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公主录

　　风裹着梅花打过来，落在她的肩上，带来一阵幽香。连慕蝶看了他一眼，笑道：“正是呢，自从落水，我这几日脑子一直昏昏沉沉，刚醒来就听到晋国使者要来的消息，想必一时不察就听岔了。”
　　陆归鸿待她说完，也不追问，只是状若无意道：“清和公主若是问起我六哥，我还是知道的。本来他应该来这里的……”说着，觑了连慕蝶一眼。
　　她心里一紧，压下强烈的好奇，挣扎着笑道：“那，他去了哪里？”
　　陆归鸿似乎也料到了她的疑问，似笑非笑道：“他听说清和公主身体抱恙，转道去了燕国。”
　　连慕蝶总觉得他话里话外透着嘲笑，笑她如此惦念六王爷，人家却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当然，也笑她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安慰自己，他必定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不必担忧。
　　然而心里的确是满满的挫败感，夹杂着她不想承认的绝望。没想到换了一世，他的王妃依然逃不脱燕国公主。
　　这两人的缘分还真是深。

　　连慕蝶听了，勉强笑了笑，道：“燕国有一位沁水公主，听说很是端庄贤惠……”
　　陆归鸿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清和公主说的是，沁水公主的确颇有贤德，六哥远赴燕国就是为了向她提亲。毕竟，娶妻娶贤嘛！”
　　最后的希望破灭，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甚至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过了片刻，见陆归鸿端详她，忙道：“我听说七王爷来这里也是为了求娶公主？”
　　陆归鸿轻轻点了点头，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有一句话我先说在前头，七王爷莫恼：我是不会嫁到晋国的，麻烦您还是在别的公主身上费点心思吧。”
　　陆归鸿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哦？三公主打哪里听到小王要向你提亲的消息？小王又何时在你身上费过心思？”
　　连慕蝶顿时有点懵，气势丝毫不肯输：“难道不是？”想了想，好像他的确没有做什么动作，这唯一的一次单独见面还是自己主动的。
　　陆归鸿淡淡道：“想来三公主不是不愿嫁到晋国，只是不愿意嫁给小王吧？”

　　连慕蝶心思被他看透，一时有点慌，然而她不像清和公主，心思都明显挂在脸上，此刻便绽出一个笑来掩饰：“七王爷说笑了，我只是眷恋故土，不愿意离开父皇。”
　　陆归鸿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连慕蝶觉得这个人的心思实在太重，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陆归鸿见她似乎大事已了，比来时心事重重的样子轻松了不少，忍不住给她泼冷水：“我还以为三公主惦念晋国哪位王爷呢，原来不是。不过，在我们晋国，皇子一旦成家，便会有自己的封号。我和六哥出发之前，听说父皇正在商议，给六哥的封号，貌似就是‘顺’。看来，三公主会未卜先知啊！”
　　连慕蝶忍不住要动气，堂堂一国王爷，拿一句错话来回堵人，像话吗？若是刚才他就这么说，她也就笑笑过去了。
　　真是讨厌。

　　陆归鸿似乎看不到她的表情，继续好心提醒她：“一般来说呢，如果我向西梁求娶了一位公主，两国结成姻亲友好，不出意外晋国十年内应该不会有皇子再来求亲。除非，这位西梁公主挂了，才有可能再送过去一位不得宠的公主或郡主。”
　　连慕蝶压下不满，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陆归鸿波澜不惊：“三公主莫恼，小王不过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连慕蝶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想都别想！”
　　陆归鸿也不生气：“我是在为三公主犯愁。您不想嫁到晋国，又不可能成为继室，难道你向往游牧民族餐风露宿的生活，想横跨赤云，远赴塞外去和亲？”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连慕蝶闻言声音更淡：“不劳七王爷费心，我只想在家里陪着父皇。”

　　陆归鸿颇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父皇有董贵妃陪着，哪里有你的立足之地？再说，众所周知西梁诸位公主，可是你最尊贵最得圣宠……”
　　“那又如何？我就是要陪着父皇……”
　　“看来传言不虚，清和公主果真又任性又自私。既享了富贵荣华，和亲的时候却远远躲到其他公主后面，以照顾父皇为借口留在宫中，甚至不惜威胁求亲的皇子……清和公主好教养，小王佩服！”
　　连慕蝶听了，气得牙痒，简直想拎个长刀砍过去。
　　“要你管！你……你简直可恶……”
　　“还要提醒你一句，你哥哥明明是嫡长子，梁帝却迟迟不肯立太子，你可有想过原因。你若是愿意跟我回晋国，我会帮他做到那个位置。”
　　你自己都还自身难保呢！连慕蝶心里冷笑了一声，明显是不信：“你会这么好心？原因？”
　　陆归鸿突然深情地看着她，撒起谎来轻车熟路：“原因就是，三公主姿容倾城，小王一直仰慕您。”

　　想到她又一次同顺王擦身错过，连慕蝶心乱如麻。多留无益，她决定回宫好好考虑一下。临走前向哥哥周微之告别，丫鬟道酒宴已散，他在前面的庵里吃茶。
　　回沁园原是前朝丞相的私园，大小顶得上大半个皇宫，里面山川林木清溪寺庙一应俱全。
　　连慕蝶静静地走过去，一路上梅香氤氲，好不清雅。
　　看到周微之，她正想喊，却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位姑娘，正是嘉安郡主罗鸣音。
　　她本想退开，等一会再过去，不妨嘉安的哭声却隔着花枝传了过来：“……微哥哥，让我做你的侧妃好不好？我知道你将来是要娶公主的，嘉安不敢强求，实在不行，哪怕做个丫鬟也行，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周微之压低声音道：“……胡闹！”

　　嘉安郡主声音里透着委屈：“嘉安无父无母，自知配不上微哥哥……”
　　周微之斥道：“罗将军忠义，罗夫人节烈，你何须这般妄自菲薄？”
　　嘉安听了，立刻展眉笑道：“微哥哥，你这是应了我了？”
　　周微之叹口气，道：“嘉安，我心里并没有你。”
　　嘉安闻言，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我不信，这么多年了，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花一样的娇艳，哭起来也是一枝含露的新桃，由不得人不疼惜。
　　雪天路滑，她捂着一双泪眼直挺挺往前冲，连慕蝶怕她滑倒，忙从一株老梅后走出来，拦下她：“嘉安姐姐……”

　　嘉安看到是她，仿佛寻到了救星：“清和妹妹，嘉安求你……”
　　连慕蝶只得含笑把她劝回去，坐在哥哥旁边：“嘉安姐姐，哥哥是为了你好。他心里没有你，你跟着他也委屈。”
　　嘉安摇摇头：“不，我不委屈。”
　　连慕蝶看到哥哥脸色不好，只得细细地劝她：“姐姐你想想，有一日哥哥娶了正妃，和她伉俪情深，你看在眼里，可是碍眼？映在心里，可会心酸？”
　　嘉安愣了愣，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些。连慕蝶以为她想明白了，却不妨小姑娘极为倔强：“……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呆在他身边。”
　　连慕蝶寻思这事有蹊跷。好好的，怎么突然逼婚呢？她退出来，嘱咐墨青去镇国公府查一查。
　　很快，墨青回来了。

　　原来，老镇国公看到嘉安整日跟在大皇子身后，一副非他不嫁的样子，十分担忧。
　　嘉安傻，他却不傻，知道嘉安的身份配不上大皇子，毕竟大皇子是嫡长子，以后有可能继承皇位的。
　　再者，嘉安父母早亡，他心疼她，给她养成了敏感任性的性子，稍有不顺心就哭哭啼啼，做个世家的主母还勉勉强强，断断没有做皇后的命。如果非要勉强，她自身难保不说，可能还会连累镇国公府。
　　即使一切顺利，大皇子对她日久生情，谁又能保证这一生只对她一个人好呢？况且现在无论立嫡立长还是立贤，大皇子都是最佳人选，虽然皇上现在心里头还憋着气，父子嘛，总有和好的那一天。到时候大皇子登基，后宫三千，她嘉安又能排到哪里去？
　　他不想让她在宫中寂寞老去。
　　又怕皇上看出端倪，为了儿子儿媳而补偿嘉安，那时候他可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
　　千挑万选，他终于从京城世家中挑了一个敦厚朴实品行高洁的公子，是国子监沈祭酒的三公子，沈千运。

　　然而老镇国公的苦心，嘉安郡主丝毫不能体会。
　　连慕蝶听了这个消息，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嘉安……迟早要出事！”
　　墨青道：“那怎么办？”
　　连慕蝶想了想，悄悄地告诉了周微之。周微之说他已经知道此事，所以才明确拒绝她。又嘱咐她不要担心，他自己能处理好。连慕蝶想想也是，毕竟是别人的事，她也不好老插手去管。但是不知为何，她心里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去的路上，马车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连慕蝶大惊，这京城里还有人能拦清和公主的马车，当真是稀奇。她总觉得，像清和那样的京城一霸，应该是闻者变色，见之遁逃的。
　　她颇为好奇，掀开帘子一角，瞅了瞅，不认识。
　　墨青看她神色清淡，忙低声道：“公主，是董二公子。”
　　连慕蝶一时有点懵：“董二公子是谁？我该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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