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花染录

作者:姬戚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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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缱绻


      天历十年 睦月

      世间妖怪繁复多样,可不外乎就是四类:
      神佛陨落,鸟兽成精;怨气凝合,灵物化形。
      然而,我并不知晓自己属于哪一类,自我有意识伊始便伏在案上摆弄笔墨、述录记事。也有可能我原本是生活在人间的,写东西魔怔了、没去冥府报到投胎,才成妖怪。这没有记忆就没有羁绊,没有过去;没有使命,没有将来。
      飘零流离,说得好听些是游山玩水。
      所以我并不是天生凉薄,只是熟稔的、重视的人来来去去不过三个,掰着手指就数得过来。

      那日花鸟问起镜姬,大概是我讷讷不答惹恼了她。她转身进屋、回了画里,再没理我。我很慌张,摊开画不见她出来,对着画解释“镜姬是我的御魂”也不见有什么回应,就像回到起先花鸟卷没有妖力那副模样。
      她若是不喜欢我“阿镜阿镜”地唤别人。我不那样说就是了。
      只是我没想好,该亲昵些唤花鸟什么呢?
      阿花?阿鸟?阿卷?花卷?
      往日“花鸟”叫得习惯,现在另起一个称谓也再比不上原先的亲昵。思来想去,恐怕不是称呼上出的过失。
      我镇定下来、不急不摧,就坐在画卷旁边,用手指轻叩玉轴。旭日东升到黄昏日暮,像是过了很久,久得让我恍惚又过了一次半生。

      镜姬是我刚成妖时,在妖猫手上换来的御魂。奸商就知道坑蒙拐骗,明目张胆把价钱定的老高,专门骗些道行尚浅的小妖怪。偏生那嘴巴叭叽叭叽、巧舌如簧,忽悠我花了全部家当买了这“传说中的稀世御魂”--镜姬。
      这御魂傲得很,做什么与不做什么都讲自己的意愿。懒的时候蜷着、躲着,高兴的时候便出来溜哒溜哒帮你一把,邪气太盛,居高临下、瞧不起人。
      嗬。明明没几个妖怪看得上她。
      不过也是多亏她,我能游走得更远一些。记得有一回,懵懵懂懂闯进了一片枫叶林,遇上个赤发妖怪伤情醉饮。那妖怪不由分说掷出酒葫芦,追着要杀我。想来真是后怕,若不是飞鸟和镜姬掩护,怕是会这样在周游路上就丢了性命。
      镜姬告诉我,那是发了狂的酒吞童子,昔日妖怪间的王。如今被红叶害得、被媚妖害得,是非莫辨、敌我不分。
      话说回来,是我太幸运,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挫折难事。
      镜姬佑我颇多,开心智、销迷惘,更似长姊。

      青雀栖在一侧,逗弄残有形意的飞鸟,囐囐不停。花鸟大抵是消了气,倚着几案、看着我出神,像个听众。
      我莞尔,问她:“花鸟还想听么?”
      她点点头。

      鞍马山有座鞍马寺。景致没什么特别的,却是因为异怪流言而闻名于世。
      那里的人们告诉我,山中住着一只大妖怪,背生羽翼、面呈异像,残暴无常。我没当真,径直上山,兜兜转转迷了路。
      蜚语不可信。
      大天狗常带面具示人,太过冷傲所以给人留下残暴的印象。殊不知卸下伪装,临风玉面、悠游笛声,也是个翩翩公子。
      天狗心中有道义,是个要成大事的人。我曾邀请他和我一道周游行路,被他拒绝嘲讽,说男儿应志在四方而不是毫无目的地挥霍虚度。他向往力量,向往九界新秩序。还说像我这般活着没啥念想的,能恣意一时,却完满不了一世。
      我没反驳他,但我并不认同。
      他要找一个强者去追随,成全忠义。
      我也不过是想守一个本我,成全自己。

      花鸟就这样听我絮絮叨叨了许多,并不打断。
      “过几日你若是愿意,我们绕道去鞍马山。说不定还能遇上他,叙叙旧。”我怀着些许私心,想带花鸟去见见天狗。
      跟他炫耀,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孑然一身。
      窗外繁星欲坠,残月散云堪遮。
      我起身找了件外衣,盖在她身上。妖怪本来不介意地冻天寒,只是我一时怅然,害怕她跟之前手伤了那样,受凉却不自知。
      她拉住我的一角衣袖,制住不让我走开,小心翼翼却暗含期冀:“那我呢”
      我见她忐忐,不由得也滞住呼吸,像是再多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让她退拒。
      “良人。”
      镜姬似长姊,天狗如挚友。
      花鸟若良人。
      花鸟再藏不住笑意,眼底琉璃光华轮转,将搭在肩上的外衣拢得更紧了些,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我截住。
      我凑上去,看那眸中笑意敛成微讶,直至唇间传来凉意。
      她不反抗。我越是大胆,向前倾身,将她圈在案侧身下不能逃开,从鬓侧往锁骨摩挲轻吮,留下几抹红痕。窝在花鸟颈间,舔、啮、拭、咬,来回往复,不觉黏腻。
      “痒。”她垂目低喃,手半拢成拳抵在我襟前却无劲力。
      “痒?”我佯装不懂。
      “你……你这样我能不痒么?”
      “哪样哪儿痒?”
      花鸟听出来我明知故问,局促地想挣脱又被我先一步打断。不理会那似是而非的抵抗,探她眉眼闪烁星芒:“都快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撩了。”
      不由得叹息无奈:
      “惹得我心痒。”
      我学着平城坊间伶人咿呀说的情话。当日旁观时觉得酸涩,没想到今日,自己也成了肉麻覥颜的癞皮。花鸟越是赧然张惶,我反而越欣忭窃喜。
      这妮子,比想象中还要脸皮薄呢。
      “还真没料到你这么油嘴滑舌,”花鸟稍带愠色,“早知道该听针女的话,离你远些才好。”

      针女?
      那日杀意凌厉的红发女子,是花鸟的御魂。
      杀意如若不是因为花鸟而生,势必就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不明白,我究竟在哪些地方惹了这个之前从未谋面的人

      “就许你的御魂对我有意见,不许我的御魂看你不顺眼么?”花鸟似乎是知道我心中疑惑,又提起先前镜姬伤她的事怨怼。
      书上说,“女子难惹”,诚不欺我。
      花鸟找到了摆脱窘迫的发泄口、起了兴致埋怨,我不动声色挨得更近。
      “徒有皮囊口是心非斯文败类扮猪吃虎。”
      “还有呢?”我听着,不把这些当真。
      “她说,你太弱了……”
      愣了愣,在玩笑里面,听清了真话。

      自古御魂有护主之心。或尚武厮杀,或守御抗敌,以宿主的利益安危为己任。
      针女本就厌恶世间男子,恨不得把凉薄的人清理个干净才好。她主子花鸟卷看上了一个无用书生,换做妖邪的镜姬都未必能忍,何况是针女这样的忠烈之魂?
      虽然想通了来龙去脉,但说到底被个御魂质疑,多少有些不快。

      我笑着盯着花鸟,步步紧逼,不留退让余地:“我弱不弱,你真想知道?”
      “是……是针女,又不是我。”
      “针女是什么人呐,她可没这福分。”
      花鸟红了脸,好像霎时听明白了我话外的话,又好像要装成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
      交颈深吻,我一手挽在她腰际,一手解开衣间交错缠缚的绳带。
      飞鸟溅墨消弭烛芯长明,青雀衔帘遮掩月华倾泻。
      迷离之际,花鸟攥紧我的腰带轻巧一提。我只觉耳旁略微刮过风声,周遭景物却已翻覆变换。林间余荫,清泉琳琅萦绕在耳。花鸟仰躺在草野,躲在我身下。
      “你先前说,我若是哄得你开心了,你便带我去的地方,是画里?”我很意外,猜不到会是这样的时机。可佳人在侧,我哪里还有心思看什么良辰美景?

      耳鬓悄声哝,卷中异境春缱绻,旖旎寻芳丛。

      花鸟累了。枕着臂膀阖眼养神,眼眸轻轻翕动。
      “我是不强……”轻言浅语,怕打搅她。
      “比不上让世人惊骇的妖怪,也没有值得赞颂的御魂或者能力。”
      “只不过,我要誓守的书卷,我就算耗尽妖力也会保全。我要保护的人,我就算没了性命……”
      她一激灵醒来,伸出手来制止我说下去:“呆子,口无遮拦。不知道一语成谶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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