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好东西

　　“Cut！过。”宫角从导演的高脚椅上站起，和场记一起看着回放确认半天之后，才大发慈悲的宣布：“挺好，今天就先这样，辛苦了。”

　　“导演说拍完了！”

　　“收工收工！”

　　“大家都辛苦了。”

　　片场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所有人都松一口气，二话不说又立马开始收东西了。

　　虽然他们都是干这行的，已经习惯紧张的工作节奏，但每次全神贯注的拍了十个十二个小时的片子后还是会为导演说“可以休息了”那一瞬间感到无比激动。同理的还有开饭这件事：平时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你就是普普通通的吃个饭，但在片场送餐车拉着盒饭过来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了，餐车的发动机噪音也是美妙的音乐……ps虽然午餐好多时候就是八块钱的盒饭外加一瓶矿泉水。

　　宫角这一天忙活得口干舌燥的，脑瓜生疼，天旋地转。刚礼貌性的慰问一下演员，看着他们回化妆间，临了又回来忍不住监工别人：“摄影助理这回点清楚点，这两天光是线就丢了多少根了，经谁手的器材就谁管着，别人都别瞎碰。美术组，那个布景拆下来以后……”

　　刘靖赶紧把宫角往外推，一脸嫌弃：“行了行了，有我看着他们。趁这周末没拍摄，你快回去补补觉，自己看看这大黑眼圈，嘿。”

　　“稳。刘叔靠谱。接下来麻烦你了。”

　　片场的所有人都需要走来走去的，而导演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坐着，自然会有人过来报告事情。不过这不代表导演这活很轻松——他是全片场唯一一个连一秒钟的走神溜号儿都不能有的人，其他人偶尔还能在每条中间开个小差说个话什么的，导演不可以。

　　电影是一项群体合作的艺术，需要大量跟人打交道，包含了很多沟通的规则和暗示，永远保持权威，装得一脸好相算是最主要的任务了。领导者不能走神，会无形中给人一种“啊，他自己都不在乎，那我也可以摸摸鱼”的印象，剧组自然会变得松散了。

　　车在开回剧组下榻的酒店的途中，宫角时刻紧绷着的神经才完全放松下来，一瞬间感觉到一种无限的疲劳，他脑袋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全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换了好几个坐姿，怎么样都是不舒服，只能靠车里开着的冷风分散着注意力。他内心吐槽自己两句：大老爷们儿，戏才拍完了一半，哪那么多事儿。

　　白天的时候他们拍了一场在公交车上的戏，为了方便操作，他跟摄影组一起上了公交车。一边要注意着镜头效果，一边要随时帮助演员调整表演，那路不是很稳，公交车晃得宫角整个人都不好了，就觉得晕车，很想吐。但是演员和技术人员都没抱怨，他也就跟着硬挺着不表现出来，心里不住的想再坚持一下，集中精力早点拍完就能少受点罪。

　　宫角很讲究公平，所以不光对别人较真，对自己也较真，认为既然他都自诩为追求完美的艺术家，那就不能放低对自身要求。虽然明明知道像这种情况他大可以找副导演代替他一会儿，却愣是直接跳过了这个选项，想都没想。

　　回酒店后，他二话没说，立马打电话叫外卖，毫不留情的点了一堆垃圾食品和饮料。自打回国以后他再也没吃过这些破玩意了，在美国上学的七八年，成天汉堡薯条披萨实在是快吃吐了，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想闻到那油炸的味儿。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承认就脂肪跟糖最粗暴实在，比其他一切心灵鸡汤午夜咖啡都强，妈的。

　　迟予晚一点的时候来他房间找他，正好赶上宫角的食物到了。迟予就坐那看着宫角在那吭哧吭哧一声不响的啃了好几个鸡翅，终于忍不住劝道：“咱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富二代，能不能不弄得像这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宫角头都没抬，竖了根中指。

　　“哎哎哎，你文明点。”迟予瞅他一会儿又摇摇头叹口气：“得了得了，你还是吃你的吧。我看你最近似乎憔悴了不少啊，像鬼似的。”

　　“从开始拍到现在，三个礼拜瘦了差不多10斤吧，刚才洗澡的时候称了一下。”

　　迟予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10斤？怎么可能？！你不能突然猝死之类的吧！”

　　宫角灌了自己一大口可乐，碳酸饮料刺激舌头产生的微微痛感让他觉得精神了不少。

　　“反正过两天就吃回来了。再说不可能全都是肉，也有水分，这几天喝水少。”

　　“……无力吐槽。如果网上那些小姑娘有毅力像你折腾你自己似的绝食，那估计微商都不用卖啥减肥药了。”

　　就这样宫角风卷云残的消灭了大部分食物，满嘴满手全是油，毫无形象，一下摔进床里，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吃饱了以后果然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

　　“真的我跟你说。哥们儿累死了。”

　　“也怪你自己。本科学了四年还不够，研究生还能继续入坑上当。这下可好，你说你回国不搞电影都是啪啪给自己打脸呢吧。”

　　“吐槽归吐槽，我知道我这辈子肯定就是搞电影了，不后悔。”宫角手里还捏着剩下最后一根纤细的鸡腿骨，比比划划，“不过要是将来我有孩子了，跟我说，爸，我想做电影。我肯定二话不说就腿打折……不，不用有孩子。宫徴敢学我现在就打死他，既然早晚是废人一个，那不如早点处理了。”

　　“当你弟弟也太可怜了。我现在真感谢我妈当时没给我生出个哥哥姐姐来，不然我还能活到今天？”

　　“神经病。”

　　两个人又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迟予眼看着宫角的反应越来越慢，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慢慢的睡着了。

　　迟予轻手轻脚的站起来，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搭。宫角不知道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在做噩梦，连眉毛都是紧紧皱着的，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迟予想拍拍他脸给他弄起来重新睡，但想想又觉得这么干太损了，就没管，关了灯以后无声无息的走了。

　　宫角梦见自己在一个狭窄到无法转身的隧道里爬啊爬，很艰难的蠕动，跟个毛毛虫似的。这隧道又长又黑，只有前面露出的一点点光亮告诉他这个地方是有出口的，他于是盯着那光认命的前进，就这样好像爬了一整个晚上，终于他到达外面的世界……

　　紧接着他站在无人的十字路口，路灯亮了，他刚要过马路，忽然眼前一黑，身体也无法控制了，整个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柏油马路的触感很粗糙坚硬，他知道这一下如果发生在现实当中自己肯定是要破相的了。

　　就像被鬼压床一样，宫角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隐隐的有车开近了……但是他看不见东西，发不出声音，也完全动不了。

　　第二天他早上七点就醒了，这是拍摄以来他每天早晨闹钟的时间，就算中途偶尔休息个一两次，告诉自己可以了，可以稍微多睡一会儿，也还是会按时醒来，改不了这已然形成的生物钟。

　　在大剧组的运作模式下，导演完全不需要每天都第一个到片场报道，但他愿意这么干，不想马虎，这也是为什么剧组的人都在短暂的磨合后就开始慢慢认可他的原因之一。

　　其实宫角也觉得这很累很自虐，但没办法，他自己选的嘛。就像那个什么偶像剧说的，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别低头皇冠会掉，别流泪坏人会笑。你若折了我兄弟的翅膀我必毁了你整个天堂。我抽烟喝酒纹身但我知道我是好女孩。少年玩心肝脾肺肾吗？

　　休息的这个周末，除了继续跟其他各个部门跟进一下进度，他还抽空回家吃了个饭。虽然大家都知道宫角是刺儿头，在家里永远不说好话，但是他爸妈还是会有一点私心的偏向他，觉得他什么都好，宫徴呢？宫徴也不在意，因为他迷之崇拜他哥……这话说起来很丢人，但是他24了，还是家里名副其实的小皇帝，从来没考虑过退位。

　　这不，看他那么瘦，脸色也不好看，给他妈心疼够呛。在家里只是待了一天而已就强行被他妈喂了好几顿饭，还什么：

　　“你喝这个茶，热茶养生的，不要总喝凉的。”

　　“我听说了，你在片场从来不吃饭，那怎么行？是不是他们饭不好吃啊？我让你陈姨一会儿做点你爱吃的你带走，回去就放冰箱里，听见没？每天饿了就拿出来热热吃。别放时间太长，都吃了……哎不行，你就把陈阿姨带走吧，她去照顾你几天，等你健康好点了我就让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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