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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三愿(五)
“有一条小小的船,
漂泊过东南西北,
西北东南,
盛载了多少憧憬,
盛载了多少梦幻,
来来往往无牵绊,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美丽的小船,
不复昔日的光辉灿烂,
经过风暴涉过险滩,
憧憬已渺梦儿已残,
何处是我停泊的边岸,
何处是我避风的港湾。”
再次登上大上海的舞台,依萍第一次不是为自己唱起这支歌,她将这支歌送给每一个相识或者不相识的天涯沦落人。但令依萍意想不到的是,这支歌竟然成了最受客人喜爱的歌曲之一。之前因为歌词旋律太过哀怨,并不适合大上海这个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所在。偶尔唱来或者可做调剂,倘若常唱,非把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听烦了不可。可是现在有很多客人点名要听这首歌,看来上海这座孤岛再也无法给醉生梦死的中国人带来安全感,人人都在为自己孤如一叶海上扁舟的命运担忧、叹息、无奈……
今晚的演出一如既往的成功,在客人的“安可”声中,依萍款步回到后台。事实上为了生计,依萍演出的场次已经由一场增加为三场,与红牡丹和其他歌手穿插着上台。一边是战火弥天,一边是歌舞升平,依萍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畸形的世界。
“白玫瑰小姐,这是客人给您的名片!”一个年轻白净的VITER持着一张名片过来,彬彬有礼地递给依萍。
尚在候场的歌女舞女们耳尖,听VITER这么一说,不少人便嘻嘻哈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怎么还有人往后台给白玫瑰递名片?不知道规矩么?”
“越是知道规矩,才越是要破坏规矩,万一‘白玫瑰’开恩赏脸地答应了,那脸上才是大大的有光彩呢!”
“怕不是个‘雏儿’,还不知道深浅,仗着有几个钱,就把‘白玫瑰’当等闲看待了。”
谁知依萍看了名片上的名字,就对VITER说道:“他在哪一桌,你领着我去吧。”
这下连原本事不关己的歌女舞女们也不约而同地向依萍射来好奇的目光,心中暗暗猜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样大的面子,能请动大上海的“冰山美人”。有那些知根知底的人心底就闪过一个名字,莫不是那个“何书桓”又回来了?
见依萍将名片随手搁置在梳妆台上,众人还是忍不住好奇,集体上前围观,只见名片上龙飞凤舞地印着“石磊”二字。
当依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石磊,她分明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好奇的、窥探的、迷惑的、异样的、含义莫名的眼光,似乎在嘲弄她:“分明是个狐狸精,装什么清纯佳人。”
其中有一桌的男客人,见依萍在VITER的带领下径直走向石磊,更是肆无忌惮地发出了不大不小的惊呼声和议论声。
石磊站起来,绅士地帮依萍拉开椅子,笑着说:“依萍,你来了。”
依萍微笑就坐,对石磊的风度她一直很是欣赏。
“玫瑰姐,你要喝点什么饮料。”VITER把事情轻易办成,忍不住喜形于色,虽然尽力克制,可是声音里的笑意还是掩饰不住地溢了出来。
“谢谢,不用了。下一场又该到我了。”
“好的。”VITER礼貌而职业地退了下去。
“你究竟给了多少小费,把他乐成这个样子?”依萍似笑非笑地看着石磊。
“这个数。”石磊竖起两根手指,笑道:“抵得上他半年的薪水!”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依萍点点头,了然道:“金钱面前,真是不分高低贵贱。”
“依萍,对不起。”石磊脸红了一红,抱歉地说:“我让你为难了。”
“别这么说,你救过我,还帮了我那么多忙。对你,我实在是无以为报的。能够凭借举手之劳帮到你,我很高兴。”依萍凝视着石磊,真诚地说道:“你不要因此有心理上的压力和道德上的负担,否则我就是帮倒忙了!”
“不不不,这对你而言,事关名节,像你这样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却要因为帮我而遭受误解,实在太委屈你了。在你这份深情厚谊面前,我之前的所作所为都不算什么了。”石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拉住了依萍的手:“自从你在大上海重新登台以来,后台连名片都传不进去了。可是今晚特例一开,秦五爷的交代和你的规矩都被破坏了,以后你的麻烦会源源不断而来,这都是为了帮助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
“哎。”依萍深深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我之间,实在无需说谢。只是秦五爷为我也不知得罪了多少客人,这是让他老人家为难了。”
自从依萍在大上海登台献唱之后,其他的舞厅生意多少都受了影响,除了百乐门、仙乐斯这两家老牌舞厅财力雄厚尚能抗衡,差一点的舞厅基本都难以为继,这年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些不死不活的小鱼小虾米自然就进了秦五爷这些大鱼大鳄的口中。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朵“白玫瑰”人如其名地高贵纯洁。偏偏拒人于千里之外并不能让男人知难而退,反而更能激发男人的挑战欲,让男人趋之若鹜。尤其是和书桓分手的消息在大上海传开后,那些个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先生更是不再满足于不间断地往后台送玫瑰花表达倾慕之意,反而黄金股票大把大把地往秦五爷怀里塞,话里话外都是想和白玫瑰成为现实中的朋友。
交际花易得,台柱子难求,作为一个生意人,秦五爷算得清这笔账,因此对“白玫瑰”始终加意保护,那些黄金股票也都被他悉数退了回去,惹了不少觊觎“白玫瑰”的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这么护着‘白玫瑰’,难道是亲生女儿?要是亲生女儿,就别让她抛头露面,干这等卖唱的营生。风月场里难道还想得个贞节牌坊?真是笑死人了!”
“秦五爷能这样保护你,也无非是看在你洁身自好的份上,归根究底还是你自己的主意拿的定,你最要谢的人还是自己。”石磊由衷地说。
“既然如此,只要我自己依然洁身自好,今晚的事是不会对我造成实质性的影响的对不对。何况现在社交公开自由,我有权利选择要跟谁做朋友,不跟谁做朋友,这本是一件极其光明正大的事情。”依萍不知是在宽慰石磊还是在宽慰自己,但自然地就把手收了起来:“所以你也不要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们是朋友,你遇到了麻烦,在我力所能及之处本就该施以援手,正如我有困难,你总是在第一时间施以援手一样。”
石磊看着依萍清澈而真诚的眼睛,只觉得今晚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石磊的心被深深地感动了。
“玫瑰姐,该到你上场了。”方才那个VITER过来提醒。
“行呀你,石磊,真不愧是财神的儿子,欢场的情圣,连白玫瑰都给你拿下了,兄弟我算是服了你了。”依萍方起身告辞,方才那一桌子的男客人,瞬间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吹捧起石磊,简直拿他当英雄崇拜。
“顾兄,愿赌服输,这合同的事••••••。”其中一个男客搭着石磊的肩膀,笑嘻嘻地对着另一个男客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顾学谦什么时候赖过别人的账!” 顾学谦怏怏不乐地说:“哼,这个‘白玫瑰’,我还以为她是个风尘中的奇女子呢,原来跟一般的莺莺燕燕没什么两样!”
“顾学谦,你!”石磊腾地一下从位置上跳起来:“你再说一遍试试!”
“哎,别吵,别吵!咱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在这儿为了‘白玫瑰’翻脸打架,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啦!”
“就是,就是,何况两位兄台的家教都甚严,要是有一言半语的风吹草动传到各自令尊令堂耳中,少不得要挨家法伺候啦!”
众人见石、顾两人一言不合,忙收了玩笑的心,纷纷劝说,石、顾两人才平息了各自的怒火。只是顾学谦自觉颜面无光,找借口提前告辞,跟顾学谦交好的几位也跟着走了。留下方才帮着石磊向顾学谦询问合同的男伴陪着石磊。
“有请‘白玫瑰’小姐为我们演唱一首《偶然》!”台上司仪报幕。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需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舞台上,是依萍在倾情演唱,舞台下,是石磊在凝神细听。
长久以来,石磊对这首《偶然》情有独钟,因为这首歌总会让他想起第一次听白玫瑰唱歌的情形。
那时候,舞台上五光十色的绚丽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只留下蓝色一种颜色,接着,台上白色的顶灯开始闪烁,像深沉的夜幕下灿烂的星空。
星空下,是白玫瑰摇曳生姿,莺啼婉转。
石磊真切地记得依萍那天穿着一条白色长纱裙,纱裙的裙摆,是深深浅浅的蓝色,像美丽的海洋。纱裙外罩着一件白色薄纱衣,衣襟上别着一朵红玫瑰,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素色的纱衣。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帽檐垂着半截斜纱网,犹抱琵琶半遮面,美丽的脸庞脂粉光艳。
石磊讶异、欢喜、惊为天人。
“你我相逢在夜里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对白玫瑰慕名已久——这种美丽的歌女,本来就是他们这些公子哥儿争相追逐的目标。白玫瑰的名字和传说很快就在石磊的圈子里流传开了。实在是银行业务繁忙,才拖到白玫瑰登台快两个月才来大上海。一见之下,石磊才知道什么叫“盛名之下无虚士”,白玫瑰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丽、歌唱得还要动听、性格……比传说中的还要高傲、还要冷若冰霜、还要不近人情。
恰好那天,一个客人喝醉了酒,装疯闹事,点名要让白玫瑰唱《假正经》——这分明是当面骂人,作为一个绅士,石磊觉得那个客人很没品。
白玫瑰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吟吟地问:“要听《假正经》啊?什么《假正经》?是不是一上来就有很多“假惺惺”的那首歌?假惺惺……假惺惺……?”
那个客人开心极了,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对,就是这首,假惺惺、假惺惺……”
白玫瑰笑得更好看了:“为什么你要听‘假惺惺’?难道你是一只‘真猴子’吗?只有‘真猴子’看到了‘假猩猩’,才会犯糊涂呢!以为‘同类’来了。”
舞池里的客人听得分外清楚,都看热闹不怕事大地笑起来,齐刷刷地甩头看着那个客人。石磊简直要鼓起掌来,这年头好玩的事情实在不多,如此精彩、有个性的歌女简直绝无仅有。
后来,那个客人恼羞成怒,骂了一些很难听的话,被大海上的保镖“请”了出去,而白玫瑰,也怒气冲冲地快步回到后台,那天晚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后来的事情,演变出了许多版本,其中有一个版本,是这样说的:白玫瑰被秦五爷毒打了一顿,差点被扔进黄浦江里喂鱼。多亏了何书桓武功高强,雄辩滔滔,震慑住了秦五爷,这才保住了性命。白玫瑰深受感动,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
石磊觉得这个版本跟事实基本接近。
只是那天以后,打白玫瑰主意的人就少了很多,一则因为白玫瑰有了骑士,二则大家终于发现白玫瑰是真正经而不是假正经。那些想找歌女玩玩的男人大都死了心,难道真要娶一个风尘女子回家吗?
还是安安静静地听白玫瑰唱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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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行文的合理,牺牲了红玫瑰的镜头,我大爱的红玫瑰呀!默哀三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