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棋局

　　林霄似是极苦恼，摇头笑道：“还是瞒不过小酒儿啊……”

　　然而宋酒只是冷冷注视着他。于是一时间，三人俱相对无言，那排黑衣人整齐蹲踞亦无声无息，气氛极为诡异。

　　“你今日来此，有何指教？”

　　叶尘霏站于镖车之上，居高临下终于率先开口。

　　林霄脸上浮于表面的笑意难以捉摸，林间细碎的树影斑斑驳驳落在他面庞上，愈显其心绪阴晴不定。

　　“搭个车而已。”

　　他抬头，眼底晦暗神色愈浓。

　　叶尘霏蹙起眉。实话实说，她倒不惧林霄，只是看出宋酒与林霄二人之间有所牵扯，但她对这种问题堪称束手无策，稍有犹豫：“这怕是……”

　　“让他上。”

　　宋酒定定盯着林霄已染上些许不耐神色的脸，方隐匿着咬牙切齿，轻声细语道。

　　“但那些脏东西，”她指了指那群黑衣人，坚决道：“让它们滚远点。”

　　脏东西？

　　叶尘霏精神力运转定睛一看，心中有暖意涌动——那群黑衣人身上，压下的沉郁死气阴冷刺骨。宋酒显然知，如是容这些东西近她身，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个顶个的都至少有与二、三阶灵师，甚至四阶灵师的实力。只是它们的真实身份，却是林霄炼化的凶尸。

　　凶尸本便是逆天之物，都是死前执念不散的尸身才有此诡变。凶尸单是开灵智，便要吞噬数十人灵魂，若是实力相当于四阶灵师，那便是早已啖食几百人躯壳。

　　普通尸身显然做不到这些。

　　一般而言，只有古战场与乱葬岗才有可能产生一二个这般实力的凶尸。而在精神力搜寻一番后，叶尘霏确信这群黑衣之下的凶尸，大多都是江湖上曾经风光显赫或是据小道消息与林霄结仇之人。

　　林霄耸耸肩，带着几分讽笑挥退了那些黑衣人，略带杀气地瞥一眼叶尘霏，上了镖车。

　　然而事却总是不遂人愿。车行还未出临康岗，又出状况。

　　前方一地荆棘，紧接着便是自密林中跳出的一群蒙面人一字排开。

　　宋酒勒马，举镖旗喝道：“合吾！”

　　她脸上扯出三分笑，飞身下马，先声夺人道：“小人以走镖为生，此次来骚扰贵方，实属万不得已，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说完便抱拳做揖。

　　这话是镖师礼节。若只是该地普通路匪，听了此话，再见镖旗是大陆镖行所属自会退下卖个面子。

　　宋酒脸上轻松的假笑无懈可击，心中却预感到不会如此简单。否则，凭叶尘霏极精妙的精神力，怎会未出言提醒？

　　对面为首之人是个粗犷大汉，哈哈大笑道：“车过压路，马过踩草。江湖一家，我们该给你们留点面子。”

　　宋酒放回镖旗，不言语，色恭礼至。

　　只听那人继续道，“但首先，你们必须要赢得了我们，否则，就勿怪我们失礼了。”

　　他们甚至并未真的留面子，而是直接准备动手。对江湖人，这客套话只是说着听听，春点才是真正沟通手段。

　　因此，只怕是来者不善。

　　只不过这来者，同林霄有无关系？

　　情况已不允许她分心了。对方气势暴涨，而对于地方山匪而言，三名二、三阶灵师、一名四阶灵师、一名六阶灵师的配置绝对是上乘。但在此处，在这距魏姚都城内城东门不满一百里的临康冈，这便尽是荒谬。

　　这便不用猜了。

　　宋酒心中冷冷一笑。对于魏姚摄政王空桐栾，宋酒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他自认为的谨慎小心——依她来看，实则是惜命的登峰造极。魏姚都城附近地界若是真出了这种匪徒，当今摄政王怕是又要抄斩几门。

　　正如他当年上位以后摸不清父亲口风便全力攻讦公孙府，直至“证据确凿”能够力排众议下达满门抄斩右相府的命令。

　　宋酒假笑未变，自伞剑抽出剑，之上一道淡蓝剔透灵纹已然浮现。她撑伞剑，将灵力注入腿中，飞身到了镖车之上叶尘霏身旁。

　　要么这些人以前从未在此出现过，故而空桐栾不知，要么便是他安排的这些人。

　　宋酒心中沉凝。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些人绝非善类。

　　盘坐于镖车顶的叶尘霏在宋酒上来的下一瞬便驱动伞面上的第二道灵纹。

　　现如今，宋酒灵师修为为三阶上品——灵师每阶均分为上中下三品。叶尘霏初入四阶，四阶下品是也。

　　二人灵纹数虽均与阶数相同，但硬拼仍然无疑是自寻死路。

　　但是，人在镖在。再不济，将林霄牵扯进来，两人便不愁保命。

　　宋酒毫无负罪感——这与她自小被灌输的理念命令与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沾染的习气有关。但最主要是，还是囿于如今魏姚大厦将倾的局面与林霄脱不开关系。

　　若他并非魏姚皇室默许的太子贴身暗卫，若她与他之间等级差距不大，宋酒会是第一个要林霄纳命来的人。

　　思虑至此，宋酒毫不犹豫，心中对林霄的杀意此时被其转为战意。

　　先下手为强。

　　大片蔓延的灵纹似水波流动，三道灵纹进乎不分彼此。玄水伞轻旋，倏忽间白岚涌动，氤氲弥散在这林木遮天的临康岗，遮住了最后一丝天光。而天赋技能，精神力屏蔽亦与第一灵技同时开启。

　　白雾缭绕，浩浩合元天，溶溶迷朗日。

　　水有三态，但宋酒自知灵影属性终究不是攻击力更强的冰，便从未有意向那方发展——那不过是东施效颦。而水的攻击力虽是不强，但论控制力确是一绝。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给叶尘霏控好场。

　　二人的默契早已在相处的三年中培养出来。叶尘霏朝宋酒眨眨眼，灵纹微亮，竟自其身旁消隐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出现在宋酒面前，背对着宋酒站为一列的四个山匪。

　　此乃为叶尘霏第二灵技，移花。此技可将叶尘霏送至她所锁定的对手之地，并传送与其阶数相同的对方至其他处。

　　同时，除叶尘霏外的被传送者均会在传送过程的一秒钟与传送过程的四秒内无法应用灵影与灵技。据叶尘霏说，传送过程后的禁灵时间还会随等级上升而随阶数增加。

　　这便是灵纹霸道之处。凡是灵纹驱动的技能，不仅能深度挖掘灵影含量较少属性完善自身能力，技能使用亦绝对会成功，甚至威力亦有所提升。

　　不过目前对付这些与宋酒或是叶尘霏同阶的灵师如今已经绰绰有余了。

　　玄水剑俶尔脱鞘而出。碧玉般剑身之上荼白云状灵纹隐隐有流动之感。

　　那四山匪正是在叶尘霏的控制下在空中正成一列，方发觉灵影有异与诡异的悬空状态，心中顿觉不妙。然而未等他们有所动作——他们当然无法有所动作。

　　四人出现的那一刻，附近那浓郁地雾岚已化作澄澈地巨大水团，将四人分别困于其中。在四人手脚处，各有漩涡以卸力与牵制，以防挣脱。使其不能脚踏实地，又被阻断呼吸以达到牵制行动的目的。

　　乍一看还有些滑稽。那些人此刻各处于巨大水团正中，如同琥珀中的虫豸。

　　在宋酒第一灵技沧浪水的作用下，她所控制的水密度可达普通水的五倍，并在此基础上再增加水压三倍。

　　并且，反应时间的控制宋酒与叶尘霏早已在一次次战斗中掌握地妙到毫颠，足以确保这二阶、三阶各有二的四名灵师短时间内受到牵制。

　　而现在便应痛打落水狗了。各种意义上的。

　　宋酒脸色肃然。她身为劲弓，以玄水剑为箭，腰弯如满月，将玄水剑狠狠掷向禁灵状态未解的四人。

　　剑内水光潋滟，朝四人电射而去。剑锋所指，乃是四人后腰。

　　噗——轰！

　　剑刃入身之声微钝，紧接着，便是大蓬大蓬暴动着地炸开的血色与横飞出的水团中的灵师。

　　正是宋酒剑上云状灵纹所带灵技，瀑水刃。

　　此技可将水同灵力高度压缩在在玄水剑上，在其接触物体的瞬间炸开，化为混乱狂暴的高速旋转的水元素颗粒，实效如同千万道高速旋转的剑刃。

　　而宋酒提前蓄力，便是为了使其足够连发四次。

　　玄水剑穿过第一个人的身体，风驰电掣冲向下一个灵师。

　　轰轰轰——

　　但宋酒并未掉以轻心。她丝毫不为计策成功而有所欣喜，只遥遥控着玄水剑，以剑柄重击身体奄奄一息、身上被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的四人后颈。

　　她必须杜绝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至于这些人活不活的成，那就看命了。

　　电光火石间解决完四名灵师，宋酒眸中秋波未动，葵芳步催展至极，援持叶尘霏。

　　另一面的战场上，叶尘霏传送到的位置是仅剩的二阶灵师旁，处于一行山匪的最边缘。

　　六阶灵师还是远强于她。她身体有恙，且若要多次使用移花，先是不提蓄力时间，只那大量的灵力消耗便足以知此举之不智。

　　那六阶灵师起初还有几分猫逗老鼠的轻松，甚至在白雾弥漫的情况下仍未过于警觉——他有自傲的资本。而当四人消失后，他只觉对方不自量力。

　　区区一个三阶灵师如何奈何的了两个同阶与两个二阶的围攻？

　　然而，在下一瞬的四声轰鸣声响起时，他隐隐有了不妙预感。

　　——但他绷着脸，依旧没有出手。

　　叶尘霏绽开带着不明意味的笑靥，桃花眼中显露出几分狡黠。她可以断定，此人必有所顾虑。

　　狮子搏兔亦应用全力。那六阶灵师不出手，叶尘霏还当真毫无担忧。要知道，她与宋酒的默契可是在一次次恶斗中培养出来的，灵影且又极相配，如今配合时发挥出的战力绝非只是相加这样简单。

　　只是抵达瞬间一须臾，叶尘霏的伞面上第三条灵纹所携技能天幕便起了作用。

　　她伞剑的伞骨与剑柄乃颇为遒劲的樱树枝条，上生樱花霏霏，似生入雪白伞面之中。此时，烂漫红雨倾泻，似锦嫣红盈盈，姣妍绮丽，层叠交错，确如其名压向对方其余灵师。

　　而剑气，若灵蛇吐芯，隐于呈风暴般旋转着肆虐的樱花天幕中。

　　这样一来，水雾与天幕共同作用，便有视觉与精神力的双重阻碍。此乃二人屡试不爽的强控之技，常用于跑路。

　　叶尘霏双腿亦未空闲，驭轻功月鬼向宋酒奔去。月鬼并非追求速度的轻功，且她自身灵力亦所剩不多。二人会合，宋酒用起葵芳步，才能真正拉开距离。

　　叶尘霏何其聪慧，自是明白宋酒的想法。二人不过是练练手、玩一玩，若要动真格就得不偿失了。林霄那般的冤大头，不好好利用一番，怎能心安？

　　就是这番水雾与天幕的组合遇上驭风的灵师用处便要打折扣了……叶尘霏心中这般想着，忽的脸色一变，柔若无骨的腰肢发力，硬生生改了行进方向。

　　而那处，十几支风刃悄然而至。

　　当真有用风的？

　　叶尘霏琥珀眸微睁轻撇唇角，余光一扫，果真天幕已有些七零八落，水雾亦有所散去。她便用着已不多的灵力，控天幕之中剑气围攻那风系灵师，尽力拖延。

　　而在风刃齐发的此时，月鬼便发挥了其最大作用。她速度不减反增，步伐愈发精妙，似在肆虐开来的风刃中蹁跹起舞。

　　但此时，那六阶灵师动了。

　　他身上各处六条灵纹亮起，双瞳似鹰，气势暴涨，全身浴火，背生双翼，羽翎片片皆为紫红、燃燃若火，热浪滚滚。

　　是幽炎隼。

　　叶尘霏顿觉不对，转头一看，饶是她也有几分惊奇与凝重。这种灵影品级相当高，自带的天赋等级据少有人知的一典籍称，自古以来不曾低于地级。还据说，这幽炎隼有火凤凰的几分血脉，如此以来便在以火凤凰为皇室灵影的漠炎王朝地位颇高。

　　况且，此人有六条灵纹。拥有这个组合的六阶灵师灵纹技能定不会是在大陆上泛滥的便宜货，而他在魏姚都城内城旁的小山岗当山匪自然是极为荒诞的事。

　　宋酒三步并作两步，二人终于汇合。她揽腰抱抱起叶尘霏，心中已有定数，三丈三丈向后撤去。这一切的蛛丝马迹，都表明这些匪徒与魏姚无甚关连——如果她未猜错，他未率先出手及后来并未利用灵影优势脱离她的沧浪水，正是怕惊扰了都城内的高手，毕竟他的灵影太过特殊，极易留下痕迹。

　　那人张口一吐，熊熊幽紫色火焰夹杂着几分若隐若现的啼鸣滚滚冲出，隐有其灵影幽炎隼之貌。白雾与赤焰、热浪在空中短兵相接，咝咝作响。但毫无疑问的，幽紫火焰虽确有凝滞，但依然冲势逼人，呼啸着突破浓郁的白雾冲向二人。

　　宋酒收剑撑伞，伞面上第三条，即其最后一条灵纹水光潋滟。玄水伞其形暴涨至与人同高，通体变为由水而成，伞面长达九尺，已成高速旋转的旋涡用以卸力。而伞之周围，则有可控的高速旋涡水盾阵，在宋酒的控制下，层叠包围在二人后方，面对来势汹汹的幽紫火焰。

　　并且，逆水御还可提高四分之一的防御并反弹回四分之一的攻击。

　　宋酒收回白雾，毫不吝啬地驱动着灵力支撑着逆水御，同时微讽地勾起嘴角，气沉丹田爆喝道：“还不出手！”

　　第一簇隼形幽紫火焰冲撞向高速旋转的水盾时，竟是被那旋涡带得甩向其他方位。

　　但这并意味着二人能够安然无恙——宋酒的灵力剩的亦不多了。

　　宋酒脸色已有些消耗过度的苍白。那些火焰怎会善罢甘休？虽说前几簇已被甩开，但它们随即合为一团再次冲来。那六阶灵师看的很准，此次那火焰并未撞上水盾，却相距恰好合适，只以恐怖高温蒸发着水盾。虽说能反弹出四分之一的能量，但那高温已然大大削弱了逆水御的效果。

　　终于，笛声起。

　　笛音幽怖，顷刻间，煞戾冲天。声中如有鬼哭狼嚎，黯兮惨悴，冲天怨气如此布濩临康。

　　林霄终是自镖车中徐徐行出，垂眸吹笛，远远看去，六道无华的深灰灵纹在笛上有韵律地振动着，携着几分鬼气缓缓出现。

　　那笛长三尺，仅有六孔。六道邪异灵纹彼此呼应，蔓延了整支质感似玉非玉的笛。笛尾系着一根朱红缨穗，似血浸泡过般，更添几分诡异。

　　林霄从未想过留手。无论从什么立场而言，这些人都必须死。若非他也有不能被发现的顾虑，他用的更可能是他引以为傲的邪功。不过既然如此，他的六个灵技毫无保留地同时在他吹笛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惊羽、回商、落雨、问灵、回风、安魂，分别对应眩晕、减速降攻、增益禁止、魂控与搜魂、行动力剥夺、衰弱。

　　与邪灵打交道，精神力若弱迟早会被其啃噬到渣都不剩。林霄之所以是当世少有的邪术大师，原因之一便是他极为浩瀚、或可称之深不可测的精神力。

　　这六个技能，在灵力与精神力上双重作用。尤其是他的精神力，对大多灵师而言皆是碾压。

　　风系灵师一时不察着了道，攻击宋酒三人的风刃骤停，转而直奔六阶灵师。他身上全部灵纹清晰可见，攻击方式称得上悍不畏死。

　　“鬼笛林霄！”

　　六阶灵师显然是认出了他，咬牙切齿挡下风系灵师的攻击。而攻向宋酒二人的幽紫火焰，则因林霄回商的削弱效果去了大半，与逆水御同归于尽。

　　林霄乖戾瞥着对面喊出其名的六阶灵师，笛声愈发急促与尖利。那人自亦是不会轻易放弃，灵纹技能横冲直撞而来。

　　他的来路自是不简单，顶级灵影又岂好相与？林霄与他斗法正当关键处，正是全神贯注绝不可分心之时，只要无甚大动作，此时林霄是顾不上宋酒与叶尘霏的。

　　于是宋酒运起葵芳步向镖车退去。

　　避免被波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借林霄在外缠斗探探这批货的底。

　　由于是大陆镖行的镖，宋酒见到林霄前并未对货物起疑。而在客栈前宋酒认出此镖正是易容的林霄所起，虽是有所猜测但并未下定论——毕竟他如今是魏姚太子空桐逸的贴身侍卫，同老皇帝也有些关联。

　　然而在临康岗再见到他以后，宋酒便明晰其中异常。

　　林霄若是想逃，过了最难的魏姚宫墙这关，他的易容术与其他小把戏足矣应付一切再次浪迹天涯，根本不必在镖行留下痕迹。

　　然而他却一反既往，冒着风险这样做了——对于熟知魏姚内情的宋酒来说，就是坐实了这些货有问题。

　　如果宋酒真的只是宋酒，她断不会管这些秘事——江湖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是妙哉，但对只想好好活命的“宋酒”，知道江湖上什么能管什么不能管方为求生之道——作为“宋酒”，她自知在惜命方面她其实也没有资格嘲笑空桐栾。

　　但她不只是宋酒。

　　她是魏姚王朝原右相府——公孙府的珮玖郡主，亦是魏姚太子空桐逸以后最为忠心耿耿，林霄亦无法相比的暗卫，换种说法，即是死士首领。

　　事关魏姚王朝大业，事关空桐逸，尤其是保护空桐逸的林霄疑似携赃物逃遁，宋酒不能不管，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她忌惮林霄。

　　当年的林霄，是个不爽时谁多看他一眼就能杀他全家的魔头。偏偏他又老谋深算手法隐晦，基本踩着江湖人的底线，竟然最多就是大肆声讨，但最后亦少有人真正去与一身邪功出神入化的他理论。

　　宋酒在车门处放下叶尘霏。叶尘霏见其动作，便知其意欲何为。她的任务即是掩护宋酒防止意外，确保她得到她想要的。

　　二人心有灵犀不必言语。宋酒矮下身子，放心地进了这大陆镖行特制的镖车。

　　她屏住呼吸，以灵力将心跳抑至最低，又覆于双手一层。她迅速翻寻着占据大半空间的大大小小的木箱，双足落地无声无息，车内似乎一切如常宛如无人之境。

　　木箱委实多的很。

　　时间缓缓流逝。然而愈久，宋酒却愈发沉着。她这已经是一种本能，时间越是有限情况越是危急，她的头脑反而越是清晰，哪怕被发现的后果可能极为严重。

　　功夫不负有心人。

　　堆积成小山的木箱之下，还有最为扁长的一个隐藏的极深，并未被她翻找。

　　宋酒运转灵力提劲，毫不犹豫将其自箱子山中抽出，一气呵成打开了盖子。

　　车外，与林霄斗在一处的六阶灵师终于倒下，凄厉笛声余音袅袅。淡淡的血腥味杂糅着沉寂的死气氤氲在临康岗中。

　　叶尘霏感知着林中此情此景，再次撑起伞剑，灵纹技能蓄势待发，倾城容颜上尽是认真与冷肃。以四阶初期的实力强扛六阶后期，这无疑是极不智的，尤其是对方还有一身世人皆知的刁钻邪功。

　　但毕竟林霄刚斗了一场法。再者，为了小酒儿用出底牌付出点代价皆是值得。

　　小酒儿，你可得快点……我恐怕撑不太久。

　　一时无人言，林中惟有落叶簌簌。林霄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

　　他阴冷而餍足地朝叶尘霏一笑，露出八颗鬼气森森的整齐白牙，向叶尘霏走来，身上煞气冲天，眼中似已起了些许纤诡之莫名之物，令人不寒而栗。

　　叶尘霏剑已拔出十之有三。只要林霄有任何进攻趋势，迎接他的必然是叶尘霏的最强攻击。

　　战斗，一触即发。

　　“——杀个人让你这么开心？”

　　叶尘霏弯了弯唇——说话的正是镖车内的宋酒。

　　她就知道宋酒不会让她等太久。

　　宋酒毫不避讳，矮身自镖车中下来，直视着林霄，语气冷得似冰。

　　“我忘了，你还真是。”

　　面对着林霄收起笑，阴鸷之色愈浓的脸，宋酒带着杀气笑着，直截了当问：

　　“小逸为什么在箱子里？无呼吸亦无死气，却是在昏迷。你把他怎么了？”

　　这两问，连叶尘霏脸上也有些微妙。“小逸”不出所料，便应当是宋酒时常提起的空桐逸，亦是宋酒以后的主子。

　　其实对叶尘霏而言，空桐逸也算不上好人。她曾三番五次劝宋酒，既然公孙府被抄且她又已入江湖多年，以后就不必回去当劳什子死士。但凡事颇纵着她的宋酒在此事上极为执拗，说她不知内情不必劝阻。

　　叶尘霏一想起这个，心头就有点发闷，和她在江湖上吃香喝辣不好吗？

　　但她也没有分心，观察着林霄表情。她的专注可是和遇事八风不动的宋酒学的。

　　宋酒没注意到叶尘霏。在她的设想中，林霄此时可以是暴怒的，可以是充满戾气的，惟独不应是现在这般收起一切情绪的平静。

　　宋酒知晓，林霄邪功强悍归强悍，但缺点亦一样突出。邪功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性，令他心胸狭隘、长时间处于负面情绪下无法自抑，尤其嗜杀。

　　正是缘此，宋酒才格外不放心甚至不满林霄成为空桐逸的贴身暗卫。万一他对空桐逸不利怎么办？万一他带坏了空桐逸怎么办？

　　——但他现在很平静。

　　古怪。太古怪了，粗俗点说，宛如公鸡下蛋母猪上树。

　　“宋酒，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林霄看着宋酒，神色难辨，一字一顿。

　　“他自己龟息，并无大碍。事成之后事情来由我自会全部告知。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对他不利。”

　　林霄墨绿瞳孔闪过一丝冰冷的光，“现在别逼我。就算是你，我的忍耐也有限。”

　　这警告对放浪形骸恣肆不羁想杀谁就杀谁的林霄已是用了极轻的语气了。

　　宋酒冷冷盯着林霄沉默一会儿，直接上了马。叶尘霏见此便收回灵影，无视了林霄，重新登至车顶。

　　三人带着这诡异的气氛迅速离开了临康岗向前继续行车。所幸，接下来的三日皆无事发生。

　　只是第四日，应林霄加急的要求，他们便要换成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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