噎声。
刘定有些头大:“你是叫刘珍珍吧,这名字好。我看你已经懂事了,那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姐姐这儿,”指指自己的脑门,“不太清楚。她把你抱到这里,我事先也不知道。甚至她自身也是没什么恶意的——你了解么?”
苏幕听了,点点头,为自己刚才情绪失控而感到羞愧。
虽然没有其他动作,但刘定从她投过来的眼神里感觉出来,她有几分亲近依赖的意思了。
刘定于是继续说:“你了解就好。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见苏幕怀疑地看向姐姐,他也同样不知道要怎么从清醒的姐姐身边带走她认定的孩子,送走这个孩子后又要怎么安抚她,但还是先画下大饼:“不用管她,你先说你家住何地,我自有办法。”
苏幕道:“我是被家里人带到这里来的,家人只道是来寻人……”说着便捂着脸泪如雨下。
刘定想起近来的情况。天下已定,战事稍歇,有功的将军们入朝领赏,士兵名册重整之后,消息也带到各地。
他这几天常常在路边撞见吊丧的士兵的妻子,也有不知情况、拖儿带女来打探消息的,甚至还有经受不住打击殉情的。一听苏幕这么说,联想到时间,他不由猜测道:“你爹前些年是不是被征召了?”
苏幕很茫然的样子:“他是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小孩子哪里懂当兵打仗的事呢,自然只知道父亲不在身边了。刘定没有计较这个,“你娘这次是不是带你来找他的?”
苏幕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你娘暂居何地?我这就送你过去好不好?”
“我娘……”苏幕一时好像悲伤得说不出话,她视线投向远方,刘定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青山隐隐。
苏幕终于平静下来,“我娘两天前才带我来这里,还没落脚就听到了消息……从那以后她就不对劲了。我们原本借住在一户农家,来的时候她说没有路费了,要在这里给人家作一段时间的活才能回去。
但今天她突然辞了,从那户人家家里搬出来,说要带着我去找爹……她走得快,我跟不上……眼一花,我就被这个疯……”她看了刘定一眼,“被这位夫人抱来了。”
刘定已经确定苏幕的娘就是那群要殉情的妇人里的一个了!听这情况说不定姐姐还救了这女孩——她娘这是要带着她一起上路啊。
刘定脸色虽然没有大变,但是得知自己一跃由过错方登上道德高地,还是更加放松了。
他现在看这女孩,心里就没有负担了。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苏幕心念一动,“我舅舅待我很好,我嫂嫂家里和县衙有点关系,他好像知道……出发前他就拉着我娘说要照顾我的。我……他会来找我的。”
所以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念头。
“他现居何处啊?”
“商州……”
刘定沉吟起来,自言自语道:“离这有一段距离啊……”他无意中看到了姐姐,刘兰芳已经痴傻,自己不会照顾自己。
自从家里人把她扔在这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了,现在满身龌龊,浑然不见一点从前的样子。瞟见她油腻的脑袋上的白发,刘定更想起她孩子已经被抱走了,将来……可怎么办呢?
于是思绪一转,目光转到苏幕身上:她也姓刘……姐姐去了孩子,她失了娘亲……这个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住的偏僻的话,能不能找到还是个未知数!这孩子也是幸好遇到了我们……难道这就是天意!
刘定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一脸诚恳地向苏幕说明了他理解中的苏幕的处境,等苏幕大哭失声手足无措,才接着慈悲地表示愿意收养她作为姐姐的养女,并补充道:“虽然是养女,但你看她也知道,她今后不会有其他子嗣了,你就是她唯一的孩子。”顿顿,“我这姐姐待我很好,我不会亏待你的。”
苏幕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身后的屋子,刘定知道她的意思,自己也有些脸红。
想想自己自爹爹决意把姐姐抛弃在山上而反抗无用后也多少弄了些钱,于是咬牙道:“你只管放心,”
他知道姐姐反驳不了,又料想这孩子天真无知,于是把之前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她……喜欢乱跑,我们以前不知道她在这里。现在找到了她,我当然要把她带下山生活。到时候我自会重新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
他这番话可谓漏洞摆出,但苏幕怎么会去反驳?反而全无怀疑,感激涕零地接受了。
因为是仓促中下的决定,刘定先让她在这里守着刘兰芳等待一会儿,“带着你们不方便,马上就给你们找个安置的地方。”
说完把带过来的篮子朝苏幕方向一推,全没有想到为什么既然刚刚找到刘兰芳,手里居然还早有预料似的准备了食物。
大概刚才的思考已经用光了这个平日里脑袋空空的人的脑力,他交代一声可以饿了可以吃这里面的食物,放心地下山了。
苏幕看着他转身走了,脸上的感动土崩瓦解,换上若有所思的神色。
折腾了一天,日已偏西了,万物都被笼罩在脉脉余晖之中,清风穿越山谷拍抚人脸,送来一阵凉意。
苏幕想着想着,感觉有人在拉她的袖子,一看,是刘兰芳看她长期不理她,感觉无聊,开始拉着她的手玩。
苏幕下意识就要把她拍开,另一只手刚伸出来挥了一半,又渐渐收了回去。
她慢慢变了样子,眼神古怪,像是才第一眼看到刘兰芳似的,又惊奇又诧异,表情似哭似笑,“娘……你好呀娘,我现在真是你女儿了,欢喜否?愉悦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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