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日子过得可真快。董宁默默地想。
　　柳栋比初中又长高了几公分，以前还可以平视他，现在却不得不仰起头来了。
　　和小时候一样呢。
　　果然政治书上写的没错——事物发展是螺旋式上升的。
　　时间无言地走了很远，这时不过是调皮地转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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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宁家以前住在园丁楼，和她爷爷奶奶是同一个小区。
　　过去小区的名字起得还是比较有寓意的。
　　比如园丁楼——老人们更喜欢叫它教师楼，因为它就是为教师们建的，刚开盘那会儿，来买房的教师可以享受八折优惠。老师嘛，总是会被比喻成辛勤的园丁，园丁楼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再比如鸿雁楼，原来是邮局的职工宿舍，扩建成了新小区，好多职工又返迁回来。鸿雁传书，这小区自然就叫鸿雁楼。
　　往后的小区名字有些敷衍：光明路旁边的叫光明小区，幸福路旁边的叫幸福小区，方舟公园旁边的叫方舟小区……
　　再后来，小区起名变得诡异起来。星河小镇里，xx城，、xx世家、xx嘉园这样的名字接二连三冒出头，怎么豪华怎么来，面积不大口气挺大，听起来真是让人头大。
　　董宁的爷爷奶奶都是高中教师，退休的时候正赶上园丁楼开盘，立刻买了两套房子，一楼自己住，二楼做儿子的婚房，彼时房价便宜得像大白菜，二老轻松付了全款，搬进新家。
　　像园丁楼这种小区，起初户户是老师。二老每天和老同事们唠嗑喝茶，日子过得甚是惬意。董宁出生后，忙于工作的父母就把刚断奶的董宁送到老人堆里了。
　　老师嘛，教了一辈子书，看见啥都不懂的小孩，虽然退休了但也心里痒痒——想教孩子学东西。今天这位给念首诗，明天那位教个单词，后天数数、唱歌也开课了。从幼年开始，董宁就淹死……不，是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等到五六岁，董宁成了小区里最聪明的小孩——谁兴致上来了想教她什么，她都会跟着学，不感兴趣就耍赖撒娇哄老人家一个开心，听完之后就算完。样样都会，样样疏松，反正老人们本意也不是要培养什么“小天才”“小神童”，只是想和小孩子说说话解闷儿。
　　柳栋父母刚结婚时由于工作原因在市区生活，柳老和妻子更喜欢在教师楼和老同事们生活，偶尔二老想孙子了就坐长途车去市里看看。直到后来柳栋快上小学了，必须回郊县的户口所在地读小学，他们一家三口才搬回了星河镇。
　　柳栋第一次来爷爷奶奶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盛夏的午后，柳树为亭子遮去了刺眼的阳光，蝉懒散地唱着走调的歌，女孩坐在亭子里的石桌旁，明明无聊得快睁不开眼了，却仍听着面前的老爷爷兴致高涨地讲乐理，不时按照要求拉两下二胡。
　　唔，自家老爷子真是够精神的。柳栋过去叫他：“爷爷！我和爸爸妈妈来看您啦！”
　　老爷子转头看到他，走过来长臂一伸把他举高高：“大孙子来啦！爷爷可想你了！”
　　柳栋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妈妈说以后就住在星河镇了，我可以天天来看爷爷奶奶！”
　　“好！好！”柳老爷子高兴地笑着，把他放下来，推他朝亭子走了几步，“这是你赵奶奶的孙女，去打个招呼。”
　　董宁将二胡放在边上，正安静地坐着，听见柳老爷子这么说，立刻站起身，她歪头打量了下柳栋，缓缓开口，声音软软嫩嫩的，然而语气很正经：“你好，我是董宁，很高兴见到你。”
　　“……”柳栋听着这宛如英语书上对白般规范的对话，一时忘了词。
　　“嗨，这丫头！”柳老爷子拍一下董宁的头，“你说你和陈老头学点鸟语做什么，现在说母语都这么客气了。”
　　董宁只是和第一次见面的人生分，转向柳老爷子吐吐舌头：“您水平太高，我听不懂您讲课啊！我就会背单词，陈爷爷教的我当然学得快。”
　　“会傻背单词就不会背乐理背谱子？”柳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你就是不爱学，唱歌跑调的小丫头！”
　　董宁把二胡收起来：“我唱歌跑调也好听！程奶奶还说我嗓子好呢！”她看了柳栋一眼，“柳爷爷，您教柳哥哥拉二胡吧！我这种没天赋的就回家吃糖看电视啦！”
　　“你这孩子玩心太重！去吧去吧！”柳老爷子牵着孙子，也懒得继续教了，痛快地给董宁放行。
　　柳栋看着正经不过三秒钟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进了五号楼单元口，心里有点遗憾。
　　女孩子很可爱，虽然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冷冰冰的还不笑。不过没关系，以后他就要住在这里了，总有机会去和她混熟的。此时的柳栋已经全然忘记搬家前和幼儿园同学们分开的小伤感，摩拳擦掌准备发展新友情。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被柳老爷子牵着往二号楼单元口走。
　　刚搬回星河镇，柳栋父母在光明路那边的光明小区买了房子，离一小很近，算是学区房。装修之后还要通风散气，一家三口暂时住在了柳老家里。
　　而柳栋，虽是柳老爷子的亲孙子，但和柳父一样，天生就是个音乐白痴。跟柳老学了几天二胡，柳栋头都大了，却还是拉得不成样子，柳老爷子直叹气说不该把董宁放跑，柳栋这才叫真的没天赋。
　　柳栋撇撇嘴，偷偷拿鱼食逗鱼缸里的红金鱼。“你可留神别撑死它们啊，”柳栋的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余光瞥他一眼，“那是董家小丫头的宝贝，次次来这儿都要看。”
　　“撑死得了，这臭丫头都几天没来了，不看金鱼，也不知道来看我。”柳老爷子嚷嚷着，却把鱼食从柳栋手里拿走放到冰箱顶——以柳栋的身高来说基本绝缘的高度。
　　柳栋：“……”感觉自己是个假孙子是怎么回事。
　　董宁也不是故意不来的，她只是觉得柳老爷子有了孙子这么大一个玩具，肯定是要先教他学好拉二胡，因此贴心地给柳老爷子留出了授课时间，自己跑去陈爷爷家接着学鸟语，间或到程奶奶家里嚎两嗓子。
　　这天董宁午睡刚醒，在家里和自己爷爷一起念报纸，小孩子毕竟爱玩儿，加上董爷爷爱看的版面都是政治时事，她念了没一会就失去耐心，瘫在凉席上不想动。董爷爷坚持要让董宁念完这一版报纸，董宁只能苦大仇深地又坐起来盯着报纸。
　　正好董宁的二姑二姑父来探望董宁的爷爷奶奶，董宁的二姑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生孩子，夫妻俩人对弟弟家这个小侄女都喜欢的不行。二姑父看她皱眉像个小大人一样读报纸，笑了：“宁宁能看懂吗？”
　　小孩子最容易受激将法，董宁立马回嘴：“当然能！”
　　董宁二姑父是海员，常年跑在外面，所以不是很清楚董宁这两年被小区的老人们教成什么水平了，他放下本来就是发给董宁的外国糖果，随便指了一段说：“那你给我读读，对一个字给一颗糖，错一个字扣十颗糖。”
　　董宁一幅“你少看不起我”的架势，董爷爷把她抱到腿上，举好报纸负责监督董宁。董宁张口便念，声音软软的，字正腔圆地念完一段，还不忘提醒她二姑父：“不算标点五十二个字。”
　　董爷爷：“宁宁一个字没错。”
　　二姑父：目瞪口呆.jpg，给小公主递糖.gif
　　之后二姑父又考了董宁算数，还有简单的英语单词，他惊奇地问董爷爷：“爸！您怎么还让这丫头上幼儿园呢？”
　　董爷爷手里夹着一支烟，因为董宁盯着他就一直没点：“我和她奶奶的意思，不过是学得早，又不是特别聪明，早上小学也没什么用，干嘛让她到大孩子堆里被欺负。”
　　董宁抱着双臂点头表示赞同，神色深沉地说：“我要在同龄人里称王称霸。”二姑捏捏她的脸，董宁绷不住，做个鬼脸笑起来。
　　二姑二姑父没有待特别久，等他们走了以后，董宁把糖分成四份，从最大的那份里拿了一些出门：“爷爷！我去找雯雯姐啦！”
　　“去吧，记得饭点回来。”董爷爷把手伸向报纸边的打火机。
　　本来已经出门的董宁突然又开门进来，从董爷爷手里拿走打火机，揣在裤兜跑出门，只留下一句：“爷爷再见！”
　　董爷爷无奈地放下烟，继续看他的报纸。
　　沈雯比董宁大两岁，已经上小学了，长得漂亮脾气好，所以小区里的几个小屁孩都喜欢找她玩。
　　沈雯妈妈和董宁妈妈在同一家超市工作，因此沈雯和董宁的关系还要更好一些。
　　这天沈雯正无聊地在桌前写她的暑假作业，董宁“咚咚咚”地敲门来找她：“雯雯姐，我需要你的夸奖！”沈雯听到动静，立刻就被逗笑了。
　　沈雯的奶奶也是笑，放下手里的十字绣过去开了门：“宁宁来啦，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李奶奶好！”董宁很有元气地打招呼，递给李奶奶一颗糖，“我来送好吃的！就是有点甜，您可记得要少吃！”沈雯从屋里走出来，董宁把其余的糖都递给她，又补上一句，“一天最多一颗，雯雯姐监督！”
　　李奶奶揉揉她的蘑菇头：“知道啦。”
　　“奶奶您接着绣十字绣吧，我带她去屋里。”沈雯把糖收在了客厅茶几上的糖盒里，牵着董宁回房间。
　　董宁见她桌上摆着作业，自觉地去书架拿了本童话书看，没打扰她。沈雯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先写完作业，坐回书桌前提起笔，笔下速度加快了不少。
　　两人都不说话，一个坐在桌前，一个趴在床上。纱窗外传来蝉声，头顶的电扇慢慢地转着，沈雯笔下有“沙沙”声，偶尔有董宁翻书的声音。李奶奶切了一盘冰镇西瓜，静悄悄地推门进来，放在床头柜上。夏日里的时光，总是这样美好。
　　不多时，沈雯完成了今天的任务量，她丢下笔，拿起一块西瓜啃：“你知不知道楼上新来个孩子？要不要去认识一下顺便看小红？”
　　董宁也在啃西瓜，她吃西瓜喜欢咬一大口再把籽吐出来，此时正像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听到沈雯和她说话，忙不迭地在连吐了好几颗西瓜籽在手心里。
　　沈雯抽了一张纸巾把她手心里的籽收走：“哎，我们家有纸，你不用这么节约，吐手里多黏啊。”
　　“没事，我在你家洗手，”董宁咽下嘴里的瓜肉，“反正我不用交水费。”
　　沈雯：“……？”个熊孩子。
　　董宁抽张纸巾，把瓜皮瓜籽都收好，丢到垃圾桶里，又去洗了手，回来接着和沈雯聊天：“你刚刚说楼上啥？”
　　“你是把我的话就着瓜吃了吗？”
　　“没有！”董宁否认，“楼上不是柳爷爷家吗，怎么啦，又死了一个小红吗？”
　　“哈？”沈雯没跟上这孩子的脑回路。
　　“我真没听清啊，你说楼上新来了啥，让我去看小红？”
　　“……小男孩。”
　　“你说柳爷爷的孙子啊，没你好看。”董宁摇摇头，“我不去，柳爷爷肯定要教他二胡，万一把我也扣下突然开课怎么办。”
　　“柳爷爷今天中午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听说是和老同事聚会。”
　　董宁闻言顿时两眼放光，站起身：“走！我们去看小红！”
　　沈雯笑笑，和李奶奶打声招呼，换双便鞋，从糖盒里拿上几块糖就被董宁拉着去楼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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