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乔木在

作者:跳进瓶子的摩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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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篇四


      大亓二十一年,谢小侯大概二十二岁,如夫人都得了好几位。
      大亓万事诸平四海皆顺,唯一件微微不快,便是齐国东海郡十里风华亭的桃花不知怎么,一夕之间,竟全然败了。
      这本也算不得什么,流传于民间不过多了一分谈资诡事。
      同年年底谢小侯万金求得了一件碧翠石头,听说名叫青岩玉,上一位主人正是北齐苏家的才女苏芜榭。
      大亓二十二年初春伊始,谢小侯西园的叶美人被诊出怀胎三月余,自此谢小侯便开始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模样不清簪着桃木簪的少年向他索要玉壁,他有些不解,因他府中光玉壁便有七八十种样式,他实在不知少年口中所言究竟是哪一种。
      说来奇怪,这梦断断续续做了差不多六个月余,直至他的那位叶美人诞下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后,这梦竟也跟着戛然而止了。
      叶美人告诉他,临盆前一月自己夜夜梦到有一桃花裹挟玉璧入怀。
      他听后心下惊奇抱着那女娃娃仔细看了许久。
      女娃娃生的与一般的娃娃并无区别,只是眉心窝了一颗胭脂痣,形状像极了桃花瓣,他的如夫人见他日日抱着这个孩子,还以为他喜欢,其实他不过好奇罢了。
      谢小侯给孩子赐了个名字叫“还玉”,谢还玉。
      因得这么一段缘故,对于谢还玉这个女儿鲁小侯自然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同的,这不同落到了不明就里的外人眼中,便视作娇宠。
      三人成虎,数年下来,这么说的人多了,连谢小侯自己都觉得自己怕是对这个女儿娇宠的过分了。
      这一点便体现在,谢还玉一波三折的亲事上。
      按照史书上来说鲁侯谢之女“谢还玉”嫁楚世子“峤”。
      说起来不过短短十字,可其中曲折却别有洞天。
      时间回到大亓三十五年冬,谢小侯爷家的这位小玉郡主刚刚及笄,求亲的人纷至沓来,谢小侯不知作何想的通通回拒,众人都以为谢小侯实在舍不得小玉郡主这么个宝贝女儿定是要为她寻上一位最佳良配。
      谁知到了谢还玉十七岁那年,谢小侯一纸家书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姜后那里。家书所言只为一事自是小玉郡主的亲事,可是朝中群臣包括谢小侯的亲姐姐姜后也未从想到,谢小侯爷心中中意的女婿竟是许中正家的公子大郎许殊字玉儒。
      许玉儒少时与太子同于太学就学。大亓三十七年科举及第,是那一年殿试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谢还玉见着许玉儒的那一日,正是许玉儒走马上任的第一日。她走在迂回曲折的长廊上,隔着金明池畔烟烟渺渺的水雾,遥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领头紫衣朝服宰相宋相公身后那位面冠如玉的少年郎。
      大亓的朝服很是宽大,本就算不得鲜艳绛紫色配上肥大的腰身穿在身上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她见过许多活泼俊俏的少年郎,可在穿上朝服后也都变得暮气沉沉的很无趣。她以为是衣服衬人,可在遇见了许玉儒后才晓得是人衬衣服,那般老气横秋的朝服也掩不住许玉儒眉眼间的丰神俊逸。
      谢还玉的表嫂素来通透,打量着她的表情估摸多少也晓得她的心意,便牵着她的手顺着风铃往正殿那边走,风撞上风铃,铃铛散乱撞到一起,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在长廊上慢慢消散远去,她表嫂如黄莺般的嗓音婉转在她耳边响起:我家的小玉,既见君子,云胡可喜?
      那一面太过仓促,她没摸清楚自个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初见的惊艳却是跑不了了。
      五月初七,司命当值,大吉日,宜会友宜嫁娶。
      这么好的日子一年才得几次,不可辜负。是以太卜令将谢还玉和许玉儒的婚日定在了五月初七,一张黄纸很快便被呈了上去。
      姜后坐在金晃晃的大殿上垂目正要批下这样一桩合作之和的婚事来,殿外的小黄门匆匆来报:江东的楚世子进京来了。
      一时语落,殿下鸦雀无声,好一会,才有一抹细悠悠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江东那个小子怎的来了?”若是仔细些听言语之中带着些许不快。
      说起江东的这位小世子便不得不牵扯出几十年前高宗废后的一桩公案来。
      南宫家的小妹名珋,家中都唤她娇娘,高宗得胜返京的那一年正好十九岁,婚期延后的一年里,她每天都有两件要紧事。
      第一件到宫里给姑姑嬴后请安,打听从鲁国加急的信件里可有关于萧琰的只言片语。
      第二件便是回到自己的绣阁里,一遍又一遍的描摹裙尾的多子石榴花。
      萧琰的家书一月一封,对于她却只字不提。她自欺欺人的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不过是怕她怨怼,不敢提及。
      没有办法,她想他想的紧了时,便只能临着第一朵石榴花花边儿再绣上一朵,一朵又一朵,萧琰得胜归京的那一天嫁衣铺展开来,裙尾是针脚细密的大片石榴花海。
      当她垂垂老矣躺在院落里看着秋黄的梧桐叶一片一片打着旋落下时,少年的记忆不由分说的闯进来,就如她擅自闯进萧琰的生命里一般,是抗拒后却不得不的妥协。
      少时她爹爹奉太宗陛下之命西征蜀孟前,嬴后牵着她的手站在椒房殿外,身后的曲裾散成一朵鸢尾花,铺满了灰白的长阶。她指着太祖身后的一群小萝卜头,眼眸轻扬,试探的问:咱们的小娇娇长大了,想要嫁给哪一位哥哥?
      那般幼小的年纪哪里懂得,只是依稀记得宫里有个很好看的表哥给过她一颗很好吃的梅子糖,她父兄管的严,从不许她吃糖,而她贪心的想要很多很多的梅子糖。
      因为南宫大司马家一个小姑娘的贪心,萧琰的亲事便被这么轻而易举的定下来,南宫珋一厢情愿的把皇六子变成了她专属的梅子糖表哥。
      因着这么点不同,她对萧琰也起了别样的心思,自以为是的认为萧琰对她也应是有所不同的。
      在内宫的三年里,她算好时间等在建章宫外金明池边,看着萧琰走近了,装作巧遇的从池边柳下蹦出来歪着头露出刚长出来的门牙笑嘻嘻:太子表哥,今天太傅讲了什么?
      萧琰很少理她,甚至眼风也不会扫过她。倒是跟在身边的李侍郎家的那位白净公子,极是好心的会回上一句:今日太傅讲的是四书里的中庸,郡主可曾读过。
      她素来贪玩,哪里读得过四书,却好不容易得了话头,私心想着要多同萧琰呆上一会,又不想萧琰看不起自己便扯些谎话糊弄,比如夫子还未教又比如虽是读过却忘了。
      初初还好,时间久了说的多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便回:四书五经什么的,倒真不爱读,不过今次瞧着太平广记里的一个故事很有意思,不知你有没有看过,不如我说给你听,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镜子的故事......
      李家公子素来温和,无论她说什么,都一般笑着负手而立很是耐心,有时故事长,还未讲完一半,萧琰便不耐烦的一遍又一遍:泽晔,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
      李泽晔才会拱手做礼:郡主,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微臣受教了。
      这时她也会依葫芦画瓢的,像宫中的贵女似的,温温和和的笑着回礼:那么下次再见的时候,我把下半段说给你。
      等到再长大一些,池边柳藏不住她。她爱上了藏书阁的瞭台。倚在瞭台第四根青石柱上往建章宫瞧,若是瞧见了黄门令像飞鸟似的从辇道向钟阁去,便晓又到了去金明池守株待兔的时辰了。
      这一路她走的并不轻松,一边要绞尽脑汁的想着一会又要扯什么由头的谎,一边还要忍受宫中贵女或娘娘们的取笑,红丹蔻的指甲在云锦织缀的袖口下轻掩丹砂色的唇,入鬓飞眉下挑着一双桃花眼:瞧瞧,咱们太子的小娘娘都快成这太液池柳下的望夫石了。
      她喜欢萧琰,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她也知道萧琰不喜欢她,可有一句不是说水滴石穿吗?她想,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样对萧琰滴水般的喜欢,应该也是能够换来萧琰的一点点回馈的吧。她不在乎贵女娘娘们的明嘲暗讽,可是却害怕萧琰对贵人娘娘们嘲讽的默许,这种默许像放大镜一般将她心底爱的卑微放大开来,像一颗巨石投入心河,惊起巨浪涛涛。
      她羞愤的满面通红,李泽晔会暗暗牵起她宽大袖袍下的手,塞给她一颗梅子糖,偶尔她被惹得发急了,抱着身子坐在池边发呆时,李泽晔会偷偷替她捋好鬓角碎发。她人生得到的第一个簪子是李泽晔送给她的海棠花簪。
      她发呆时看向金明池,春风袅袅吹皱一池水,烟波袅袅笼楼台仙阁,了无生气。
      她曾认真的想过放弃喜欢萧琰,可若放弃了,那偌大一个深宫,她便真的无事可干,无事可想,无人可找,无话可说了。
      三年春秋她傍着萧琰一同走过。父亲来接她回淮左时,她等在池边柳下,萧琰眼风望向不知何处,表情冷淡的称着身旁李泽晔暖和像春日暖阳。
      李泽晔先声夺人:“臣下个月便要参加省试了,恐怕不能再陪在郡主身边,臣可否请郡主再为臣说一遍叶生中举的故事,提前讨个彩头?”
      南宫珋一身兴致被李泽晔这话临头浇灭,她从未想过李泽晔会离开:
      “省试?你莫要骗我,你跟阿琰这般好,由他举荐或不成我求爹爹举荐,又或者得个荫补不好吗,非要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省试?”
      李泽晔面上神色淡了一淡,答非所问:“郡主前两年刚过结裳,想来明年也该及笄了”他神色一转,避开南宫珋,声音低了几分:“郡主可有想过若是不嫁太子可有什么想嫁的人?”
      她惊讶的掰着手指数着,原来自她结裳已经不知不觉快三年了,三年里她从柳树的半腰长到树桠,三年萧琰还是只会对她嗯啊呀的,未有正眼瞧过她。对于李泽晔的后半句一个字都没听到。
      她叹了口气,模仿着她姑姑老成的道:“怪不得姑姑总嫌我孩子气,今次及笄后回淮左去,见到了娘亲不知她可还会嫌弃我性子顽劣?”
      “郡主,郡主要出宫?”
      “是啊,我爹爹前些日来的书信,想来再过几日便该到了,既然爹爹回来了,我自然是要随爹爹回淮左的,我那傻哥哥应该也有你一般高了”她忽想起什么似的,“叶生中举有什么好说的,不如说一出蟾宫折桂,将来中了状元,少不得要做驸马的,也不知这宫中哪个贵女能有福气嫁给你。”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在李泽晔眉间轻轻一点“你这般丰神俊秀,还是范文哲蟾宫折桂的故事与你最合称了。”
      天授三年,清河范生,资质甚美,重阳日,与友饮于文曲庙,是夜大醉。梦中飞升而至蟾宫。宫中清冷有一美人兮,俏立于桂树下。
      美人自言乃月宫仙子,后羿之妻也。因偷服灵药乃至夫妻分离。又言,宫中之树乃桂树也,原文曲星所手植也,文曲星手植时言凡折桂冠之枝者状元也。只桂树有吴刚看守,生人恐不能进.......
      南宫珋说故事的时候眼角偷偷瞥向萧琰,萧琰目光看向太液池岸建章宫未有半分转移。她不禁心底生出绵绵悲哀来,她不知为何从孩童时代便这么喜欢萧琰,也不知为何萧琰独独讨厌自己,眼泪不禁自己落了下来,她低头掩住红了的眼眶:今日故事就说到这,等你及第后我再把后一段说与你听。
      此后的后来,便真是后来了,是物是人非,是十年大梦觉。
      只是她永远不知,若是她嫁不得萧琰,大概也是同京都的姑娘们一样到金明池边抓个绿衣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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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前世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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