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

作者:剑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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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转眼七年过去了。境线那边时不时有动静,但都不大。寒城渐渐步入安逸,城内一片祥和。百姓忙于生计,已很少有人去回忆那场往事了。

      曾经的战乱就像是一场梦,只是不知到了现在,这梦是已经结束了,还是才刚刚开始。

      姬府较七年前清静了许多。姬岳自丧妻之后变得冰冷严厉,起初因为多病的女儿留意家中三年有余,后来,北荒初个专用于训练新兵的营地在狼山建立而成,姬岳担任大统领,便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极少再去理会家里。

      初春天气稍暖,寒意仍徘徊未去。如轩坐在廊前石阶上,双臂抱膝,将半张脸埋住,留出一双漆黑明亮的杏眼,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

      清晨凉风习习,顺着走廊一路吹来,吹得她束发的红绸带扬到面前,瘦小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乳母刘氏从少主的房间出来,一眼望见对面廊前坐着的如轩,竟然有片刻失神。

      庭院遍覆树荫,晨时阳光也并不强烈,本是清凉的景,可不知是刘氏眼花还是怎样,她看见如轩周身隐约笼罩着暖融融的光晕。

      小姐病恹恹的身子今日看来比以往多出些活力。刘氏不禁欣慰。

      乳母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家小姐。这女孩的身影映入眸中的瞬间,好似有微风轻卷,软化了人心底的一池春水,荡漾开温软舒适之感。盯得久了,恍然若沉入梦境一般。

      刘氏感叹,这女孩长大,必定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可惜的是,至今也没见她笑过。

      如轩时常是一副哀容,偶尔从背影看起来玩得开心,然而脸上仍是面无表情。是以很久前被邀来府中的玩伴都叫她“不高兴”。

      “小姐,地上凉,回屋去吧。”刘氏走到如轩身后,轻柔地搀扶她,生怕稍微一用力,眼前的小女孩就要融化成水似的。

      如轩对乳母摇了摇头。她想再坐一会儿。屋里很无聊,乳母只会把她抱到榻上去,哄她入睡。而她并不想睡觉。

      刘氏只好从卧房里拿出一件披风,披在如轩身上,嘱咐她不要坐太长时间,坐累了就起来走走,但也不能走多了……

      “轩儿乖,困了就回屋休息啊,乳母有活要干,不能陪轩儿了。记住不要着凉。”

      如轩听话地点头。目送乳母离开。

      自从上次突然昏迷之后,小姐的身子到现在都没有缓和过来,应该要好好照料才是,然而如今府中的女仆只有乳母一人,忙不过来。

      为建军营,姬岳出了一大笔钱,府中因此辞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下管家莫为,乳母与信使以及几个打杂的奴仆。莫为要帮忙处理许多家主吩咐的事情,经常奔走于城中,信使与其他男人都楞头楞脑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乳母一人包揽洗衣做饭看孩子等家务,实在辛苦。刚收拾了小少主的房间,嘱咐完小姐,刘氏又要赶着去洗衣物。

      乳母的脚步声渐渐变小,小到听不见。如轩重新把脸埋了起来。

      她喜欢这种清静,却又不喜欢。

      没有人打扰她,她可以独自一人思考。回忆昨日见过的,落在树上的鸟儿,那鸟儿羽毛上泛起淡淡光泽;回忆前日小雨过后门口水洼里粼粼的波光、她用指尖点出了一圈圈涟漪。涟漪晕开时,有门外卫兵模糊的言语飘来……

      如轩听着枝叶晃动时哗哗的声响,脑海里的画面由近到远,由远及近,探清每一处细节,然后绘成画卷,添染上由彼时心情所化成的不同色彩。继而她游走于画间,细细体会着懵懂的悲欢。

      她几乎是记下了偶然看到的一切,然后翻着记忆,就像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一样。很惬意。

      可是在回想的间隙里,总会有些恼人的空虚感钻进内心。七岁的小孩子已经明白什么叫寂寞,这种感受,她很不喜欢。

      枝头经历过寒冬的枯叶落下飘来,如轩伸手去抓,没有抓到,指尖缠绕上几缕飘起的发丝。

      原来你所认为的近在眼前,实际上,隔了好远一段距离。

      就像她与其他人一样。

      如轩在那天昏厥之前,身子还是好的,乳母平时也会带她出去走走,活动范围仅限门前的一条长街。

      她看过几次杂耍,听过几句寒暄,黄昏时走走停停,回过头去,把自己被余辉拉长的影子也收进了回忆里。在这条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她瞪大眼睛试图看清一切,以减轻内心的恐惧。陌生令她害怕,某次看见出现在街头的一个披着褐色麻衣的人,如轩吓得不轻,几天都不愿再出门。

      这之后,再上街,无论遇见什么人,乳母总会将她护在身后。

      不会有人主动与如轩说话,而有个似乎和乳母很熟的王大伯每次遇见她们,则会先夸赞如轩一番,可眼睛却一直盯着乳母看。

      街上的孩子也不例外。如轩渐渐熟悉这里后,不愿总是劳烦乳母抱着,于是她拉着刘氏的手慢慢走,走到哪里,哪里的小孩子就躲远。个别几个会拉着玩伴转过身去,窃窃私语,说了两句还要偷偷回头看上她一眼。

      那天如轩遇见个趾高气扬的华衣男孩聚集了一群小孩听他讲故事,她鼓起勇气,拽着刘氏走过去听,结果那小孩一见她过来,扬手狠狠推了她一把,推得她坐在了地上,男孩还大声嚷嚷说这人是个臭哑巴,别和她玩。

      乳母气得当街破口大骂,引得不少人注目。那群小孩逃得飞快,边跑边笑,仿佛干了件特别有趣的事,很了不起似得。

      如轩当时没觉得身体有何不适,只是发觉自己不受欢迎,十分伤心,再加上那么多人看着,也有些羞耻,于是嚎啕大哭起来,被刘氏抱回了府里。

      可当天下午,如轩正在院里踩影子玩,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接着便昏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了。

      翌日醒来时,听乳母讲,请来的医师束手无策,摇头念叨着命不久矣,莫为气得险些把他的鼻子揍歪。

      那她是怎么醒过来的?如轩想知道,乳母随即说:“我们正要再去请个巫医时,小少主来了,跑到你榻边喊了句:‘睡什么睡!给我起来!’过了一会儿,你就醒了。”乳母说着说着就笑了,“你说怪不怪?”

      呵……那还真是奇怪呢。如轩撇了下嘴。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出过家门。

      至于推她的男孩,听说他后来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好几天不敢出现在街上。如轩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那一日刺目的阳光,其他孩子眼中的嫌弃和他们逃跑时的背影,成了经常浮现在她脑海里的阴翳。如轩伸手揉着有些僵硬的脚踝,发出一声不属于七岁孩童的叹息。

      又簌簌落下了数片枯叶,像是被这声叹息惊的。

      如轩是在出生三年后被人发现不能说话的,奇怪的是,她自己的嗓子毫无问题,可以正常发声,也不是学不会说话。

      他人也许不信,如轩是无师自通,已经学会不少话语,可是但凡她想用说话的方式表达什么,喉咙就会完全失控而无法说出,任她嘴唇张合,声音却如同被无形之海淹没。

      如轩曾试着放空心思毫无意义地发声,结果被长廊弹回的怪异声音惊地欲哭无泪。她说不出想要说的,而胡乱喊出的太过于难听,于是干脆再也不主动出声,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别人征求她意见,她就只点头或者摇头,问得多了,避开不顾。

      父亲发现异常后请人来瞧,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有些巫医甚至胡言乱语什么邪物缠身等等不详的事情,父亲脸一沉,莫为叔叔就抡木棍把他们统统赶出了府。

      时至今日,她的残缺已毋庸置疑。如轩也早就发觉与人相异便会有隔阂,多么努力也无法改变。于是她安然接受了一切,并无哭闹,也无苦恼。

      府里人照顾她,但不怎么愿意陪她玩耍。姬岳事务繁忙,几个月才回来一次,而且面色常年严肃凝重,如轩有些怕他,从不敢主动接近。这个父亲,看起来还没有管家亲切。

      最近一次诊断,医师又说了些不好的话。大意是若这一年里她的身体还不能有所好转,恐怕不久后便会卧榻不起,只得用汤药吊着,连石地上铺陈的阳光都只能隔窗眺望了。

      莫为与乳母皆心疼她。口不能言,身体也快不能动了,上天对如轩小姐当真是残忍,也难怪这孩子从不露笑。

      然而,其实也有些事能让她稍微愉快点。

      姬如轾,她的孪生哥哥,听说她为了听故事而被人推了一把后,大肆嘲笑了她一番,然后自告奋勇地要每晚过来给她讲故事。

      如轩信了。

      第一天,夜幕悄然落下之时,星光月芒,揉碎在眼眸里,一扫黯淡颓然,霎时熠熠生辉。她被乳母抱回屋里,盖上被子,然后满怀激动地闭眼装睡,甚至有些担心乳母是不是听见了她加快的心跳声。待乳母出了房门,如轩就掀开被子翻身坐起,一脸迫不及待。

      她在窗前看着姬如轾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好像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姬如轾瞪着她,半天不出声。

      如轩:不是要讲故事么?为什么不进来?

      “我今天看到屠夫杀猪!”

      嗯,然后呢?

      “猪死了。”姬如轾深吸一口气,貌似还努力思考了下。

      “没了!”他说完便走。

      如轩目瞪口呆。那厮走两步还转身骂:“看什么看?猪都死了,你还想咋样!”

      如轩:……

      此后每一天都是这样。姬如轾的“故事”可谓短小精悍,可如轩依旧每日入夜后在窗前等着他来,还觉得很有意思——不是故事有意思,而是如果每次都可以借此默默地嘲笑姬如轾一番,岂非很爽……

      她的这位哥哥,在府中任何人包括父亲的眼里,都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原因是他那种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破坏力。

      如轩经常不能理解他的一些行为,比如不小心被锁在屋子里后一脚踹破了门,比如被街上的野狗咬了之后,竟然追出去老远徒手掐死了狗……

      姬如轾的怒火时常爆发,发作起来尤其可怕,以至于莫为都怕他。如果没有姬岳在场,府里没人敢碰他。

      一想到这个家伙,石阶上的女孩咬了下唇,记起一些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事……

      以前姬如轾非常过分,曾趁如轩睡着在她脸上画王八,乳母给洗了半天才洗掉,脸蛋都搓红了。那厮有时发疯,拽起东西狂甩,如轩就是“东西”之一,从最初被吓到魂不附体到现在面不改色,她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果真是太强了!

      此类事件,数不胜数……

      父亲每回来一次,姬如轾就会被拎出去揍一顿,结果回来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欺负她。如轩于是放声大哭,然后她发现这家伙好像很怕她哭。但是这一发现仅仅缩短了如轾捉弄她的时长,并没有减少捉弄她的次数。

      在如轩习惯于回忆过往之前,她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胆战心惊。

      而她不被打扰,安安静静思考的日子是从半个多月前开始的,原因是那家伙学会了翻墙。

      据说他很小的时候试图往外爬,把父亲吓了一跳。由于太过于顽劣,父亲禁止他独自出府,派了卫兵严守在正门与后门附近。然而庭院到底是不够他祸害。估计经常捉弄自己也是因为憋得慌,如轩想。

      现在,姬如轾每天翻墙出去玩一整天,她也能得个清静。

      其实就凭那家伙能踹破一扇木门的能力,也没几人拦得住他。翻墙只是不想让府中人发现,进而告知父亲。他出门前把自己的卧房门窗关得死死的,对外声称睡觉,府里似乎没几个人在意。

      莫为叔叔倒是问过几次,如轩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日头升至最高处,辛苦的乳母已将午饭做好

      如轩坐得浑身都有些僵硬了,鼻尖忽然萦绕上几缕饭菜的香味。于是她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准备回房去。刚跨过门槛,如轩回头看了一眼对面,姬如轾的房门仍然关着,院墙边也丝毫没有动静。

      已到中午,怎么他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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