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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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从那个模糊不清又孤注一掷的吻开始，我们就已经心照不宣地在一起了。我亲爱的罗维诺，他总是会给我留下一些东西，明明转瞬即逝又回味悠长。就像他一闪而过的背影，他那像风携着柳絮般拂过嘴唇的吻。那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都让我的心灵世界地动山摇。这就是他的魔力，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偏偏就拥有让另一个人一眼万年的魔力。

　　我的小家伙，我知道，他是很有韧性的孩子。他只允许自己在那一天流泪，在那一天放纵，第二天他又回到那个储物间架好画板了。我依旧延续着那个习惯，坐在他的身边，一切都如往常，但从那个吻以后，总归有一些是不一样的。他开始称呼我为安东尼奥，会轻轻地拥抱我。他的手臂依旧很瘦，对于拥抱的索求比言语更为直率。我的小家伙会吝啬那些好听的言语，但他的手指对于肌肤的渴求却很少掩饰，最多会说一些欲盖弥彰的话。

　　过去我来不及想、也没有刻意去想他掩埋在这些行为下的心思。在我拥有大把时间来回忆往事的现在，我想，这大概也是他的成长历程中某些缺失决定的。相较于胞弟，他得到的爱要少太多，而他却是一个如此细腻而敏感的孩子，拥有着如此充沛的情感，他需要有一个载体来寄托他的决堤潮水般汹涌的热忱。这不会是哪一个人，在他的童年时期，他与费里西几乎形影不离，没有太多人会有很多耐心来百折不挠地走近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孩子所拥有的内心世界，尤其是在他还拥有一个讨喜得多的对比这种情况下。于是他就找到了他的宣泄点，他满腔热爱的载体，就是爱好——绘画。他学习绘画从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和胞弟怄气。他经受了多少有意无意的冷落，他又多么孤僻，他就有多么热爱绘画。

　　我又开始想，那我之于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我揣测着这或许意味着一种来自实体的温暖。一个孤独而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本能地通过触碰来真正感受他拥有的东西，于是所有的爱抚、拥抱、肌肤相亲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新奇的妙不可言。他通过这种形式确认一种讯息，确认他的的确确得到了一些东西，是只对他心动，只对他温柔而与其他毫无干系的存在。他渴望一个这样的人，是一种底气、一种慰藉、一个属于彼此的秘密，在荷尔蒙躁动的青春期中这种渴望便愈发强烈直到顶峰。最幸运的，我成为了这个人，这个秘密中的另一主角。每当他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掠过我的皮肤时都是一种肯定，一种安心。而他从未如此与人亲近，还是会别扭，于是那些好玩的掩饰就从他翕动的嘴唇中出来了。那时他的脸总是会发红，和橱窗前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如出一辙。他瞥向别处的眼睛却氲着一缕微微欢喜的光。

　　不过在那时，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有时候他作画结束得早，他会走到我的背后，伏在我的背上，那双手臂就抱住我的脖颈，他软软的头发蹭着我的脸颊；他会坐在我的膝盖上，光滑的小腿肚子一下一下地蹭过我的皮肤；或者是虚挽着我的手臂，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侧着身用他的耳朵来蹭我。过一会儿他又会跑开，有时会重新坐在那张画前，有时会站在那张小小的窗户面前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的耳廓微微发红，皮肤被晚霞余晖映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微微透明，像那些壁画上的圣孩，有一双纯洁的，像沉落了星星月亮的眼睛。

　　但在更多的时候，得到他最大热情的还是他的绘画。当他拿起画笔时，像是踱步到另一个世界上去了。诚然，他非常珍视实体的温暖，但陪伴他走过那些漫长时间的还是绘画。那是他倾注了最多热情的，热爱到如醉如痴的东西，是他童年时代就给他无限包容与自由的避难所，与我这个后来者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每想到这，对于他最后的选择，我多少有些释然。

　　这里不得不提一提他的绘画风格。他很少打草稿，最初几笔总是随性到了胡来的地步。两三下描出轮廓就开始大块大块地铺色，有时候我在一边瞧着都有些心惊胆战。他的用色碰撞很激烈，如果说出来都带着一种匪夷所思，他的颜色总是带着一种决绝，一种野性，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我的小家伙，他抿着那瓣颜色极淡的嘴唇，却总是画着浓墨重彩的画。可那些画，你第一眼看上去很突兀，很不可思议，但多瞧几眼，又会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生机勃勃，像血液随着心脏跳动的热情——就像在某些时候，创作者的风格是可以反映他本身的。我的罗维诺就是这样，他的好需要挖掘，需要耐心去看，去领悟，而不是一目了然的。他画的就是他的本身，是他的一缕灵魂。

　　在那个夜晚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模式也开始发生改变，不再局限于那个小小的储物室，止步于相顾无言。遇上他空出时间，我们在街道上散心，他的指腹偶尔扣着我的手腕，我们买画具，挑书，或者只是在美人鱼大道边眺望青灰色的维苏威火山和倒映着天空的海水。心血来潮我们时会去弗朗西斯的酒吧，慢慢地罗维诺就认识了弗朗西斯与基尔伯特。他总是会大声地埋怨，说安东尼奥，这两个禽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但那时候他变得会笑会闹，储物间那个孤寂又透着一缕似有若无忧愁的孩子走远了，他像是回归了他这个年纪的开朗与无畏。从现状来看，回归人群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新奇而良好的尝试。我的罗维诺，人群推开他，他也疏远人群，他需要有人帮他打开一扇新的门，而他走进去之后，他的道路与选择就开始多样。可他猛然间回归孤僻与茫然时，他总是会想起我。他只会想起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度过的一个冬天。日子安然过去，直到罗维诺开始画那些爬上窗户的青藤时，我才意识到春天来了。

　　春天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罗维诺的生日。我原本想找我那两位朋友一起把弗朗西斯的地方好好装扮一下，搞一个盛大的派对。但是罗维诺却说不用了，他告诉我，瓦尔加斯教授和费里西安诺都希望他可以在那一天待在家里度过。“费里西从小就黏我黏得要命，这个跟屁虫，骂都骂不开。如果我不会去，他肯定会哭，那这个生日就谁都过不好啦……”他压着嗓子，坐在高脚凳上，小腿一晃一晃的，“至于老头子……嘴上说不想让费里西伤心，其实还是担心面子吧。毕竟瓦尔加斯家的长孙在生日的时候都不愿意回来……多搞笑……”

　　我尊重他的看法，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我不介意。罗维诺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拉着我往外走。走到岔路口时他松开了我的手，忽然用一种要哭出来的语气呢喃着：“安东尼奥，傻瓜，我知道你准备了好一阵子啦……”

　　但他还是从我的身边走开了。而我早已特意把这一段时间空了出来，无所事事，只好到弗朗西斯的酒吧那儿去消遣，基尔伯特也在那儿。他们都听说聚会主角来不了了，没多大反应。基尔伯特还在兴致勃勃地拆那个原来打算给罗维诺的蛋糕，被弗朗西斯制止了。他重新用漂亮的彩带包装好，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我。“留着回家当夜宵吧，东尼。如果睹物思人实在难以忍受，哥哥我的怀抱也向你敞开。”我笑着对他道谢，并且表示我很愿意把蛋糕拍在他的脸上。

　　我走出酒吧的时间也称不上太晚，但街上闲散的行人也差不多都回家了。倦鸟归巢，我提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走在街上，忽然想起了这个词。我忽然意识到我是一个人走在街上，我太疲倦了，我发觉我太疲倦了。我想，我是该回到我的出租屋去，我已经从宿舍搬出去了，除了出租屋，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但是我回到出租屋去又有什么用呢，那里很狭窄，也没有另一个人。我就这样晕晕乎乎地念叨了一路，直到风一阵阵地吹过来，我才开始笑我自己喝高了。

　　我咕哝着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把蛋糕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伸手去开灯，猛然意识到屋里的灯是亮着的。我一下子酒醒了一大半，肌肉都绷紧了。直到瞳孔慢慢聚焦，我才发现罗维诺坐在床沿上，他定定地望着我，高傲地勾着嘴角，双颊却有微微的绯红。

　　我不意外他为什么可以进来，我曾经给过他这间出租屋的钥匙，并告诉他随时可以过来。我只是意外他为什么今天还会回到我的身边。还没等我说出口，他就眯起眼睛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无非便是埋怨爷爷与胞弟的一些话，一会儿说会场太吵，一会儿说费里西带来的那些朋友与爷爷的客人都是傻瓜，一会儿又说爷爷追问自己为什么没有邀请朋友惹得他实在烦躁，语无伦次的。他的脸越说越红，我还有点酒劲儿，看着他痴痴地笑。“红得像番茄……”我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他气急败坏地用一个枕头来砸我的脸，我才发觉他一直抱着那个番茄形状的抱枕，他抱着它，用手温柔地扫过那些柔顺的天鹅绒。

　　我将那个蛋糕盒子拆开，拿出了两个盘子。“生日快乐，罗维。”我给他切了一块，顺便感叹弗朗西斯作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抱歉……我忘了给你买一份礼物……”我原本打算将那个派对作为他的生日惊喜，但目前来说可算完全泡汤了。我有点窘迫，又发现他一直抱着那个枕头不放手，便提议道：“真是太仓促了，如果你喜欢，你就把那个枕头带走吧……”

　　罗维诺从盘子中慢慢抬起了头，他的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昏黄色的灯光下他眯起了眼睛，伸出柔软的小舌头舔了舔唇角，“混蛋，哪有你这样的……”他撑着下巴看着我，另一只手依然把那个枕头揽在胸前，“你说说，哪有你这样把一个东西送两遍的……嗯？你不记得了吗？最早的时候，你就把它送给我了……”

　　“更何况，我特意跑过来，可不是问你要礼物的，又不是小孩子……”

　　回忆又同潮水一般涌来了。他坐到我的身边，我伸出手将他与那个枕头一并圈在怀里。我的罗维诺，他白涔涔的额头和那双玛瑙一样的眼睛就在我的面前放大了，几乎要贴在我的鼻尖上。慢慢地，我们的唇瓣就碰到一块儿了。他的嘴唇软得要命，粉扑扑的布丁似的，带着一股奶油的甜味。他不动声色地回应这个吻，微微皱着眉头，在沉得像水的灯光下平白生出一股风情。我猜他大概尝到了一股子酒精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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