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回忆录

　　相白衣虽然是我的先生，但是他从来不教导我的学业，这一度让我怀疑他并不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有多大的学问？有什么本事去教导他人？在刚开始的几天，我总是想找一些奇怪的刁钻的问题去拷问这个在我心目中是滥竽充数的先生。但是不管我在任何一本生僻的书卷里找出来的题目，他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对答如流。所以他对我的随时的拷问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自信满满骄傲得就像是一只发春成功的大红公鸡。

　　这让我恨得牙痒痒。

　　一日无事，他坐在学馆的厅堂里的梨木大椅里偏头打瞌睡，口水流满了嘴角。我与他并排坐着，在另外的方位。

　　我突然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蜈蚣那么多的脚跑不过没有脚的蛇？”

　　相白衣懒洋洋地移动了一下身子，伸手将嘴角的口水擦掉，说：“因为蛇皮是滑的，所以蛇不是用跑而是在地上滑，所以比蜈蚣快。脚多有什么用？主要还是得实用。你看小碧厨艺好，可我为什么总是饿肚子？因为她动作慢啊。好只不过是看着华丽，快才是实在的有用。”

　　“......”

　　我无言以对，小碧将茶杯狠狠地摔在他的身上，茶水与茶叶落在他雪白的长衫上。他毫不在意地站起来，抖了抖沾满茶水与茶叶的地方，冲小碧露出甜甜的讨好的笑容。小碧与他拌嘴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甚至是我们三个在学馆里打发无聊时光必然要发生的一种常态事情。我也见怪不怪，小碧也随心所欲，相白衣也不知疲倦地应对。

　　相白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这么好的太阳在春天出现，不去踏青实在可惜了，走，公主，先生带你踏青去。”

　　小碧还在为相白衣刚才对她的数落感到不开心，皱了皱鼻头哼哼地说：“春天来了，是该思春了。”

　　相白衣立刻将脖子伸长，如一只大鸭子一般将大大的脑袋放到小碧的面前，阴测测地冷笑，用轻佻戏谑的口吻说：“你就是我的春。”

　　小碧气得立刻跺脚大喊：“我就是你的娘。”

　　相白衣露出一口白色整齐的牙齿，迎着温暖和煦的春日的太阳，说：“少了一个‘娇’字。”

　　我抿着嘴笑，听着他们两个争吵着不正经轻佻的话，感到心里无限的满足与轻松愉快。我走出厅堂，站在阳光下，微微侧着身子，迎着阳光，对还在厅堂里争吵的两人说：“走，本公主带你们思春去。”

　　相白衣厚颜无耻地抚掌说：“公主是个明白人。”

　　我立刻意识到我不知不觉融入到相白衣与小碧之间轻佻的争吵的融洽开心的氛围里，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扭捏起来，说：“呸，是踏春。”

　　相白衣哈哈大笑，走出厅堂，抓住我的手，说：“是春就好。”

　　然后将我的手握在他温暖的手心里，快步地往学馆的门外走去。在温暖和煦的春日下，在草青叶绿的春色里，坚硬方正的青石地板上。

　　相白衣就像是一只白鹤，落在鸡群中，高高地站立着，吸引着周围所有鸡的目光。让一些公鸡感到愤怒与不甘的嫉妒与羡慕，让一些母鸡觉得头昏目眩眼冒金星的欣赏与接近。相白衣就是学馆里的白鹤，而我与小碧就是其它的鸡。我们三个人的所作所为，所说所闹都是围绕着相白衣。

　　我被相白衣拉着手，在王宫内的花园穿梭，欣赏各种种类的花朵。小碧看着满树的盛开得漂亮的花朵，笑得格外的灿烂。春日并不强烈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印出一种淡红色的光晕，如满树粉红色的花瓣，迷人至极。

　　我对于这些花朵并没有十分强烈喜爱之感，只不过喜欢闻从花蕾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花香。相白衣漫不经心地拉着我四处穿梭，一双眼睛虽然没有目的地在每一颗花树的枝头上扫过，但是并没有用心地去欣赏，而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我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就如一只洒落在我皮肤上的春日的和煦阳光，在不知不觉之中渗进了我的皮肤，温暖了我身体。他手心温暖的热量，慢慢地渗进了我的心扉，在我心中扩散，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我的心里发芽。我感觉这几日的轻松写意的情绪消失不见，反而此刻我的心里生出一种紧张与窘迫感。

　　我们是沉默的，这样的沉默让我感觉有些难受，于是我鬼使神差地说了就父王派遣晋原韩三候抵御鬼方收复失地这个部署我的四个看法。相白衣惊讶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还喜欢王庭上的事情？”

　　我尴尬地笑，其实我并不喜欢，只不过我不知道说什么来打破我与他之间的沉默。而这件事我觉得是最有深度的一件事，而且我也觉得我的分析是很全面到位的，所以我便拿出来说了。

　　我感觉被相白衣拉着的手抬起的关节的地方有些发酸，想要挥动一下。但是我又不愿意从相白衣温暖的手心里将我的手抽出来，只得忍着酸胀的感觉扭动着身子，活动僵硬的关节。

　　相白衣对于我父王派遣晋原韩三候收复失地抵御鬼方的部署说出了让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震惊的看法。

　　相白衣轻松写意地说：“你想得太复杂了，你的父王只不过是想要晋原韩三候死而已。”

　　我不相信，问：“我父王会杀了他们三个？”

　　相白衣摇头说：“是他们三个自己杀了自己。”

　　我不能理解，问：“什么意思？”

　　相白衣笑着说：“你的父王下了一步好棋，过些日子你就会全明白了。”

　　我被相白衣拉着快步地走出了满园桃花的果园，来到另外一个园子里，这个园子里没有任何一种花树，全是绿油油碧翠翠的草木。我还在想相白衣的话，但是我怎么也想不透。我想向相白衣询问，相白衣一眼就看出我欲言又止的样子，立刻想到我想要问的事情，便笑着摇头说：“不要问，听先生的话。”

　　我笑弯了明亮的双眼和美丽的眉，说：“你是我先生吗？”

　　相白衣理所当然地说：“是啊。”

　　我问：“那你准备教我什么？”

　　相白衣说：“其实你愿意接受的学识你已经全部学会了，之前教导你的那三位老先生，在学术里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师学者。我不过十七岁，要说我比他们还厉害，懂得还要多还要透彻，就算你说这是真的，我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我来王宫做你的先生，完全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教你一样东西，教完我便不会再教导你任何东西。”

　　我的好奇心立刻滋生，忙问：“你要教导我一样什么东西？”

　　相白衣说：“长大。”

　　我说：“长大还需要教导吗？只要一日三餐按时吃饱便自然会长大。”

　　相白衣对我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说：“你问我这样的问题就说明你还没有长大，所以我要教导你。”

　　我觉得这很有意思，我从来还没有听说过长大是需要人教导的，我说：“先生准备怎么教导我？”

　　相白衣说：“在合适的时候。”

　　我问：“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相白衣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

　　“......”

　　我无言以对，便又问他另外一个问题：“教导我成长的内容是什么？”

　　相白衣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问：“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不能是你心情不好的事情。”

　　相白衣转过脸，微微地低着头对我露出可恶的笑，说：“我不想说话的时候。”

　　我说：“我......”

　　相白衣说：“很愤怒是吧？想想你为什么会觉得很愤怒。”

　　我说：“因为你总是拿废话敷衍我。”

　　相白衣说：“想想我为什么拿废话敷衍你。”

　　我说：“因为我问你问题。”

　　相白衣说：“问了什么问题？”

　　我：“......”

　　相白衣说：“人有本心，事物有根，这便是源。想问题要知源。”

　　我们今日的交谈在这个地方结束了，然后我们回去，相白衣回到我父王为之前那个老头修建的院子，而我与小碧也回到了云华殿。我一直在想两个问题。一个是晋原韩三候的问题，一个是源的问题。不管我如何地想，我总是想不明白。

　　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我不知道被我父王派出执行公务的内堂女官的首领赵尚首回来了，而且还进了我的新先生我即将会爱上的男人的房间。在漆黑的夜里，月色朦胧，她如一只野猫一样，动作敏捷，悄无声息地从我的新先生相白衣打开的窗户跃进去，然后飒爽地站立在窗前，双手环抱胸前，出自名匠之手的“二月桃花”宝剑放在臂弯里。

　　赵尚首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一对浅色弯弯的眉，一双带着残酷的坚决的深邃的眼，小巧精致的鼻子，厚厚的红润光滑的嘴唇。她的脸盘轮廓曲线优美，就像雕刻大师花费毕生心血雕刻出的最完美的艺术品。每日的习武使得她的身材挺拔，肌肉结实，身形标致。
　　所以在相白衣看到这个悄无声息的女人突兀地出现在他房间的窗口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惊讶与恐惧。不是他没有这两种情绪，而是相白衣看到赵尚首那一张美丽的面孔忘记了还有这两种情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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