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官

　　5
　　“有哨岗呢”他笑道“你抬头看，这行宫除了父皇内院遍布高楼，上面都有哨兵呢，一有异动，立马有消息发出，你看你一出院门，崔孝真就来了。”
　　我抬头看了看，行宫里静谧无声，所以鸟语花香格外动人，但在这旖旎风光之中，却有无数窥视的眼光，想着就让人不自在。
　　但再一想，我却不寒而栗，我就是被哥哥骑马带入内院的，如果这是皇帝行宫，警戒当然森严，而我和哥哥，又如何能大张声势的进入内院，我又为什么进容易，而出难？
　　我侧首看着凤明仪，才发现，他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睛，他总是习惯性的垂眸，于是遮掩了流动的眼波，显露出上扬的眼角，看似难以琢磨，他有这么大的权利了吗？可以左右行宫守卫？而崔孝真已经被他纳入麾下了吗？
　　正在思索时，他忽然回首，恰好与我对视，我猛的惊醒，如此注视一名男子太过于失礼，慌忙低下头来。
　　“你的确善于低头”他说道
　　我没吭声，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需要想太多，你只要听我的就够了，我会保你有个好前程的。”
　　“你看”他又指着前方说道“抬起头来，看看那儿，我们要出去了，父皇花神节来这个行宫就是为了离台子近，花神节的台子已经搭起来了。”
　　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那么多花，那是在我最美好的少女时代，那时候，我还是个有点小聪明又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虽然生活已经向我撕开了它温情的表象，露出了狰狞的真相，但我还是懵懂的，我以为那狰狞的真相就是最大的恐惧，但我不知道，狰狞的真相后，是无穷的地狱。
　　那时候的人真多啊，花也美，大家都穿上了最艳丽的衣服，带上面具和花朵，装扮成八方花神，四海仙人，暮色降临，有的人已经提起了灯笼，摇摇晃晃的走在光影中，一切都如梦似幻，我近乎贪婪的看着周围的情形，这样的人间烟火，有着别样的生机。
　　“我们去砸花球吧”凤明仪拉着我，往人群中走去，只见好多好多的人，嬉笑着，用手中的香包砸向吊在半空中扎成团的巨大樱花球，层层花瓣随着每一次晃动飘然落下，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你去试试”凤明仪已经从店家那儿买了几个香包递给我
　　“砸哪儿呢？我没玩过”
　　“随便砸”凤明仪笑道“这砸花球没什么技巧，纯凭运气，花球里藏了一颗红果，20人为一组，每个人只能买5个香包，用完就没有了，就是看谁能把红果砸下来”
　　我不由跃跃欲试起来，跟着人流围在花球底下将香包抛掷上去，一个，两个，三个，抛到第四的时候，一枚红艳艳的圆球滴溜溜的弹落在地，我大叫起来“是这个吗，是这个吗”
　　店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已经笑呵呵的走了过来，朝我拱手道“恭喜这位公子了，公子如此好运，开年一定兴旺发达。”
　　公子？我这才意识道我还穿着一身男装呢，不由尴尬的微笑。
　　“乡野小民的祝福没什么华丽词藻，但听着就是喜庆”凤明仪忽然凑在我耳边说道，他离我这近，我颇不自在侧过身，他似乎没在意，继续说道“你运气好，运气好也是天赋”转而又森然道“你看，你知道了我的用意，所以我特意来试试你的运气的，你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留你，运气不好，留你何用？”
　　他一说完，我立即毛骨悚然，然后惊恐的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上推测他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但他似笑非笑，琢磨不透。
　　好半天，我才迟疑道“我并不知道你的用意，你并没有跟我讲”
　　“哈哈哈哈”他抑制不住笑了起来“我的确没有跟你讲，但是你聪明呢，我是不过轻点了一下，但万一你一点就透，自己推断出来了呢，我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他是认真的吗，我看着他，刚刚还轻视着他，现在却觉得无比可怕，想起从前恩威候之子都惨死在他手下，我越发惧怕起来。
　　他也注视着我，神色莫辨，气氛陡然凝重，连风也停止，周围依旧喧嚣，但那鼎沸人声，却好似远隔千里。
　　我的表情一定出卖了我，他突然又笑了起来，拍拍我道“胆子这么小，你哥哥还指望你魅惑君王呢，你看你是这材料吗？”
　　我见他笑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心，这人，我心里想到，这人，性格多变，阴晴不定，但不可否认，在这种表象之下，藏着狼子野心，这人，真如同祖父所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买了个婆罗战神的面具，令我戴着，继续晃晃荡荡的和我闲逛着，夜渐深，灯火次第亮起，如星海沙河，一路流光溢彩，两旁摊贩的炉火上冒出袅袅轻烟，散发出食物的芬芳，我意识到从进行宫到现在我还没吃东西，一直提心吊胆着，都不觉饥饿，但现在，这芬芳如同火种，一下子燃烧起我满腔饥饿，我现在却也不敢声张，只祈祷凤明仪早点送我回家。
　　他却不紧不慢，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对一切都兴趣盎然，我实在饿得不行，只有支吾道“这夜太深了”
　　他正尝试着用各色花瓣调和出颜料，正有趣着呢，被我打断了，不由不耐烦道“你急什么，花神节谁这么早回家，不是傻吗，花神节大戏还没有开场呢”
　　那买颜料的小贩怕坏了他的生意，也跟着劝到“这位小哥可别急，大戏也快开始了，您这花神节出来一趟，不看戏就回去可就可惜啰，我看您二位都喜欢婆罗战神，听说今年战神可是小皇叔扮的，太后仁慈，留小皇叔在京过年，所以今年才能得见，您二位可不能错过哟”
　　“哦，是的哦，小皇叔没入封地时我听过他的一场戏，是什么来着，哦，是凤凰女，那场戏真是精彩，怎么，你确定今年小皇叔会来扮戏？怎么都没有消息”凤明仪半真半假的问道
　　“嗨，能有什么消息呢，谁又会提前通知？一通知不都来了，人一多，不就有安全隐患了嘛，这种道理，我们都知道，您说他们能不知道？是听说午后入本地的路口都封了，只许出不许进，然后七问八传的，才透露点消息出来了，您听我的，这个消息靠谱，小皇叔一向爱戏，又恰巧在京，保准没错的”
　　“哟”凤明仪啧啧赞道“这可是走大运了”
　　又眉飞色舞的对我说道“你没听过小皇叔的戏吧，你可有福了，小皇叔当年可是名满京城的风流人物，琴棋书画诗酒花戏无一不精通，可惜一入封地，就再也见不着了”
　　“可不是”那小贩说到兴头，附和道“这可是千载难逢呢，您二位可不要错过”
　　“嗯，那是”凤明仪又惋惜道“但是听了这一次，怕是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按规矩，亲王是不能在京呆这么长时间的，了不起年后，小皇叔就要回封地了”
　　“哎”那小贩也跟着怅然若失。
　　凤明仪见此，转眸一笑，道“也耽搁你时间了，我们走的”说罢，拉起我就走了。
　　费了人家好多的花瓣，又东扯西拉的耗时间，结果什么都没有买就跑了，脸皮真厚。
　　但是肚子太饿了，我准备再跟他提回家的事，结果抬头一看他，却见他面色阴沉。
　　我不知道他怎么又不高兴了，却也不敢再提回家的事。
　　结果他突然阴沉着脸说道“回家的事，你不用提，戏没有看完，你就别想回家”
　　顿了顿又道“你哥哥巴不得你晚点回去，你晚点回去，他还想着有希望，你现在回去，不是等着挨训吗？”
　　我闻言心酸起来，我的阿兄，我的哥哥，我从小的玩伴，我精神的依托，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而祖父呢，他是真不在府中还是假的？他会不会寻找我？
　　茫然无措感吞噬着我，占地百里的贾府中，我本是难以忽略的千金，而现在正是晚餐时，贾府应该是灯火通明，仆从穿梭如织，但没有一个人，在意我的去向了。
　　我禁不住眼圈发红，但在凤明仪这种人身边，又怎能哭泣？
　　夜风渐起，寒意袭人，我穿的这身男装，好看是好看，但轻薄不保暖，我又冷又饿，有气无力的跟在凤明仪身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却见人流中有一人躬身来到他身边静候，他附耳说了几句话，那人挥手示意了一下，围绕在我们身边的人群中就自动分出两列队伍，一左一右的将我们包围起来。
　　搞半天是有暗卫护着我们，不过出来逛个街而已，我撇撇嘴，这人把自己的命看得真重。
　　他又继续走，我问他道“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他冷笑道“小皇叔这种风流人物的戏，怎么能不去看”

　　远远的，我就看见那个戏台子，它搭得太高了，又灯火通明，流光璀璨，在黑夜中浮出，如同天上的宫殿，与半空中的圆月争辉。
　　道路旁的人越来越多了，熙熙攘攘的，把我和凤明仪也挤到了一起，我实在是想离他远点，又动弹不得，不由挣扎起来，他斜着眼看着徒劳挣扎，又被挤回他身边的我，不由好笑道，“我都不嫌弃你，戴着个男人面具，穿着一身男装，你不知躲闪什么。”
　　我意识到我还戴着婆罗战神的面具，想取下来，他忙制止我道“可千万别，若是让安南皇叔看见了，他又要打主意的。”
　　我想到探花消融宴上他也提到过安南皇叔，不由奇道“他也要来吗？”
　　他又横了我一眼道“我们说半天的小皇叔，小皇叔，你不知道就是安南皇叔吗”
　　“我哪儿知道”我嘀咕道
　　他一下子气笑了“安南皇叔为我父皇幼弟，所以人称小皇叔，这你不知道吗？”
　　这我为什么要知道，我腹诽道，他又打量了我几眼，道“允公确实将你养成了不问世事的深闺千金，但是，你有资格吗？”
　　我以为他说我出身贾氏，并非真正的权贵千金，不由气得脸绯红，他却笑道“你误解我的意思，你是不是以为我瞧不上你们贾家？”
　　“难道不是吗？”
　　他却认真思索起来，好半天才说道“我也的确瞧不上你们贾家”
　　这句话太侮辱人了，我转身就准备走，但护卫们一拥挤，我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摇摇头“这么性急，我告诉你吧，你从小倒不是那么像允公，也没人在意你，但到了7.8岁，你却越长越像允公了，那时候正是我母妃盛宠时，多少人眼红着呢，理所当然的，他们觉得这宠爱来自于貌似允公，所以与允公更为相似的你，岂非更好的利器，人人都打着你的主意，你知道我父皇的皇后是谁吧，张太后的内侄女，人称小张后，她几次想与你接触好将你收至麾下对抗我母妃，但允公一直拖延着，深远皇子也想通过你外公沈家与你取得联系，也不了了之，连掌书令陈公公为了和父皇身边首席太监李公公抗衡，都准备伺机而动，将你献给我父皇好讨得欢心，我呢”他笑了笑
　　“自不用说，我也通过你哥哥打你的主意，所以你看，群狼环绕，虎视眈眈，你却全不知晓，依旧天真烂漫，你说，你有资格天真吗，而允公估计是护犊子，也不忍心让你知晓接触这些，但是恕我直言，他护得住你吗？还是你哥哥识时务些，与我合作，你也该同你哥哥一般，识时务些才好，毕竟我可比其它人靠谱些”
　　原来我早就躲不了，饥饿和寒冷再次向我袭来，周围人声鼎沸，拥挤不堪，我又累又乏，只是呆站着，随着人流左右踉跄，凤明仪也被挤得不耐烦起来，便挥手示意，身边的护卫立即亮出手中的长剑，吆喝着将周围的人驱赶。
　　如同退潮一般，人流分散，显露出白色道路，在月光下冷冷的泛着光。
　　“走吧”凤明仪拉起我的手“你总归是躲不掉的，与其躲在身后任人宰割，不如跟我走吧，我们反抗一番，会有一个好结局的，你相信我。”
　　戏开始了，铿锵锣鼓声，是婆罗战神与类人族首领战斗，醉人低吟声，是婆罗战神与云雾女神相遇，铮铮琵琶声，是云雾女神爱上人类男子后，婆罗战神的不甘与怨恨，悠远横笛声，是婆罗战神与蔺云裳共度余生。
　　戏台高高，天上人间的悲欢离合，都在明月之下，身穿金色盔甲的婆罗战神被月光照耀着，如同太阳般明亮，半空中简直日月同辉。
　　多好啊，我看着那遥不可及的天神，内心涌起热烈的期盼，还有婆罗战神那样的男子，骁勇善战，又铁血柔情。
　　身边却响起凤明仪冷冷的讽刺声，“你看我小皇叔多惜命呀，怕遭人暗算，戏台子搭那高不说，还穿一身金铠甲，也不嫌累”
　　“累什么呢，反正又不是我穿”另一个声音从身边传来。
　　我和凤明仪都惊得转身，却见侍卫分开了一个口子，一男子长身玉立，侧身站在我们身旁，他并没有看我们，只是抬头看向戏台。
　　他看得入迷，不时的跟着轻哼，半晌，才转过头来对我们笑道“还不错，哦？”
　　凤明仪慌忙跪拜道“小皇叔”
　　是安南皇子？我也跟着一惊，不由偷偷的打量着他，毕竟与昭帝同根，他们面目相似，都有着平直的眉，深长的眼，俊秀中又带着几分上位者特有的凛冽感。
　　“哟哟”安南皇子摇摇头“贤侄你这就不友好了呢，故意喊这么大声，又跪又拜的，如果有人有心行刺我，一下子就把我给暴露了，还好我惜命，这周围伪装成看戏的百姓，都是我的人，所以你也是多此一举，受累了。”
　　“小皇叔多心了”凤明仪面不改色，“我不过是见您在此，太过惊讶，不是说您要扮婆罗战神吗”
　　安南皇子点头道“本来是说扮演的，毕竟难得花神节在京，你知道我那封地的，鸟不拉屎，一年就两季，不是冷就是热，这就算了，关键是啥娱乐活动都没有，别说花神节了，连出门想浪一下，都找不着地，没戏院没妓院，没赌坊没花坊，无聊透顶”
　　“哎”安南皇子露出迷茫的表情“还是京都好啊，年年的会，月月的节，东西两市买不尽的东西，歌舞两坊看不尽的美人，哎”他又长叹了一声，又拍手道“哦，我们说到那儿了，你是问我怎么没有表演是吧，我是准备演的，但一想，多不划算，我在上面演得累死，尽给别人享受去了，不如让其它人去，我好好玩一下，结果，刚逛到这儿，就看到路中空了一大块空地，我说谁这么大的仗势，还包场来看，再一看，是贤侄你呢，这就难怪了”
　　凤明仪笑了笑“所以皇叔就不动声色的将我的护卫控制？换上您自己的人？”
　　“哎呀”安南皇子也笑了起来“我的护卫也是跟着我的，我一见你，着急寒暄去了，我的护卫也只有跟过来啦，你看人这么多，路又这么窄，我的护卫估计不小心将你的护卫挤出去了，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贤侄还是这么的小心眼”
　　“皇叔教训的是”凤明仪竟然低头认错。
　　“好啦”安南皇子摆摆手道“我去那边逛逛，也不惹你眼了，你自去看戏吧”
　　说完，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凤明仪躬身相送，等他带着护卫们走远了，才神色古怪的问我道，“他是寒还是喧？”
　　什么意思？我不解的看着他
　　“我小皇叔，名讳为暄，暄是温暖的意思，你觉得我这小皇叔，是否让人觉得温暖？”
　　哦，原来他叫凤暄，皇族的名讳一般不让外人知晓，除了封储称帝，便以名字为号，天下皆知。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忽然想起，问他道。
　　他忽然沉静下来，继而面部表情柔和，他安静的看着我，竟然带着几分欣喜，然后轻声说道，“我叫明仪，日月为明，倾心为仪，凤明仪。”
　　“哦”他过于慎重其事，我有点无措起来，感觉不过是随口问了个名字，就像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我不由接过刚才的话题道“我就是见小皇叔一面，谈不上了解，我也不知道他性情如何”
　　“我来告诉你吧”凤明仪道“有些人，天生就有着让人喜爱的力量，小皇叔就是这种人，我父皇虽为兄长，但作为储君，从小就被教育承德明鉴，所以自我约束，不苟言笑，又处于你祖父盛宠之时，更加小心翼翼，到小皇叔出生后，先帝年岁已大，开始生出愧疚之心，他将这愧疚之心投射到了幼子身上，娇宠无比，而张太后因为幼子留住了夫君，也格外偏宠，我小皇叔，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你说，运气也是一种天赋，对不对？”不待我回应，他又道“不仅帝后喜爱他，小皇叔聪慧，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无一不通，朝中大儒也称赞他，又没有什么架子，经常乔装出宫与民同乐，还像模像样的替百姓主持了几次公道，百姓嘛，好糊弄，感恩戴德不说，还编出几部戏出来，什么惩治恶霸啦，揭发贪官啦，逢年过节锣鼓喧天的演着，小皇叔在民间，可是名声在望，直至我父皇即位，这戏才被淡化了，你说”
　　他忽然看着我笑道“占领天时地利人和的小皇叔，是不是也会想着挣一挣帝位？毕竟我父皇除了占个嫡长，什么都不如他，张太后更是偏心于他，曾经在宫宴上因为父皇立规矩不许封王回京而当着朝臣对父皇冷面，然后说道，安南是个温暖的孩子，而父皇白占了昭字，却心思狭隘，不容于人”
　　我对张太后的印象还止于祖父的述说中，那个先倨后恭的贵妇人，所以对她也颇不以为然。
　　凤明仪又接着说道“张太后却不知，如今至尊者为我父皇，她那太过于露骨的偏袒，却只会为她心爱的小儿子惹麻烦，果不其然，待安南皇叔成年后，父皇将他封到越地，自古越地多瘴气，又兼民风彪悍，土地贫瘠，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张太后和安南皇叔当然不愿意，他们以为父皇不过还是需要仰仗他们讨得先帝欢心的家人，但是，直到那时，他们才明白，什么是君与臣，我想”他说到此，顿了一顿，“我父皇和小皇叔两相防备，怕是要出个结果了，而我，主要的对手，并非深远皇兄，而是小皇叔，毕竟，他太得人心，又运气太好。”
　　他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你瞧瞧他，可要小心，”
　　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演完了，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月上柳梢，星子零落，天地都荒芜静默，远远望去，是无边的黑暗，而那水晶宫般的戏台，虽空无一人了，但还在半空中闪烁，或许，总有一个地方是这样的吧，高不可攀，却又人人向往，灯火通明，却又空虚寂寥。
　　“走吧”
　　凤明仪向我伸出手来“父皇你也见着了，小皇叔也看到了，这边的戏散场了，那边的戏又要开场了，你可是主角，不要让我失望”
　　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道路，从来没有哪个时刻我如此想家，我想回到我的玲珑阁，躺在我的绣塌上，让小环将被子拉好，在把汤婆子塞进我怀中，我想沉沉睡去，任外面风吹雨打，与我无关。
　　凤明仪亲自驾着马车，终于将我送到了贾府门外，贾府仍是如此，夜间的红灯笼透亮，在威武的石狮旁飘扬。
　　门房见是我，忙不及的通报，我乏得很，催着他们套车过来，凤明仪跟着调侃道“啧啧，你看，家里大也不是件好事吧，回房间还得备个车”
　　我实在懒得搭理他，便屈身行礼道“劳烦皇子相送，夜已深，还请皇子早点回宫歇息。”
　　“赶我走呢”凤明仪笑道“可你今天赶我走，过不了几天又得见面的。”
　　我木着脸不理他
　　他自讨没趣，讪笑道“算了，你烦我，我也不惹你，走的”
　　他扬扬手，另有侍卫牵来一匹骏马，他一跃而起，跨上马背，便扬长而去。
　　一回玲珑阁，小环便急着询问，我又困又饿，却也顾不上吃了，让小环摊开被子，钻进去就准备睡，小环慌着给我脱鞋，又劝道“还是把外衣脱了再睡，不然明早起来可受凉了”
　　我困得不想说话，只是哼哼的抗拒她的提议。
　　可一阵脚步声响起，我被一只手粗暴的拉起，我惊得睡意全无，慌忙起身，接着，哥哥出现在我面前，他冷冷的看着我道“你今天到底是怎样，我让你回来了吗？”
　　我被惊了瞌睡，也火气上来，诘问道“难道我不能回来吗？”
　　他怒道“我把你送到行宫，是让你爬上昭帝的床的，而不是让你溜达一圈，又灰溜溜的回家的。”
　　他说得太露骨了，虽然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不知他如此急切，也不知他如此露骨，简直是在打我脸。小环忙在旁边劝道“小少爷息怒，小姐刚刚回家，也累了乏了，现在也争不出个名堂，不如让小姐休息，明天再论？”
　　“你给我闭嘴”哥哥忽然暴怒，指着小环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祖父的人，是又怎么样，你只管去告状，看看祖父又能怎样？”
　　小环是祖父的人？我诧异的看着她，她好像是祖父赏赐给我的，但这就是为祖父所用吗？用做什么，监视我吗？
　　小环却没有回望我，只是平静的回答道“小少爷说笑了，小环是贾府的奴才，就是贾府的人，无论是老爷还是小少爷，都是小环的主子”
　　“呵呵”哥哥冷笑道“你倒是一张巧嘴，我知道，你们都以祖父为尊，看不起我，但是你们可别忘了，就算我现在暂未袭爵，但贾府未来的主人是我，你们总归要听命于我，不会是老朽的祖父，也不会是她”
　　他指着我咬牙道“也不会是这个□□的私生女”
　　我想哭，但却拼命的瞪圆眼，制止眼泪掉落，我想控诉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兄，给了我无数温暖的阿兄，他去哪儿了，教我辨认花草的阿兄，带我躲迷藏的阿兄，你去哪儿了？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份了，沉默半晌，又道“你既然姓贾，又吃我贾家饭，穿我贾家衣，你就该在贾家需要你的时候作出牺牲奉献”
　　说罢，又皱眉看着我道“也是以前忽略了，你空有一张好皮囊，却懵懂无知，不知道怎么讨好男人”
　　“走吧”
　　他将我拉起身，“现在还来得及，你跟我去学习一下”
　　“去哪儿学习”我意识不对，挣扎道“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哥哥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夹着我的手腕，又冷又痛，我挣脱不得，不由气急败坏“你放手，你凭什么指使我，你也不过我兄长而已，我还有祖父，轮不到你来左右我”
　　“轮不到我？”哥哥阴测测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子向来就是如此，你父已逝，祖父老朽，你就该听我这个兄长的，没有什么凭什么，也没有什么轮不到，你身为女子，这就是你的命。”
　　“我的命就是你的想法，你的需求，你的野心，你的欲望？我不愿意”
　　“这由不得你，你出身贾家，又身为女子，本就该这样”
　　“那我就不姓贾了”我狠命挣脱他的手，赤足跳到地板上，恨恨道“我从此不吃你贾家的饭，穿你贾家的衣，你们谋权篡位也好，明争暗斗也罢，我再与你们毫无瓜葛”
　　说罢，我就往门外奔去，哥哥又一把抓住我道“你跑出去又如何，满城权贵，都等着把你送给昭帝，抢得头功呢，你又能跑去哪儿？你难道还指望沈家？外公可不比我，起码隔了一层，他还未必有我这耐心，你自己可想好。”
　　我反手又将他甩开，怒道“我不在京都，我离你们远远的，天地这么大，总不见得就你们这一块地，就你们这几个人吧，难道全世界都是你们这些弄权小人？没得旁人？
　　哥哥却笑了，他望着我道“你觉得离开我们，你能活得下去吗？”
　　“我有手有脚，有什么活不下去的”
　　“是的，你能活下去，靠什么，靠站窑子，跳艳舞？哦，我还忘了”他继续说道“你既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讨好男人的伎俩，你一样都不会，你能做什么，也只有卖身了，既然都是卖身，你不卖给至尊之主，偏要卖身平民，那怎么说你呢”
　　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心跳如雷，轰轰之声响彻整个身躯，头痛欲裂，入骨之痛碾压每寸肌肤，我瞪圆眼，看着他，浑身颤抖。
　　他也沉默的看着我，小环躬身站在我旁边不敢发一言，房间里静如墓地，只有微跳的灯火，和满房玉器绸缎闪烁着萤光。
　　我脱下那件男式外衣，用力掼在地上，然后将头上的玉冠拉下，一把甩开，便径直往门外走去，小环不敢拦我，急着跟道“小姐这要去哪儿？”
　　我没理她，只是往门外走去，哥哥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就脱件外衣，摔个玉冠就够了？你从里到外的衣服，从头到脚的首饰，哪一件不是我们贾家的，你要走，就一件不留，褪得干干净净才好。”
　　我顿了顿，但仍往外走去，他按捺不住，怒道“来人”
　　马上小跑来一队小将，他指着我道“把小姐关进房里，没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那小将们面面相觑，正犹豫着，小环已跪地哀求道
　　“小少爷万万不可”，哥哥没理她，只是更大声的呵斥道“你们没听见我的命令吗？我命令你们，将小姐押解房中，然后严加看管。”
　　那一队小将的首领期期艾艾的回道“小少爷的命令末将们不敢不听，但我们正在园中巡防，怕耽误了正事，还请小少爷另调守园的兄弟来担此任务”
　　“我不派别人，就是你们了”
　　哥哥指着那首领，冷冷道“难道我还指使不了你？”
　　那首领闻此，面色大变，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人跟上，便亲自上来，将我推搡进去。
　　小环忙起身一把推退开那首领怒道“你吃豹子胆了，敢如此待小姐，不怕老爷回府找你们算账吗”

　　她话音刚落，忽的被哥哥一巴掌扇了个踉跄，不待她站稳，哥哥又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他咬牙道“你不用指桑骂槐，说给我听，我跟你说了，祖父来了，我也不怕，再说，我们主子的关系，也轮不到你这贱婢来挑拨”
　　我见小环倒在地上，疼得蜷成一团，忙挣脱那首领跑到她身边查看，只见她面色苍白，豆大的冷汗直流，见我上前，挣扎着想说什么，却也只能唉哟的喊痛，我见她如此难受，又惊又怕，也顾不上什么，对着哥哥叫喊道“你快差人请陈医务来，小环疼得这般厉害，也不知是伤到哪儿了，你快点去叫”
　　“一个奴婢而已，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哥哥瞟了我一眼，不屑道“你乖乖听话，她也不用挨这一脚”
　　我见小环的喊痛声越来越凄厉，身体也越蜷越紧曲，也顾不上跟他争辩，一把拉过站在旁边的首领道“你们快把她送到陈医务哪儿去，切莫耽误了”
　　那首领看了哥哥一眼，见他没反对，才长吁一口气，带着那队小将，抬起小环往院外小跑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哥哥了，我挂心着小环，焦躁不安，哥哥又变了口气，对着我循循善诱道“你最是聪明不过的，自己可好好想想，这条路最是上善，你自己一生有靠，风光无限不说，家里呢，也大有进益，再往后，你生下个皇子公主的，我们家就是皇族之戚，若是有幸能登帝位，那我们家可不得了了，天子外家，那张家不就是这么发达的吗，他们家，以前不过是穷京官罢了，算什么玩意，现在靠着张太后，可横了”
　　我不由烦躁，打断哥哥的话语问道“哥哥难道就不担心小环吗，她疼得这么厉害”
　　他却没想到我这么一问，顿了顿笑道“一个下人而已，生死由命，有什么担心的”
　　我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为什么你要别人都认命，而你自己不呢？”
　　他顿时停声，阴郁的看着我，冷漠道“你以为我的命是什么呢，袭个被众人嘲笑的爵位，在京中权贵的明讽暗刺中渡过一生？不，我的命不是这样的，那不是我的命运”
　　“那小环呢？”我哀切的看着他“小环不过比我们大几岁，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她呢，还说长大后要娶她做新姑娘呢”
　　他漫不经心的笑道“小时候的玩笑罢了，怎么可能，我的夫人，怎么可能是奴婢出身，连沈家崔家我都嫌弃只有清贵名声，没有手握实权呢”
　　他侧头看向窗外，又梦呓般说道，“属地里，最强大的齐地已衰退，齐世子也入京为质，属国里，平西，大兴不值一提，只有安护，因为在前晋灭国后庇佑哀帝，乃元帝龙兴之地，所以地位超然，我要娶，就去娶安护的遥星郡主，这才是我的良配”
　　“小环”他又低头笑道“你也敢想”
　　我想起幼时，那一年端午节，他托我送个外面买的布猴儿给小环，然后躲在暗处偷望，等小环收下，我回头看他时，他正傻笑，他笑得真傻啊，眉毛扬起，嘴角裂开，露出白的牙，红的肉，面颊鼓囊囊的，傻里傻气，可是那么傻的阿兄，再也见不着了。
　　哥哥终于离开了，我的玲珑阁被守卫团团围住，小环不在，其余的侍女们侍候着我入睡，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妥协了，我想，或许是吧，如同哥哥所言，我不愿以身侍君，但也不知如何自立，我懊悔自己不能出府，但也知道，就算我脱个精光出府了，也不过任人宰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可以依靠谁，哥哥吗？祖父吗？我就该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反抗，就由着哥哥安排吗？毕竟，如同他所说，这是看起来稳妥又顺意的道路，但是，我能吗？
　　躺在黑暗中，我脑海里思绪万千，一遍杂乱，忽然，我睁开了眼。
　　我不能，我对自己说，我不愿意，那就不能，我不管其它人的意愿，我要先想自己的意愿。
　　夜沉如墨，我定下心来，终于可以睡去。
　　或许太累了，倒是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天气晴朗，玲珑阁外鸟语花香，粉的，白的樱花开得太茂盛，花朵挤挤挨挨，密不透风，在半空中连成云霞，我抬头赏了一下花朵，便准备去看小环，但刚出院门，就被侍卫拦住。
　　“小少爷说了，小姐不许出这院门”那侍卫低头中规中矩的回道。
　　“那让哥哥来”我对那侍卫说道“他总得让我去看看小环吧”
　　“小姐不用去看了”那侍卫欲言又止，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道“昨天是小人送小环姐姐去陈医务哪儿的”
　　嗯，我分辨了一下，原来他就是昨天那队小将的首领，便问道“你送去后如何？”
　　“回小姐的话，小环姐姐路上都撑不住了，到陈医务那儿就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陈医务把针灸都用上去了，但还是回天乏力，陈医务说，怕是脾破了，那命门也就灭了。”
　　我站立樱花树下，呆若木鸡，我只想着小环那一脚受罪，我再也没想到会送命，那温柔的替我穿衣叠被的小环，如同姐姐般待我的小环，就这样送命了？
　　“你把他喊来”再也忍不住，我指着那首领，大哭大叫道，“你把贾雪林喊来，我要看看他，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小姐小姐”那首领见我如此，忙告饶道“小姐可切莫如此，若是小少爷知道了，岂非小人多嘴惹的祸，那小人的命也保不住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恨恨道“我管你怎么样，你又不让我出去，你便把哥哥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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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吧，我们把话敞开说，也好共同谋划，我们现在想着争权夺位，暴露深远皇子，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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