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影帝

　　2016年，宋子白三部电影上映，其中有一部拍了一年多。
　　那部拍了一年多的电影是宋子白自导自演的，诗兴大发，和别人合写了剧本。和他合作的，是宋子白从土坑里挖出来的过气作家浩瀚，发小，年幼相识，各自发财，都穷得叮当响。两人临近三十岁的时候遭到了生活的覆灭性打击，双双转行了，全心全意思考当代生活。所以当宠物猫选美冠军饲主宋子白偶遇浩瀚的时候，他正在胶东半岛玩挖土机越野赛，每天假装自己是高达。
　　浩瀚老师的挖土机停了半个月，给宋子白写了一个游性恋主角的奇葩电影。男主的主要任务是和十几个男男女女谈恋爱，特别扭曲，每天装抑郁症，到处发生晦涩的性关系，最后出家当和尚去了。这部一听就没人愿看的电影名字叫做《还俗记》，宋子白对其寄予厚望，一开始还想找上影发行，后来人家看了样片简介就拒绝了，真是人情冷暖。
　　宋子白是在西区演了半年的莎翁剧和歌剧以后决定拍《还俗记》。在《悲惨世界》30周年巡演的时候，宋子白演的是Enjolras，在街垒里唱One More Day的时候，宋子白意外地有点儿破音。巡演了几百遍的时候都没有的事。因为那个时候宋子白突然看了一眼舞台，他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宋子白的心猛然被咬了一口。那是一种相当蛮狠无理的疼，由不得得宋子白自己。
　　宋子白突然想尹瀚了。
　　站在白萝卜奖的颁奖礼上，宋子白低着头，没有看人，一直盯着脚底下的那块地面。他突然也察觉了那种没有道理的心酸，特别霸道。很烦，跟尹瀚一个死德性。
　　他上台之前抽了根烟，被呛住了，在后台咳了好一会儿，以至于口袋里装着的打火机都忘了。那打火机是尹瀚的。准确的说是宋子白的，他当年去北非旅游，买回来的一个纪念品，尹瀚抢了过去，非说是他的生日礼物。其实宋子白当时是有跟他准备生日礼物的，但是那瓶香水尹瀚没看上眼，觉得娘炮兮兮的，耍赖不肯收。宋子白偷跑到纽约那年，把尹瀚放在床头柜里的打火机也偷走了，鬼子扫荡，三光政策。不知道尹瀚是什么感想，反正宋子白跑得心满意足。
　　在纽约的西区，最后一场《悲惨世界》演完，宋子白在大合唱的时候突然哽咽了一下，就像是被烟呛住那样的声音，眼角有点热。30周年排完的那个下午，宋子白就订了机票回国，在飞机上，宋子白靠着冷硬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倒影，突然发觉自己老了。
　　是开拍《还俗记》的那一年宋子白开始老的。岁月猛然一下就来了，没什么规律可讲。躺在沙发上，第二天眼角就爬上了细纹。和尹瀚在一起的那几年，这两个人仿佛都感觉不到时光，是被情情爱爱滋养了的，举手投足都是丰饶，做什么都底气十足。尹瀚这个人有点恣意，想不清楚的事都直接做了，也不管今后的死活。宋子白被他带跑了节奏，连矫情病都没空犯。说到底，其实犯的也不是矫情病，是惶恐，简直是动物性的本能。尹瀚太肆无忌惮了，这成倍地扩大了宋子白的惶惧。他是个彻底的逃跑主义者，彻底两个字太好了，这就是铜墙铁壁，有一种刀枪不入的韧性，往龟壳一缩，就成了逃避承担的挡箭牌。宋子白从来都和尹瀚不同，宋子白深思熟虑，虑过了要后悔。
　　后来尹瀚在西西里的古堡结婚那年，宋子白大言不惭说逃婚，逃一半就怂了，坐地不走。
　　西西里的灿烂阳光下，空气被烤的微微发烫，散发着懒惰而安详的味道。尹瀚皱眉看着宋子白，踢了他一脚：“他妈有你这么耍赖的吗？”
　　话音未落，只见宋子白啪一下躺地上了，四脚扒地，闭眼装死。
　　尹瀚心想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扒着地抠都抠不起来？真特么憋气。跟缩头乌龟宋子白斗法不能错过时机，早在他坐地上的时候就该把他扛着跑，哪能跟他废什么话。
　　尹瀚往往是用铲子把宋子白挖出来的。他抱着宋子白的脑袋，把他硬生生地从龟壳里拽了出来，然后哧溜溜地往地上一丢，宋子白哭哭嚷嚷地骂尹瀚不是个东西。尹瀚开心极了的自承无耻。有时候宋子白想，尹瀚在那儿也好，什么决定都是尹瀚做了。大四的时候宋子白刚拍完《神奇侠侣》，没有参加毕业大戏，和尹瀚两个人补了个短话剧作为毕业作业。《歌剧魅影》里最后的那个唱段，尹瀚反串了一下，唱《覆水难收》的时候，尹瀚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宋子白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老怀疑尹瀚是不是忘词了。然后尹瀚突然一个伸手，把宋子白带到了自己身边。那一个拥抱很突然，宋子白一下膝盖就软了，太突然，太过意外了，宋子白直接就摔在了尹瀚身上。宋子白想，都他妈怪尹瀚。
　　宋子白唯一一次自作主张是13年。那一次宋子白从尹瀚身边逃跑的时候顺走了不少东西，但是把尹瀚落下了。时间一下子就变得仓皇了起来，手足无措，连时间自己都是混乱的。那是尹瀚和宋子白两个人之间的时间，真是分崩离析，这个结果宋子白认了。宋子白第一次搞小动作，搞得整个世界都砸了锅，他认。

　　两人第一次分手是《长生剑》以后。那天元旦节，尹瀚去宋子白家里吃饭。宋子白他妈妈给烧了辣子鸡丁和麻辣水煮鱼，尹瀚在长辈面前都没顾得上形象，一边吃一边狂笑。那个时候宋子白被辣的眼泪直流，还记得撤出只手打尹瀚。
　　宋子白是上海人，吃不了辣，那天的菜是专给尹瀚做的。
　　大学四年，尹瀚甜滋滋的，装模作样的不得了，有事没事把宋子白的父母哄得开心无比。宋子白就特嫌弃他这一点，说他上赶着献殷勤，毫不遮掩非奸即盗的嘴脸。话虽如此，上学的时候，宋子白还是乖乖的把尹瀚的脏衣服背回家洗。每到周末就可以看见宋子白骑着他的小破车，滴溜溜地从复旦校园里转悠出去，背后的书包里装了自己和尹瀚两个人的衣服。大三的时候宋子白的车还给偷了，尹瀚把自己那车丢给了宋子白骑。宋子白有点儿不好意思，把尹瀚的车送去保养了一下，自行车重新喷了个银漆回炉，看上去崭新噌亮的，小偷看了特别高兴，转眼就又偷了去。
　　两个人彻底没了车。宋子白只好踩轮滑鞋搭公交车回家。他每个星期回家是因为妈妈生病，可尹瀚特幼稚，非要天天踏着个滑板跟在他身后耍帅。偏偏他滑板滑的又没宋子白快，还要宋子白滑几步停下来等他。每每这个时候，尹瀚就要犟着脖子说“轮滑多丑，滑板最拉风”。宋子白给他一个大白眼，怼他：“你哪里拉风了，哪里帅了。”
　　那一天宋子白坐在公交车上玩游戏机，回了头，正好看见车屁股后头一个身影，尹瀚滑板溜得飞起，非要追一截。满公交车的人都看着这个大傻逼，老头老太特多管闲事，给他鼓掌鼓劲。尹瀚收到了超五星级待遇，内心非常嘚瑟，挥舞双手在车后头喊了一句：“宋小白，我哪哪不帅了？”
　　宋子白给他比了一个巨大的中指。尹瀚欢欣鼓舞来了个Ollie 180转体跳跃，公交车司机一脸冷漠地转弯拐上了90度上坡，把尹瀚远远丢在了后头。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宋子白父母特喜欢尹瀚。弄得宋子白一度觉得尹瀚是个隐藏在阶级队伍里的敌特分子，成天钻漏插空，用糖衣炮弹忽悠人民群众，他总有一天要揭穿这颗大毒草的真面目。
　　宋子白的妈妈没给宋子白揭穿真面目的机会，而是拼命给尹瀚夹了几筷子菜。宋子白眼泪汪汪地看着，特别嫉妒。
　　上午的时候宋子白陪尹瀚去宜家买了个柜子。那个时候他们同居了一阵，宋子白每天跟着尹瀚屁股后头整理东西，特烦他，天天督促尹瀚收拾柜子。尹瀚一撒手，把自己的衣服挪出来了，把衣柜全腾给宋子白用。宋子白气得要咬他，第二天就逼尹瀚出门买家具。
　　元旦节那天，尹瀚让店员把柜子送回听海雅居，就屁颠屁颠拎着一只鸡去宋子白家了，特狗腿。两个人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宋子白还不忘冷嘲热讽。“昨天吃饭还不洗碗，到我家装模作样的做家务。”
　　尹瀚笑嘻嘻地给盘子冲水，死猪不怕开水烫：“阿姨给做了饭，我洗个碗怎么了。”
　　宋子白给一个碗打了肥皂泡泡，就递给了尹瀚，哼哼着说：“你啥时候在家别跟个大爷似的就行了。”
　　尹瀚不服了，转了个身，靠在了洗碗台上，探过身凑在宋子白面前：“怎么就大爷了？”
　　“你几天没做饭了？”宋子白挑眉瞄了他一眼。
　　尹瀚有点心虚，强撑着辩驳道：“我没做饭，我伺候你去了啊。”宋子白哼唧一声，侧头不理他。尹瀚揪着宋子白的小胳膊小手就把人掰回来，嘴里碎碎念：“你不要不服，你扪心自问，你自己动过一下没有，每晚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宋子白抽回了手。“滚滚滚，这么累以后别做。”
　　尹瀚的手追了过来，突然伸进了蓬勃生长的肥皂泡泡里去，滑溜溜地抓住了宋子白的手。两只手都捉住了，手指在泡泡里缠到了一起。
　　尹瀚凑在他耳朵边上说：“别啊，离了你不行。”宋子白颤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帘子掀了开。
　　推开是肯定来不及了，宋子白慌乱之间好不容易找回了一分镇定，把手里的盘子塞到了尹瀚身上，一下子从洗碗池边弹开了，不着痕迹，埋下头，只想躲过去。
　　他妈妈站在门帘那，笑着看他：“侬慌撒？”
　　宋子白低着头不看人，用上海话回她：“寻水果。”在冰箱前晃荡。
　　妈妈说了：“在外头哩。”宋子白红着脸奔出去了，打了一个踉跄。
　　他妈妈意味深长地盯了眼尹瀚，轻轻一笑：“闹归闹，别砸了碗。”

　　说起来可能不信，尹瀚和宋子白在一起纠缠了快十几年，两人愣是没出过柜，没见过天日。
　　要不怎么说这两人牛逼呢。林擎追宋子白那会儿，他那帮狐朋狗友炸了锅，天天骂他。说他不仗义，祸害人家清纯小直男。林擎白眼翻到了天上，说你们这帮傻叉别跟我这瞎比比。
　　那个时候尹瀚在和原霏晓传恋情，没搭理林擎。至于后来林擎怎么走夜路摔断胳膊，那都是后话了。
　　只不过当时在淮海西路的那天晚上，宋子白和尹瀚下楼去扔垃圾，两个人在冷清的弄堂里走了好一会儿，一路无话。
　　宋子白在经过楼下杂货店的时候，停了一下，给两人买了包烟。尹瀚摸了一下口袋说没带打火机，宋子白又问杂货店老板借的火。
　　两个人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打理过的刘海让海风吹得纷乱如麻。宋子白沿着路灯走了两步，突然开口说：“你今晚喝多了吧。”他的脸在烟雾里有点朦胧。
　　尹瀚耸了耸肩：“你爸特喜欢我，跟我喝酒开心。”
　　宋子白说：“放屁。”
　　尹瀚忍不住损了：“真的，你酒量太差，你爸都不爱跟你吃饭。”
　　宋子白转手用胳膊肘捅他。尹瀚装模作样地捂着胸腔一声惨叫，哎呦哎哟地叫疼。非让宋子白给揉揉。宋子白呸了他一声，在他的新鞋上踩了一脚。尹瀚的小白鞋瞬间一个大黑印，把他心疼的飞起来，怒道：“有话好说，不要迁怒无辜！”
　　宋子白懒得理他，抓了一把尹瀚的头发毛：“你这头发该剪了吧。”
　　尹瀚的后头发丝留的有点长了，在晚风中跃动着，东倒西歪残荷败柳。他扭了发尾瞥了一眼，说道：“昨儿电话还说剪的，转头就忘了。”
　　“明天陪你去剪吧。”对面街呼啸地扫来一阵落叶，宋子白背过身躲了一下风，免得被海风刮熄了烟头。
　　尹瀚转过身看见宋子白的侧影，恐怕是路灯的原因，带着点昏黄，倒显得那扭曲的影子有点儿婀娜，让风吞没了。
　　宋子白吐了一口烟，慢慢呼吸，呼吸都陷在一片旖旎的白雾里。他问道：“你昨天打电话，是不是差点儿就想告诉你妈了。”
　　尹瀚嘴里含混地笑着：“本来也没打算瞒着。”
　　由于削瘦，宋子白的脸在夜色显得格外长，格外锋利。他闷声说道：“是啊，你媒体都没打算瞒。”
　　尹瀚瞧了宋子白一眼，把人扯到了自己怀里，说道：“烟别熄了，我要用火。”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宋子白转过头凑到尹瀚嘴边，脸颊都和尹瀚的皮肤贴在一起，下颌蹭过尹瀚的嘴角。尹瀚昨天没刮胡子，有点扎扎的，火山喷涌岩浆一样的热。
　　宋子白轻声说：“尹瀚，你想好了吗？”
　　尹瀚装糊涂，问他：“有啥好想的？”
　　宋子白垂了眼，吁出来的白烟就像是一声叹息。风在两人身边打着绕，跟着两人的衣角拼搏、撕扯，想要划出点声响。尹瀚淡淡地道：“你想那么多干嘛，谁管得着吗？”
　　宋子白默了好一会儿，低着头，挑三拣四了半天，最后还是咬牙道：“路还那么长呢，不要不走回头路。”
　　尹瀚盯着他问：“你想回什么头？”
　　宋子白没有答话。
　　尹瀚也没答话。他退了一步，把手指里烟头扔了，用脚多余地碾了一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烟抽的格外快，宋子白第一根烟还没尽，尹瀚已经在摸第二支了。他不客气地把宋子白嘴里的烟头顺了去，夹在手指里，给自己点燃了烟。
　　宋子白看着地面，那里有一小块蓬勃的影子，在晚风里茁壮成长。尹瀚这支烟抽的也很快，面无表情，没什么耐心。宋子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尹瀚与他的眼睛对视着。
　　晚风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尹瀚突然侧脸一声笑，语带讽刺：“你说你怎么这么替我着想呢？”
　　两人的视线在夜色里碰了一下，就各自移开了。宋子白还有话想说，但他憋住了，没有开口。尹瀚转身离开。

　　《薛家军演义》的男主找了尹瀚，和原霏晓搭戏。当时宋子白的表演史考挂了，匡老头威胁他不给他发毕业证，宋子白为了红本本回学校补习了三个月。
　　那年天涯有篇同人文叫王宝钏苦守寒窯等生死，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在国内小爆了一阵，主要爆的原霏晓。和《长生剑》不一样，《薛家军演义》口碑不错。尹瀚和原霏晓从天柱山回来以后就宣布恋情了，很拉好感，成了国民情侣。
　　宋子白屁都不敢放，相当有自知之明，缩回普通朋友的位置。炮友当到他这份上，实在是炮界良心。
　　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宋子白平生最怕的，偏偏还是这两人凑到了一起，对宋子白简直是加倍的暴击。拍《神奇侠侣2》的时候，原霏晓和宋子白一样也就刚出道。那个时候这部偶像烂片火遍大江南北，剧组不知死活非要炒宋子白和原霏晓的绯闻。宣传期还没结束，宋子白就把事情跟原霏晓解释了，原霏晓二话不说阴了他一回，一点不带迟疑的。
　　宋子白始终觉得自己这不算欺骗了少女的感情吧？所以后来原天仙和尹瀚交往的时候，宋子白一点没感觉到被尹瀚甩了的悲痛。那其实是被打怕了，他承认自己性格有点怂，这两人都是他命里的克星，他看见两个就想绕道逃跑。
　　原天仙和尹瀚的恋情在《薛家军演义》播完以后就无疾而终了。尹瀚去听海雅居隔壁那栋楼敲宋子白的房门，宋子白正在做面膜，开了一半门，一看外头站着的身影，吓得面膜都掉了，硬是顶上了，不放人进去。
　　尹瀚说：“你干嘛？”
　　宋子白说道：“你别进来。”
　　尹瀚问了：“为什么？”
　　宋子白抵着门，支支吾吾半天了也没敢把渣男两个字叫出口。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们分手了！”
　　尹瀚笑了，说，“你敢。”
　　他抓着门框把门掰开了。果然天道酬勤，尹瀚健身比宋子白跑得勤快，老天爷也不会辜负早起的鸟儿。晚起的鸟被吓人的力气一顶就摔了个马趴。宋子白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抓了个正着，他心想，尹瀚太欺负人了。
　　那晚在床上，宋子白哭嚷嚷质问：“你不是和原霏晓恋爱吗，你这是出轨你知不知道！”
　　尹瀚叹了一口气，顶了顶他，说道：“你先操心你自己屁股成吗？”
　　宋子白被顶得要吐了，用拳头锤他，叫他滚蛋。愤怒，恼火，控诉：“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么禽兽？”
　　尹瀚厚颜无耻地夸夸其词：“放心，操不好我会负责的。”
　　宋子白最想不明白的一点是，尹瀚明明比他无耻下流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原霏晓最恨的人还是他。后来宋子白被另一部戏的女一号又摁在地上打的时候，怂得抱头鼠窜，心里百思不得其解。那姑娘一脸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凶神恶煞，对比起来，哭的梨花带雨的宋子白仿佛更可怜。宋子白都鞍前马后伺候她们了，她们怎么还打他，真是令人委屈极了。一定是宋子白长了一张拉仇恨的脸。
　　后来宋子白跟尹瀚总结以上心路历程的时候，尹瀚冷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想揍你，揍到生活不能自理，往小黑屋里一关，那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宋子白听得两眼泪汪汪。
　　尹瀚到底没打过他，后来第一个打他的是个小鬼，在布鲁克林的单身公寓，宋子白刚看见一个外卖员的红帽子，就被一根木棍敲晕了他，不过是为了劫财。当时那会儿也凑巧，是林擎发现给报的警，看了一眼家里都被洗劫一空，可凄惨了。林擎踹了宋子白两脚把人弄起来了，对着警察录口供的时候宋子白特装，跟个没事人似的，额头上一块淤青假装看不见，可爷们了。林擎翻着白眼问他，你被姑娘揍完成天哭唧唧，怎么正儿八经给打一顿还学会绷面儿了？宋子白不理他。
　　林擎一盘算，尹瀚不在，宋子白哭给谁看啊。

　　《还俗记》宋子白拍的很认真，每一个镜头都细细的磨，抠了一年。为了拉投资商耗尽心血。
　　浩瀚牛逼哄哄地借给了他七万，那已经是他全部的家底了。宋子白饿狼扑食哇的一口把钱吞下了，脸皮厚如城墙，继续四处觅食。后来为了拉投资，宋子白出卖灵魂，在这个期间接了两部傻逼商业片。《爱在阿尔梅里亚》的导演是个法国人，有点情怀，借给了宋子白两个摄影导演。再加上后来《不爆不可能的商业片》的点映效果不错，安乐的老总跟宋子白喝了几杯酒，套了些交情，友情拍了下院线。这些伎俩都是跟他启蒙导师张寿学的，老骗子的那套花样经过了真理检验，一招打遍天下。《还俗记》就是这样拉拉扯扯出来了一个草台班子，上映的前几天，宋子白彻夜未眠，半夜爬起来喝了点酒。
　　他从落地窗望向外头无边无垠的夜空，三十五层楼的宾馆有点陡峭，夜色把大上海吞了一半，一眼望去就是深崖千尺，真是苦海无边。
　　结果第二天《还俗记》的日票房只有300块。宋子白忍不住了，给他的每一个朋友群发微信安利，并且特小心眼地把他朋友的票房加了一遍。那时候《还俗记》撞档《不爆不可能的商业片》，宋子白在那边烂俗爱情片里的表演被影评人惊为天人，一个个夸得天花乱坠，已然是华语电影的大救星，在每年都密集生产的业界良心族群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不爆不可能的商业片》掠夺走了同期的所有排片和观众。《还俗记》扑到妈都不认，一日游，第三天就下映了。豆瓣上最终只有100个人评价，看过了，没看懂，排片太少了。
　　宋子白内心滴血。他第二天啥都没有干，坐在家一笔一笔算着承诺去看片的朋友的票房，发现竟然比当日票房还多50块。宋子白大怒，立刻发了微博：“不爆不可能的商业片偷票房，气死我了。”
　　被气死了宋子白因为《不爆不可能的商业片》回血了。一个月后，《爱在阿尔梅里亚》票房口碑双爆，席卷了十几个奖，最终斩获白萝卜。
　　获奖的那天，宋子白站在国父大剧院的环形舞台上等了很久，强光烧得他头皮有点烫。说起来真是荒唐，要不是《还俗记》，他指不定已经退出娱乐圈了。宋子白没滋没味地心想，特没意思。《爱在阿尔梅里亚》的剪辑片播放完，观众响起了一阵欢呼的掌声，宋子白抬头看了眼大屏幕，定格的那一幕的自己还挺帅，说实话挺吸粉的。
　　听着雷动的掌声，宋子白真有点成功人士的飘飘然，尤其是大屏幕上那么大一张俊脸在那儿定格着。
　　王南特热情特亲切地问：“华丽转身华丽蜕变啊，宋子白老师，有什么想对观众们说的吗？”
　　宋子白回想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的一生历经坎坷风光，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台下观众一张张欢欣的笑脸，宋子白看了一眼，点头示意：“谢谢大家，你们这些观众都是傻逼。”
　　站在他旁边的尹瀚低头笑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往前站了一步，也说道：“他说得对，不过他也是傻逼。顺便说一句，我出柜了。”
　　宋子白回头看他，心里想，都他妈怪尹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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