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班都有病

　　[十三]
　　两人回到最初的那扇门前，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绕过一条短短的走道，眼前忽然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圆形的、四面都是玻璃落地窗的房间。
　　“这里……有好多玩具啊。”钟渝很感兴趣地看着那些从天花板悬挂下来的钢轨，不锈钢小球在上面自行滚动。还有好多棋牌，玩偶公仔。
　　曹一锐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的风格很奇怪，完全不像是高档写字楼里会出现的——虽然他一眼就认出来，埋在那堆玩具中间里的，有明朝的古董瓷器和卢浮宫的油画，都是顶级收藏品。
　　“滴、滴、滴……”轻微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正对的那面落地窗上，显示着红色的字：“自爆系统已经启动：倒计时00：08：43.”数字还在不断地减少。
　　“这好像是个液晶显示器。”钟渝凑上去看。
　　“不是液晶显示器的问题——你不觉得它像个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吗？”曹一锐指了指“自爆”两个字。
　　“哦～～放在楼顶层的定时炸弹，会把整个楼顶掀起来吧，‘biu’的一声！”
　　“喂！现在的关键是，我们也会被炸掉啊！”曹一锐绕着这间屋子，想找到炸弹在哪里。圆形房间，六十平方米左右的大小，遍地玩具——要找出一个炸弹，确实，很困难。
　　钟渝眼前却突然“哗”的一声，放出了光亮。她快步跑到一堆hello kitty的布偶前面，往下翻翻翻……大大小小的布偶被扔开，底下出现的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镶满宝石的花瓶。
　　“哦哟哟！”钟渝把花瓶放在脸旁边，用力地摩擦着，一脸陶醉的笑容，“这上面是真的宝石吧？捡到宝贝了，呵呵呵！”
　　曹一锐看了那花瓶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是南非的钻石。你要是感兴趣，旁边那些油画画也可以拿走，看样子都是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的真迹，每一张价值都在五千万以上。”
　　前提是，我们能活着出去。
　　钟渝欣喜若狂地朝堆在地面上的油画跑过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坐在油画后面的地毯上的，是灰发灰瞳的少年，此时他正抱着半人高的泰迪熊，眼神冷静地看着窗外的上海全景。
　　“尹灰，原来你真的住在这里啊，我以前还不相信这地方能住人呢。”钟渝对他说。可是尹灰浑然不觉，像是没有听见钟渝的话。
　　曹一锐的目光被尹灰身边的一台白色的笔记本电脑吸引。液晶屏上只有一行英文：
　　The self-destruction system has been started.
　　Time left: 00:07:23
　　“真的有炸弹？”
　　曹一锐走上前，在尹灰面前蹲下来，问。少年灰色的眼睛仍然没有焦点地越过他，看向不知名的世界。完了，尹灰又流浪到异次元里去了，这次，他们三人估计要一起死在这里。他双手扶着尹灰的额头，把他头转回来，灰色眼睛的少年终于把散漫在无穷远处的视线拉回来。在他看到曹一锐的时候，目光突然聚拢起来。
　　“这整个楼层的地板里面，都是。”
　　尹灰突然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
　　都是炸弹？那足够把这里掀翻了，就像钟渝说的，“biu”的一声。曹一锐突然感到很无力，倒计时，只剩下七分钟。
　　“你和那些黑衣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启动炸弹？你自己也在这里，不怕死么？”带着近乎抓狂的语气，曹一锐一连串地问道。
　　尹灰慢慢地，完全没有紧张感地说：
　　“老板要我消灭掉所有证据。最有效的方法，是把他们全部炸掉。”
　　全部炸掉。
　　直到亲耳听尹灰说出这个词，曹一锐才承认：这次真的死定了。
　　“那你怎么逃走？难道就让自己也被炸掉？”
　　尹灰没有回答他，目光又失去了焦点。
　　曹一锐才发现尹灰是这样一个人：他的自我意识很差。所以，才会常常走神、才会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感觉。

　　[十四]
　　“尹灰，曹一锐，我打包好了——”
　　钟渝拖着一个大布包走过来，曹一锐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她把窗帘拽下来做成的。
　　“这是什么？”
　　“古董，珠宝，还有油画，你不是说可以卖很多钱吗？”
　　“钟渝！还剩7分钟，炸弹就要爆炸了，有时间打包这些东西，还不如赶快想办法逃走！”
　　钟渝看了一眼玻璃上的倒计时，摊开双手耸耸肩：“我也实在没办法呃，这里有三百多米高，又没有降落伞。啊，对了。”
　　她突然做出恍然大悟状，曹一锐欣喜地以为她有了办法，却看见钟渝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尹灰面前，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生煎。
　　“呐，这是今天买的，我想起上次我和曹一锐吃一百万一盒的生煎的时候，没给你留一个，怕你心里不平衡，所以呢就专门给你买了一个……”
　　曹一锐几乎当场崩溃。现在貌似不是吃生煎的时候吧？可是现在既然没有逃出去的办法，钟渝正在脱线状态，尹灰又神游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时候，吃生煎难道就是度过生命最后几分钟的唯一选择？
　　他看着尹灰笨拙地用竹签子叉起生煎，面粉呼啦啦的全都掉下来。
　　“慢一点，当心面粉掉到衣服上。”曹一锐替他拍掉领子上的面粉，很无奈地发现，人生的最后几分钟，人也变得善良了许多，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突然，他看到尹灰的笔记本电脑转换了画面，显出一个一个小屏幕。商场，大厅，电梯，楼梯转角……这是，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
　　“我们果然被人监视了。”他狠狠地盯着那些监视器，看到了他和钟渝在一楼买东西的那个橱窗。
　　然后，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监视器上，是他从未看过的画面：空旷的天空，宽阔的方砖地板，以及一架直升飞机。
　　“这里是……”他很快推测出来，“天台？”
　　没错。天台上，有一架直升飞机。

　　“钟渝，尹灰！我们到天台上去！”
　　曹一锐站起来，把笔记本电脑指给他们看。
　　“用直升飞机，可以逃走。”
　　“真的哦！这回你捡到大宝贝了！”钟渝立刻回身去拖她那一大袋珠宝名画，“还有5分钟，应该能走掉吧！”
　　她跟着曹一锐往门口跑，忽然意识到有地方不对劲，回过头，尹灰还坐在原地，生煎已经吃完了，而他只是继续望着窗外。
　　“尹灰快走，还剩5分钟了！”
　　钟渝回去拉尹灰的袖子，少年却没有动，只是抬头，用不带感情的目光看着她。
　　“为什么要走？”
　　“炸弹要爆炸了啊！继续留在这里会死掉的。”
　　“死掉……会很可怕吗？”还是单纯的问题。
　　钟渝安静下来，她从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空白。
　　曹一锐也折回来。
　　“尹灰，我刚才就觉得很奇怪。天台上有直升飞机，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不说？”他预料到尹灰不会回答，就自己接下去，“你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的人吧。”
　　班长大人说尹灰缺乏存在感，平时在教室里，从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是因为——尹灰自己也没有自我意识。所以他不会注意周围的环境，不会介意会不会被路上的车撞死，在炸弹倒计时的时候，也不会逃——
　　他根本不是自闭症，他只是找不到自己。
　　钟渝却突然握住尹灰的手，把他往门外拖。
　　“曹一锐你不要乱说了，尹灰怎么会是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人呢？”她一边走一边说，“那个借钱给我的尹灰，还有那个说叫我们不要靠近他的尹灰，才不是不存在的人！”她瘦小的胳膊完全用力，才能把尹灰拖动一点，“尹灰也是，会有‘喜欢’和‘讨厌’的感觉的人啊！”
　　灰发的少年任由她拉着，像一只毫无生气的巨大玩偶。曹一锐突然感到很心烦，尹灰漠然的神色，和钟渝看似无心的话，好像一把锥子一样，在他心底刺了一个小小的洞。
　　尹灰会用三百万来报答钟渝给他的一顿晚餐……尹灰也会对讨厌的跟踪者说“离我远一点”……如果说他是一个游离于异世界的少年，那么这一点点的喜怒哀乐，就是他有理由活下去的证据。
　　“够了！你说话很没逻辑！”他一手提起钟渝脑后的领子。
　　“还有你，不管你想不想死都给我站起来！”另一只手拖住尹灰的手。
　　尹灰终于站起来，他右手还牵着那只巨大的泰迪熊。
　　“喂喂，你不要用那种怪叔叔的方式来抓我好不好！”
　　朝天台走去的路上，还能听到钟渝在大声抱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