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唐]山重水复

作者:十字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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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唐乙析在路上告知叶琰:
      “唐夙醒了之后,向婢女打听他以前的衣物在何处,婢女告知他为了疗伤已经被剪碎遗弃,他不顾劝阻外出寻找,在废弃堆中找了一个时辰,捡了一片破布回来。属下觉得蹊跷,上去搜查,缴获赃物,唐夙没有辩解,对他以前偷盗的罪行供认不讳。”
      近几年江南很太平,藏剑的地牢虽不常用,积年的血腥味却仍残留在阴寒的湿气中,叶琰一踏进去便是刺鼻的霉味,他养尊处优惯了,不自觉拎起衣摆尽量挑拣相对干净的地方,一边往深处奔去,一边问:“唐夙到底偷了什么?”
      唐乙析跟在他身后疾驰,回道:“珠宝。”
      “不可能。”叶琰矢口否决道。
      唐乙析应了一声,并不准备与他争论。叶琰看他不语,心里反而不安起来,毕竟唐乙析向来严谨,从不出岔。他说唐夙偷了珠宝,唐夙必然就是偷了。
      叶琰冲得飞快,在上锁的牢门前站定,唐乙析勉强才跟上。值班的牢头不知少爷为何深夜造访,忙恭恭敬敬在侧旁行礼。
      唐乙析才从袖口摸出牢房钥匙,叶琰已经拔剑出鞘,削断了锁链。他情急之下力道失控,连重铁铸就的栏杆也砍掉一截,叶琰无暇他顾,径直推门进去。
      地牢高处仅有一扇窄小的窗,泄露进一缕银白月色,镶嵌在一段修长柔韧、失了血色的苍白脖颈上。那暗卫蜷缩在墙角,脚上戴着沉重镣铐,双眼微睁,却是失焦的,并未昏迷,却也绝对不算清醒。
      叶琰心疼得无以复加,跪在他身侧轻轻将他揽起,只觉得唐夙浑身凉得发指,像一块积年的寒冰。暗卫龟裂的双唇一张一翕,发出梦呓般的低语,只是声音低不可闻,叶琰极力分辨,也听不明白。
      叶琰忽然转头狠狠唐乙析,寒气渗骨地咬牙说了一句:“唐乙析。我日后再跟你算账。”
      唐乙析跟随叶琰多年,第一次在他眼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杀心。
      叶琰小心摸到唐夙的手,将他掌心摊开覆上,从命门渡了内息进去,帮他稳住心脉。山居剑意的内力阳刚而纯粹,叶琰是当期翘楚,修为醇厚精湛,弹指间已帮他理顺了受内伤所损乃至杂乱无章经脉。等唐乙析将脚上镣铐去除,唐夙已经渐渐恢复了知觉,从抱着他的那人熟悉的吐纳呼吸中分辨出身份,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道:“少爷……?”
      叶琰旋即将唐夙抱起,低声道:“是我。换地方说话,这里寒气太重。”
      唐夙垂首伏在他肩头,微微哼了一声,又没了生息。

      裴踏冰再次看见自己治的病人又被折腾进鬼门关,阴森森地捏着落凤:“叶二爷,我他妈这就锤死你给他陪葬。”
      “是我的错,你尽管骂吧,打我也成。”叶琰语气卑微,一反常态地乖乖等着他奚落,“阿冰,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一定要帮我。”
      裴踏冰冷笑:“交情?可笑,我一直讨厌你这道貌岸然的虚伪嘴脸,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叶琰低头握着一杯冷茶,心里也跟着凉了下来。他努力跟所有人打好关系,以备不时之需,裴踏冰医术超绝,在他的利用榜单上居高不下,所以更加费心一点,但也止步于此而已。要说交情,确实并无多少把握。
      叶琰这几年打拼,习惯了做交易,见裴踏冰没有丝毫要救人的意思,脑中飞快地考虑有什么筹码可以与他谈条件:他既不缺钱,也不恋权,对女人也不感兴趣,孑然一身也没什么把柄,整个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可谓软硬不吃……
      叶琰直觉心灰意冷,他拼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早非当年,可原来到头来仍旧无能为力。

      裴踏冰冷眼望着叶琰,好一会儿才开口,却道:“你抖什么抖啊?”
      “……我控制不住。”叶琰怕吵醒唐夙,声音也压得很轻,用双手合而握住茶杯企图稳住,“是我失态了,很抱歉。”
      裴踏冰心情反而好了起来,哼了一声:“你小子今天还像个人样儿,倒没那么讨厌了。”
      叶琰听出他语气松动,忙问:“神医,那您的意思是?”
      “滚出去呆着,我自己有医童,你别碍手碍脚的。”
      叶琰被骂了一顿,却大喜过望,千恩万谢手脚麻利地退了出去。

      叶琰在寒冬腊月的夜风中盯着禁闭的房门站了半天,突然想起除夕宴的座次仍未敲定,他心绪烦乱早已无心安排晚宴,可理智还是说服他命人取来名单,摆在庭院石桌上,强迫自己处理工事。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名单,忽被一声莺鸣拉回神思,才发觉天色已亮,花了半宿,一页也未翻动。
      叶琰立时惭愧不已,反省自己心性不够坚定,听见房门一开,丢了笔一个玉泉冲到门口,紧张兮兮地追问:“怎,怎么样?”
      “命是保住了,手你也知道,不是我说了能算的。”裴踏冰看叶琰真的眼巴巴守了一宿,心情又好了几分,“我可警告你,这次你要再整幺蛾子,看我不把你狗头打爆。”
      “是是是,神医说的是。”叶琰顺从地应了几句,又问,“阿冰,为何又愿意帮我了?我险些以为真的没戏了。”
      裴踏冰撇撇嘴:“你猜?”
      叶琰想了一会儿,问道:“因为看我吃瘪,很有意思?”
      裴踏冰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妈蛋,你一聪明起来,还是那么讨厌。”
      叶琰有些茫然:“你真的奇怪。金山银山换你治人你都不肯,我吃瘪又有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你这一脸蠢样的时候,特别好笑。”裴踏冰打个哈欠,摆摆手就算告辞,径自补觉去了。

      叶琰蹑手蹑脚摸进屋内,听见唐夙呼吸平稳,悬了一夜的心才放下来。他这才有机会细细看他的面孔,仍是记忆中的眉眼,棱角却已出落得刀削般分明。小时候就觉得他好看,如今看来顿觉自己眼光果然不错。
      叶琰目光转到桌上,看见那份标青的所谓唐夙盗窃一案的口供。他心里一动,忍不住拿了拆开。
      里面除了信纸,还滑落出一枚丝绢包着的小物,拆开一开,内里是一颗圆润的珍珠。
      确切说,是一段穿过金丝线编织的绳缎、末端缀着流苏的珍珠。金丝线上端的断口很齐整,像被利器削过。
      这颗珍珠确实眼熟,的确是藏剑山庄服饰惯用的饰品制式。叶琰翻来覆去打量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像南皇冠缀的发绳。但他也不敢确定,因为这个款式的发冠,他已有好多年不带了。
      叶琰正翻看着那串流苏发呆,听见榻上细若蚊声地低低唤了一句:“少爷。”
      一回头唐夙已经醒了,叶琰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床头,坐在他身侧:“嗯。”
      唐夙看看他手里的流苏,再看看他,脸色似乎更差了。
      叶琰开门见山地问:“这是什么?”
      唐夙应道:“南皇冠所配的发绳。”
      叶琰又问:“哪来的?”
      唐夙便答:“五年前少爷在试剑大会上被削断,落下的。我捡了想还给少爷,少爷说不要了。”
      “就为这?”叶琰气得有些想笑,“就为这玩意儿,你非要说自己偷盗,拖着重伤的身子平白去牢里受罪?”
      “是我偷的。”唐夙却说。
      “这我都扔了!”见唐夙如此执拗,叶琰真的有些动气,声音拔高了一度。
      “扔了也轮不到我。”唐夙低声说,“少爷说扔了,意思是放进弃物堆,运出去销毁。我没有资格拿,确实是我偷的。”
      叶琰忽觉心口一疼,瞬间没脾气了。再一想唐夙为何要留这发绳一角,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涌动。他想了会儿,又问:“你一直带着?”
      唐夙道:“我在里衣缝了个暗兜,一直贴身藏着。”
      叶琰小心问道:“为什么?”
      这次唐夙没有像前几句一样立刻答复,眉峰微微皱了起来。
      叶琰有些心焦,催问道:“为什么要专门捡来留着?还有前几天的盘扣也是,你为什么要冒生命风险做这种无谓的小事?”
      “我不知道。”唐夙终于给出一个他自己也不满意的答案。
      叶琰认真观摩着他的神情,那是一种坦然的迷茫。叶琰泄了一口气:唐夙是真的不知道。
      叶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伸进被褥中小心摸到唐夙的手,将流苏塞进他掌心:“还给你。”
      “为什么?”唐夙有些疑惑了,平静地道,“这不是我的。我有罪,该罚。”
      叶琰只好改口道:“送给你。”
      唐夙有些惊讶:“哦。谢少爷赏赐。”
      叶琰又有些懊恼了:“我从来没送过人这么不值钱又无用的废弃物。”
      唐夙:“是。”
      叶琰:“……我刚刚是自言自语,不需要你肯定。”
      唐夙:“是。”
      “……”叶琰又道,“我的意思是,我想送你更好的东西。不对,最好的东西也不为过——我不想你以后回忆起来,我第一次送你的礼物,是一截砍断了好几年的破烂绳子。要不就先不送你了?我先帮你收着,等我挑好真的礼物以后再给你?”
      唐夙的态度无懈可击:“谨遵少爷吩咐。”

      叶琰有些抑郁。
      太难了,聊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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