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已经快半夜了。
　　三侣大概喝多了，两眼泛着困意，趴在桌上开始打瞌睡。我看他一眼，起身走到吧台旁边，侧身看看楼梯。楼梯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刚转过头来，就见酒保走过来，殷勤的招呼着：
　　“您还要酒？”
　　“不了。”我摇摇头，扔下几个金币，“那桌上跟我一起来的孩子，不要吵醒他，这是那一桌上的酒钱，余下的找给那个孩子。”

　　走出酒吧街，远远看到麻侣站在街头车前等着，看见我走近，招招手拉开车门。我过去跳上车，随手打开车窗，冰凉的夜风立刻涌进来。
　　车子发动起来，沿着镇子的街道缓缓走着。我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
　　“今天晚上碰见好玩的事了。”我拍拍方向盘，看麻侣一眼，“酒吧街街头上那家小酒吧，没有名字的，你知不知道那里二楼是干什么的？”
　　“二楼？”麻侣想了想，“那家酒吧大概兼营旅馆，不过好像没见人上去过，至少我没见过。”
　　“哦。”
　　车子驶近营地门口，我从容的松开油门，看着营地门口那盏惨白的灯光，迎着窗口吹进来的凉凉的风：
　　“麻侣，大约又要打仗了。”
　　连我自己都自己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
　　还是因为今晚的风特别冷的缘故？

　　乔克老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我加重脚步，踏着地板咚咚咚走到门前，推开门看见他正在看着一张地图抽烟，听见我进来，头也不回说道：
　　“回来了？”
　　“嗯。刚回来。”
　　乔克转过身，随手掐灭手里的烟，粗糙的手掌摸摸下巴上花白的胡茬。我看看他，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只火柴盒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摆弄着：
　　“今晚我在镇上看见了一个人。”
　　乔克慢慢抬起头看向我，我迟疑了一下：
　　“我猜，那个人可能是洛法。”
　　他抬起头来，独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就对了。刚才有人送来消息，沙恩的军队已经驻扎在在南边五百里外了。”
　　原来乔克已经猜出来了，我有些意兴阑珊的往桌旁的椅子上一靠，用手挡住眼前的灯光，脚搭到桌上，半天慢慢的叹口气：
　　“又要开始了。”
　　乔克看看我，转过身去又开始看地图：
　　“雷娅，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快六年了。”
　　“整天这么打打杀杀也该厌倦了吧。没想过嫁人？”
　　“没有。”
　　“雷娅，卢克哪里不好？对你不错，长的也英俊，何况……”
　　我用手指掏掏耳朵：“老爹，你今天有点啰嗦。”
　　何况，卢克是骑兵团里最优秀有号召力的年轻军官之一，如果他对我有意，乔克也只会更忌讳我吧？
　　“随便问问嘛，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跟我女儿也差不多了。”
　　我看看乔克：“为男人们着想，你还是让我杀人吧。不信你找个男人问问，要是让他娶我，说不定他更想让我杀了他。”
　　乔克敲敲墙上的地图：“其实你长得根本不丑，就是有点吓人而已……”
　　我仰头翻个白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
　　“什么？”
　　“克森死了。被人一剑割断了喉管，外面人都以为是我做的。”
　　似乎这件事比刚才我看见洛法那件事更让他震惊，乔克抬头看着我一眼愣了很久，才点点头：“哦。”
　　明明很震惊，却又在他意料之中？
　　好奇怪的反应。
　　我扬起眉：“不是你？或者游散骑兵团的人？”
　　乔克笑着，目光闪烁：“你说呢？”
　　以我对乔克的了解，他似乎不是会为了我得罪北部阿里军团的那种人。可是不是他还会有谁呢？若没有他的应允，恐怕卢克也不敢随便对克森那样的人下手。
　　乔克漫不经心的蹦出一句：“或许他惹到别的不该惹的人了。”
　　或许吧。
　　我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只是看着乔克花白的头发，与仅剩的一只独眼，我忽然觉得，乔克似乎是有些老了。
　　他打仗的年头已经有四十年了。四十年，他杀过多少人了？
　　我不由得打个寒战，站起身来。
　　“很晚了，我要回去了。”我往外走着，想想又在门口站住脚，回头看着他，“打打杀杀也没什么不好的。当年要不是菲利斯救我一命，我早就被人杀了。活着不就是这样吗，我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我。”

　　站在楼顶往远处看，白色的月光覆满辽阔的原野，再远处是森林朦胧的黑色影子。坦荡的营地上猎猎的风吹着，漫天璀璨的星芒缀在高贵的蓝色夜空中，华丽而耀眼。
　　传说中掌管阿兰蒂亚大陆的神是光明神，夜空中的星，都是他神秘的眼幻化而成。
　　如果真的有光明神，那他此刻大概就隐身在那片光亮神秘的夜空里，用冰凉的眼俯瞰着阿兰蒂亚大陆。
　　麻侣等在我门口，看见我回来，小心的走近一步。
　　我放轻了脚步，示意他噤声，小心的听听四周没有声音，才打个手势要他开口。他凑近，声音压得极低：
　　“我刚才去查过了。今晚在酒吧里，跟哈德斯那边的人一起的，确实是游散骑兵团的人，而且他今天出去的通行证，是将军亲自签发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今晚跟踪您的人，手里拿的，也是将军签发的通行证。”
　　……乔克。

　　我与乔克的分歧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主张依附哈德斯或者沙恩，我主张暂时中立，观望之后再做决定。骑兵团里一大半的军官都跟我一个意见，少数同意乔克。只是我想不到，因此他就派人跟踪我，又背着我跟哈德斯那边的人联络。
　　不知道骑兵团里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传言，雷娅上尉做事手法比乔克将军更老辣。流言既然都传到我耳朵里了，没道理乔克还不知道，就算他真的没听过，恐怕也会有人抢着去告诉他。打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言开始，我还没有一晚能睡的安稳。
　　传言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传言挑动的人。果然，乔克已经开始忌讳我了。
　　耳边的风似乎忽然变大了，吹的我脑袋里轰轰作响。我的手脚渐渐变得冰凉，想起之前乔克亲口教我的一句话：
　　“雷娅，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有的时候，连自己也不可信。”
　　我迎着冰凉的风，张嘴干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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