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

　　“一会儿要去哪儿？”蒋语哲扒着最后一口米饭，垂着头问，因为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有点儿不敢看他。
　　“到了就知道了。”晏宇仍然卖着关子。
　　“嗯，一会儿我来买单，你们肯定还花着父母的钱，不要乱用。”蒋语哲到现在还是觉得，就算晏宇已经不是个高中生了，应该最多也就大学。她想着他一早就花了不少钱给她，怕给他带来负担。毕竟，她知道他们不会有什么未来，那有何必相欠太多。
　　晏宇笑笑，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摆在桌上，说:“你自己看吧。”
　　蒋语哲拿起身份证，整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不是因为他的年纪，而是因为他的生日，900605。
　　“我只是长的有点儿……怎么说呢？娃娃脸……我马上就27周岁了，花的都是我自己挣的钱……你放心！”晏宇看她呆住不说话了，以为一定是他的年龄惊到了她，所以唠叨了起来。
　　蒋语哲根本没有听清楚晏宇在唠叨什么，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身份证上，那是蒋云哲的生日，唯一的不同就是，晏宇小了一岁。她心里很乱，与晏宇的相遇，那么戏剧性，那么莫名其妙，却又那么好像是命中注定。这个人，是来替哥哥继续照看自己的吗？不，没人能替代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要尽快跟他分手，让他离开，她的生命中不应该再有任何一个“重要的人”。
　　“你怎么了？”晏宇看她半晌没有反应，也不回话，却微微泛红的眼圈，有些紧张的问道。
　　蒋语哲这才听到，定了定神，随手把身份证丢回桌上:“没什么，没想到你那么老了……”她语气生硬，眼神也变得异常冰冷。
　　“没骗你吧？是不是比你大？”晏宇感觉到她的一丝情绪上的变化，可他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顺着问了这么一句。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很幼稚！结账吧，走了……”蒋语哲完全变成了命令式的语气，说完转身拿过了墙边的拐杖，左手先撑起，重心左移，右手按着桌角，晏宇想要伸过手来拉她一把，却听到她生硬的一句:“不用。”
　　她一个人撑起拐杖自顾自的往门口走去，没有等晏宇，也没有回看他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蒋语哲并没有马上要回家，她还是跟晏宇去了他说的那个神秘的地方，只是，她一句都再没有主动开过口，晏宇说什么，她也就是简单的应着，没有语气，也没有表情。
　　晏宇把电动车骑到一个4S店门口儿，准备让蒋语哲先下车。
　　“你等等……”蒋语哲忽然开口。
　　“怎么？”
　　“你要买车？”
　　“嗯，我昨晚在网上已经看的差不多了，今天来看看细节……也让你试试……”晏宇说着从电动车上下来，转头看着蒋语哲笑笑。
　　“买车，为我？”蒋语哲却眉头紧锁。
　　“我上班也可以开……”晏宇看她的表情，越说越没底气，刚才吃饭时，她明明还好好的在跟自己讲话，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如果你是自己开，你自己进去看，如果是为我，完全没有必要！”蒋语哲说着，扶着车座撑着拐杖慢慢下车，她又一次无视了晏宇伸过来的手。
　　“蒋语哲，我就是为你……又有什么呢？让你舒服点儿我愿意！你是怕有一天我给你来个什么道德谴责？还是怕你自己有一天真喜欢上我？！”如果，在他牵她的手之前，他也许不敢这么义正言辞的说这么一通话，可他明明看到了她微红的脸颊和有些无处安放的眼神。他虽然不知道那个身份证上到底什么点碰到了她的痛处，可至少他觉得她的心，不是完全冰冷坚硬的。
　　“我如果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你还愿意做这些吗？”蒋语哲声音有些微微抖着，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回望着晏宇，她的心被戳到了，她就是怕自己喜欢他，怕他有一天真的走到自己心里。
　　“愿意啊！”晏宇马上回到了那一脸天真无邪的状态。
　　“好啊，那走吧，去买车！”
　　晏宇以最快的速度存了车回来，蒋语哲在门口儿等他，这一次，她甚至主动把拐杖交给他，然后挽住了他的手臂，表情却没有了刚才的羞涩。
　　蒋语哲甚至刻意的的表现着某种亲昵，还略带撒娇的让晏宇什么都选了最好的，比他昨晚的预算多了近三万块。
　　手续全部办完，她挽着晏宇出门，凑着他耳边说:“怎么样？还挺得住吗？那么多血汗钱，心疼吧？”
　　晏宇当然知道她的心思，他只是长的小，不是真的幼稚，她不过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罢了，他懂得！晏宇没有马上回话，而是紧紧的握了握蒋语哲的手，侧头说:“等车到了，我带你去栗子山上看秦川。”
　　蒋语哲感受到了他那紧紧的一握，那么的坚定，让人觉得那么的心安，让她的心里不由得又漾起了一丝波澜，可马上就又被她理智的压制了下去。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任他牵着出了门。
　　那一天，晏宇一路没怎么再说话，把蒋语哲送回家也没再多停留。他趁她去卧室的时间，给她打开小太阳，把早上带来的纸箱收拾了一下儿，烧了一壶热水，留了张纸条在桌上:“冰箱里有桔子，有酸奶，还有面包片……冷冻室有奶黄包和水饺。”
　　蒋语哲卸了妆，换了衣服，脱了假肢，推着轮椅出来，发现晏宇已经走了。她当然看到了他做的，那张纸条，她也看了几遍，放下以后，点起了一支烟，拿起手机播出了一个号码。
　　“喂！怎么着，妞？想出来玩儿了？”一个刺耳的女声从话筒里传来。
　　“你在哪儿？”蒋语哲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
　　“我呀，大草原上嗨着呢！想我了吧？过两天就回去啊！”电话里声音嘈杂，歌声，风声，还有劝酒声。
　　“嗯，你玩儿着吧……”蒋语哲说完放了电话。
　　电话里的女孩儿叫李黎黎，是蒋语哲初中的挚友。车祸后，她有一段时间拒绝了跟所有人的来往，很多人渐渐的也就淡出了她的生活圈，只有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就算蒋语哲不联系她，她也还是时不时的给她打着电话，好像，那场悲剧从没发生过。所以，她成了蒋语哲唯一的还联系着的一位旧友，剩下的，就都是泛泛之交了。
　　尽管李黎黎跟她联系的很多，几乎可以说无话不谈，每周至少都会见一面，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蒋语哲放下电话，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感，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脑海里竟然跳出来的全是晏宇的笑脸，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到卧室，把自己转移回床上，靠着床头，取出电脑，放在小桌上。
　　蒋语哲在网上有个自己的小店，主要是买来一些零件，然后自己设计一些古代配饰，还是有了一定的回头客。尤其过年之前，订制的人很多，她也小赚了一笔，可那也就意味着年后，可能会冷淡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另外一份收入来源于那晚和她一起喝咖啡的人，给她找的一份语音转文字的录入工作。随着这段关系的结束，就算让她继续去，她也不肯了。这也就意味着她要面对两到三个月坐吃山空的日子。
　　她对着电脑，本想给自己再想个赚钱的法子，可耳边却总是蹦出晏宇的话:“等车到了带你去栗子山看秦川”，还有他那紧紧的一握，让她不禁抬起自己的手掌端详起来。她甚至不自觉的看了两次手机，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每次看完，她又会深深地叹一口气，最后索性把自己窝在了被子里。晚饭，蒋语哲没有吃，她似睡非睡的躺在床上许久，时不时坐起来点一支烟，直到她发现自己的烟盒空了。
　　看看手机，快九点了，她坐起身，套了一件长款的羽绒服，睡裤都没有换，假肢自然也没有穿，随意的挽了个头发，转移到轮椅上，出了门。
　　一开门，蒋语哲那未尽的睡意，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门口儿，晏宇一大只的坐在一个小塑料凳子上，腿上放着笔记本，双手好像打字打的有点儿僵，正在搓着，听见门响，他也刚好抬头，正好回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蒋语哲愣在门口儿。
　　“今天光顾着跟你出去了，忘了续网费！”晏宇笑笑，也没动。
　　“那怎么不进来？”
　　“怕你转了一天回来会睡觉。”
　　“那我今晚要是不开门呢？”
　　“十点我就回去了……你这是要去哪儿？”晏宇反问道。
　　“买烟。”
　　“你回去吧，外面冷，天气预报倒春寒，已经降温了，我一会儿上来。”晏宇说完把电脑放在小板凳上，起来就往电梯间走。
　　“诶，那个……你不知道买哪种？”
　　“我知道，我见你买过……”晏宇说着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蒋语哲一个人在门口儿琢磨，这个人到底见过几次？她真是没有印象了，怎么好像被跟踪过很久一样。
　　她看看晏宇的电脑，也不能就这样关门，只好弯腰把电脑拿起摆在腿上，才推着轮椅回去。
　　晏宇回来的很快，还带了两瓶酒。她开门让他进来，却没看他，随手指了指沙发，仿佛很不经意的说了句:“那儿有暖手宝，充上电了。”然后把他买来的东西放在腿上，推着去了厨房。
　　晏宇自己对着沙发都难以抑制的嘴角上扬了，这个暖手宝暖的可不止他的手。
　　“你吃饭没？”蒋语哲喊了一声。
　　“吃了两个包子，不过早就饿了。”
　　“嗯，那随便吃点儿面吧。”蒋语哲一边说着一边往滚着的水里又加了一把面，荷包了一个鸡蛋，她此刻就坐在他早上给她买的高脚椅上。
　　晏宇内心深处这会儿已经乐的有点儿飘了，虽然她仍然面无表情，惜字如金，可是，好像，有那么点儿不太一样了。
　　晏宇抱着充好电的暖宝宝开始去厨房围着转，一会儿摆个碗，一会儿摆个筷子，还专门打开了早上买来的鱿鱼条，一边摆了一瓶酒。
　　蒋语哲刚关了火，就听晏宇喊了句:“锅我来端。”
　　“嗯。”她说完，一手按着椅子，一手按着轮椅扶手，把自己转移回轮椅上。
　　晏宇在一旁看着，一种很想抱她一把的冲动，可他知道这个时间还不合适。他看她安全坐好，马上移开了目光，让开了路。
　　两个人坐在桌前只是对着面吃着饭，喝着酒，一直都没有说话，晏宇一直看着她，也没见蒋语哲抬头。
　　“我后天要上班了。”
　　“嗯，好。”
　　“我一上班可能中午都回不来，然后，晚上有时候也会到很晚。”
　　“嗯，什么工作？”蒋语哲捡了一条鱿鱼丝，眼神也在盘子上。
　　“秦川电台，我是个主持人，不过我的节目你肯定没看过，都是大爷大妈们会看……叫《早安，我的胃！》你听说过吗？”晏宇一下儿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因为这是蒋语哲第一次问起关于他的事儿，他恨不得从出生开始一直说下去。
　　“没有。”
　　“早上你肯定起不来，不过，网上也能看，有些东西还是有用的，比如，我给你买的那个破壁机，你可以放点儿薏米红枣，小米一起打粥，养胃，祛湿……”
　　“我才22岁，还没到需要养生的年纪！”蒋语哲太久没被念叨了，感觉头上的紧箍咒已经快要炸了。
　　“22岁？你比我小很多呀！”晏宇整个表情都亮了。
　　蒋语哲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无奈的皱了皱眉头，说了句:“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她说完，放下自己的筷子推着轮椅回了卧室，可很快又回来了。晏宇以为刚又惹到了她，正在起身忐忑的时候，看她回来，马上又坐了回去。
　　蒋语哲回到饭桌，放了一把钥匙和一张门禁卡在桌上:“你明天记得续网费，要是续不了就自己开门进来，我明天晚上不在家。”
　　晏宇本来看见那张门禁卡和钥匙，高兴的要飞起来的感觉，可听见她说晚上要出去，关注点马上就变了，立马问了句:“你要去哪儿？”
　　“要跟你汇报吗？”蒋语哲瞟了他一眼。
　　“要！”晏宇这次说的很短，却斩钉截铁。
　　“我不想说。”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几点回来！”
　　“没准儿！”蒋语哲说完继续吃起了饭。
　　“最晚几点。”晏宇还在追问。
　　“十一点之前回来，可以了吧？”蒋语哲话说的有些不耐烦，心里却有点儿暖，毕竟，太久没有人这样管过她了。
　　“嗯，还是有点儿晚，凑合吧。”晏宇嘟囔了一句，也继续吃起了饭，一碗面进肚子，他抹抹嘴又说:“烟你一天也少抽几根，如果现在两天一盒那就慢慢减少到三天一盒……然后再……”
　　“你是唐僧吗？没完了还？”蒋语哲终于还是打断了他的话。
　　“给你点烟的人是图一时，劝你戒烟的人才是图一世，你那么成熟，该懂的哈！”晏宇的笑容中一丝得意又带着一丝狡猾。
　　“真是话多的很！十点了，该走了！”蒋语哲收着碗，下了逐客令。
　　“要不我把碗刷了再走吧。”晏宇一副撒娇耍赖的嘴脸。
　　“不用，赶紧消失！”
　　晏宇撇撇嘴，掂着电脑走了，他看得出，这次她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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