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海上花如雪

　　从此后，秦王（）府前厅的院子里，就多了一个勤快的身影。

　　早晨，初棠耙了地。

　　中午，初棠垄了田埂。

　　下午，初棠买回来两袋海棠种子。

　　几天过去了，地还是只垄了田埂，其它的丁点也没变样。

　　这天，初棠换了身轻衣便装，打算溜出秦王（）府，去山郊的贱民村看望小豆子。湫过来咬住她的衣服，吱吱的叫。

　　初棠蹲下来，一脸喜色。

　　“你怎么来啦？那个小气鬼王爷舍得放了你了吗？”

　　湫跳到初棠怀里，慵懒的打个哈欠，窝在初棠怀里睡起觉来。或者初棠的怀抱让它觉得太舒服了，小小的雪貂窝成个球，看上去特别可爱。

　　初棠抱着湫溜达出府，搭上一辆泔水车，出了城。

　　城外碧空如洗，就是风有点大，小豆子带着小虎子和胖妞在玩石子，小手小脸冻得通红，初棠老远喊他们：“小豆子，胖妞，小虎子。”

　　三个孩子往这看，发现是初棠，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把初棠给围上。

　　“初棠姐，你去哪了？都这么多天了，我们还以为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呢。”

　　初棠领着他们到村头坐下，“我怎么舍得你们呀？我是被一个坏人给扣下了。他让我干粗活。你们看看我的手，这两天都累肿了。”

　　小豆子握着拳头，很生气的模样，“这个坏人真是太坏了。”

　　初棠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们就原谅他吧，谁让我们胸怀若谷呢。对吧？”

　　“胸怀若谷是什么呀初棠姐？”胖妞扑闪着大眼满是好奇的望着初棠。

　　“就是说我们很大方，像山谷一样大方。”

　　小豆子的娘卖完豆腐回来，看见初棠又惊又喜，疾走两步把初棠的手一握，“你这个死丫头，这几天去哪了？也不说一声要把人急死了。”

　　“娘，初棠姐叫坏人抓去做苦工了。”小豆子义愤填膺。

　　初棠挠挠头，“没有，我就是去种海棠花了，到月底会给我结工钱的，等我结了工钱，就带回来给胖妞的娘看病。”

　　小虎子唉声叹气的摇摇头，“狗爷说，等我们凑足银钱，还不如参加明年的秋试考取个功名来得快。狗爷还说，胖妞的娘得的病是痨病，要治一辈子的。”

　　“狗爷是谁？”初棠疑惑的看着小虎子，问他。

　　小虎子说，“狗爷就是前两日路过的神棍，他走南闯北可会讲故事了。”

　　初棠小拳头一握，对小豆子娘道：“大婶，我得走了，我回去晚了要扣工钱的。”也没等小豆子的娘留下她吃饭，就跑走了。

　　回到秦王府的时候，正值中午，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叶准这个人有个习惯，一到正午必定会睡一个午觉，初棠就没有小心翼翼的，在院子里大摇大摆的晒着海棠花种子。

　　长灯路过，瞧了她两眼，叫她，“初棠啊，殿下说你回来了就到后殿去，他有事找你。

　　初棠晒种子的手抖了抖，颤着音，“长灯爷，秦王现在不是在午睡吗？”

　　长灯扶额，“初棠姑娘，麻烦你以后可以叫我长灯，或者长长、灯灯都行，不要再叫我长灯爷！”他没好气的走了。

　　初棠傻傻的站在那里，“长长和灯灯不是很奇怪吗？”回过神来，初棠很快把海棠种子收到箩筐里，又把晒干的种子舀进袋子，洗了手，这才抱着湫往后殿走。

　　后殿是叶准休息的场所，偶尔叶准也会在这里看看歌舞，但他是个清闲王爷，所以平日闲暇的时候，会自己动手种些花草。

　　有段时间，叶准也尝试种过楼兰国进贡的胡萝卜，可能是气候或是土壤不适宜，所以都死了。但是他也很喜欢种胡椒，胡椒很好种，尤其是在墙根的地方越是贫瘠的土地越长得好，这让他十分欢喜，后殿一片墙角旮旯都有撒种，等到秋天结了果，香气馥郁。

　　只是现在是冬天，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初棠在外殿站了有半柱香，叶准才叫她进去。

　　一见面，叶准就劈头盖脸的问初棠，“知道为什么叫你罚站吗？”

　　“啊？”难道不是正常在门外等候吗？原来刚才是在罚站？初棠脑子有些不太好使。

　　“看样子你是不知道。”叶准站起身，走过来把初棠怀里的湫抱走，他穿着白狐狸毛大氅，抱着雪貂，看上去霁月清风，温润如玉。

　　初棠很老实的点点头，“不知道。”

　　“你私自出府。”

　　“有这回事。”

　　“还抱着湫私自出府。”

　　“它是我的雪貂啊。”

　　叶准回去坐好，轻轻摸着雪貂的毛，“是我养的天神。”

　　“……”

　　“看你也没话可说，好吧，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种花？”

　　“你家冬天撒种吗？”初棠觉得以前的认知有待提高，“不是春天才能撒种吗？”

　　“我以为，你没种过地。”叶准终于抬眼看了初棠一眼，嘴角挂着笑，“这么说，你是打算赖在秦王（）府一直到春天了？”

　　初棠努努嘴，心道谁稀罕住在这里？难道不是你把我留下来的吗？她突然翻过来心眼，呐呐道：“这么说，我是可以走了吗？真的吗？”

　　“想的挺美的。”叶准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华州那边送来了道圣旨，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会考，皇兄叫我回华州主考。所以，开春后，仓都要举行乡试。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府上要有人照料。海棠花要初春才能撒种，那从现在到开春的这段时间，你要伺候我到各个学子读书的地方视察。”

　　初棠想要反驳。

　　“不准有任何异议。”叶准补了个刀。

　　于是，初棠又成了叶准的陪读书童，整日穿梭在书房、私塾、乡试的会场。

　　眼见着离过年越来越近，初棠每天累的有些力不从心。每天早晨精神奕奕的和叶准一起出门，晚上叶准精神奕奕的回来，初棠累成一条狗，晚上和长灯的对话也从长灯爷变成了每日一汪。

　　夜里，长灯带着两副草药来敲门，“初棠，睡下了吗？”

　　初棠揉揉眼，从床上爬起来，“还没有，长灯，你这么晚来找我是秦王又有吩咐吗？”

　　随时待命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不是，殿下说看你这两日没什么精神，叫我来给你送两副安神的药。”

　　给长灯开了门，初棠恹恹的到桌子旁坐下。

　　“听说，今年陛下降恩旨，开女子恩科设巾帼考场，华州的官家小姐们都跃跃欲试。”长灯进来，把熬好的药放在桌上，喋喋不休的说着听来的新鲜事。“殿下说，李尚书的千金李婉儿已经在翰林院录名了。还有左侍郎的侄女左琳琅也内定了名额。左琳琅是大端朝的才女，师承内阁大学士孙尚。”

　　初棠百无聊赖的盯着长灯，眼皮困得直打架，“孙尚大人不是太子太保么？他私底下也收闭门弟子的吗？”

　　长灯不以为然，“那倒也不是，听说孙尚大人年轻的时候向左琳琅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长安郡主求过亲，不知何故亲没求成。长安郡主后来嫁给了左裴，孙尚就多年未娶，还收了左琳琅做弟子。”

　　初棠觉得长灯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里一副高冷的模样，原来竟是个行走的八卦全书。她做出一副了悟的模样，道：“我知道了，肯定这个左琳琅是孙尚和长安郡主的私生女，要不然为何从来不收弟子的孙尚会独独收了左琳琅？”

　　长灯惊讶万分，满脸都是敬佩的表情看着初棠，好似寻觅多年终于找到知音，深深叹服道：“真不愧是初棠，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等初棠喝完药，长灯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补上一句，“仓都八大才子的七才子也准备参加会试了，你这几日还要去陪读。”

　　初棠一头抵在桌子上，“不能放个假吗？”说是叫人陪读，事实上把人当苦力使唤，她一个人，怎么拿的过来七个人要用的书！

　　早晨淅淅沥沥下了小雨，寒冬的雨是极清冷的，初棠给叶准撑着伞，雨水淋湿了小半边衣裳。叶准看了两眼，把伞掰到初棠头顶上，语气不咸不淡，“我不喜欢打伞，你自己打着吧。替我去书房把《礼记》、《春秋左传》《毛诗》、《周礼》、《仪礼》、《周易》 、 《尚书》 、 《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孝经》、 《论语》、《老子》 、《尔雅》都拿过来。拿不了就叫小厮帮忙，莫淋了雨。”

　　初棠只哦了一声，转头就走。

　　等她真的把这一堆书都拿过来，屋里等着读书的众位才子有些傻眼。

　　非白怀疑的望着叶准，“你确定你真的就说了一遍？”

　　子瑜把趴在身上的黑猫揪下来，把一摞书翻遍，诧异万分，“我说，丫头，我该夸你过目不忘还是记性太好？”

　　子休不无佩服的看看初棠，“你原来识字？这倒有些意思了。”

　　初棠往后缩了缩，再缩了缩，“我只认识一点，偷学来的。”

　　其实四书五经她很小的时候就会背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神童，就是命不太好。但毕竟自己是个小乞丐，靠着做梁上君子才活这么大，说自己识文断字，还学的很好，实在有辱圣贤。

　　叶准无意间笑了笑，“偷学来的，都这般本事，若是好好学，怕不是要考大端朝第一个女状元？”

　　她怯怯的看看叶准，“考状元能赚很多钱吗？能帮到别人吗？可以去皇上面前请命吗？”

　　叶准看着她，沉思道：“看你想不想。”

　　“我想的，我有个认识的朋友，她患了痨病，治不好了。因为没有钱请大夫，我很想帮她。”虽然她说这些，也觉得不太妥。

　　子休赞叹道：“巾帼不让须眉，初棠姑娘真是圣人之姿。望遍如今天下，考取功名者多为自己，十年苦读都是为了一朝扬名天下，今日听初棠姑娘一句话，真是叫我自愧不如。”

　　凤然摇摇头，“大端朝还没有女子能考中状元的先例。就算现在开了女子殿试，上头不是还有李婉儿、左琳琅之才？哪里能轮得到她一个小小奴婢？”

　　叶准皱皱眉，“本王何时说过她是奴婢了？”

　　凤然愕然。

　　“你们听着，从明天开始，初棠和你们一起读书，本王就给她这个参加会试的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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