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快穿）

　　廉王哭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抽离男人怀抱，退开两步，“师傅，你真的没有死？不是冤鬼还魂来报仇的？”

　　男人“噗”地笑出来，却被口水呛到要咳嗽，赶紧捂住嘴连连摆手，“咳咳，臭小子太破坏气氛了，我这儿正准备来点煽情的呢。”

　　廉王似懂非懂地看着男人，想了想又放心地靠回他怀里，“虽然不太明白师傅在说什么，但看到你和平时别无二致的笑脸我就安心了。师傅，无论你是人是鬼，我都会追随到底。”

　　男人摸了摸廉王的头，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撑着墙面喘了几口气，慢慢活动腿脚伸展身体，嘴里嘀嘀咕咕：“这地方实在太恶心，刑部是缺预算吗？连块冰都不舍得放。”他想起了什么，又侧脸朝廉王咧嘴一笑，“靖思，在牢里的时候谢谢你了。”

　　廉王一怔，眨眨眼歪头望着男人。

　　“手绢上染的毒帮了大忙。还有，那时你在离开前命令狱吏打扫我的牢房了吧？”

　　廉王脸上深带歉意：“皇兄是个万分聪明之人，他对师傅的事又格外留意，我不敢轻举妄动。平时无法关照师傅，那次见牢笼肮脏，我实在容忍不了，便假意迁怒责骂狱吏好吃懒做。如此说来他们真的打扫了牢房？看来我这平素刁蛮的六王爷说话还有些分量。”他自嘲地笑了笑，又不放心道：“师傅，那手帕上的毒能令人假死，想来药性猛烈，你用了可会伤身？”

　　男人不在意地摆摆手，心想要对少年解释毒药的用法和道理甚是麻烦，本打算敷衍过去，却在一抬眼间看到少年担忧的神色，心里不由一热，似乎连僵冷的指尖都回了暖。

　　廉王又担心地看着他的腿，“师傅，你的腿要不要紧？刑部的人真的对你用刑了？”他愤愤地咬牙，“师傅还记得那些人的脸吗？你把他们都画下来，我会一个一个找出来算账。”

　　男人被少年咬牙切齿的样子逗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廉王一怔，像被主人摩挲肚皮的小狗一样闭上眼睛，用脸颊回蹭男人的手掌。

　　男人心中暗叹，看来“死”这一回对身心的消耗比预想更大，自己竟多愁善感起来。

　　“放心，我没事。”

　　听男人如此说，廉王毫无迟疑地立刻放了心，一脸崇拜地道：“师傅让我去找药，着实是出了道难题。我这王爷身份无论怎样行动都嫌惹眼，可又不愿借他人之手徒增风险。没想到某日刘光突然来拜，我还疑惑一个素未谋面的巡盐史找我何事，原来竟是师傅安排他助我取药。师傅真厉害，你怎知皇兄看了刘光的奏折后一定会派我再去贺府搜查？当初抓你的时候刑部已抄过家了呀，你让刘光在折子里写了什么？”

　　男人忙着活动四肢，一边压腿一边随口道：“别看你哥平时指点江山豪气万丈的，其实是个小心眼。以前他不管我喜不喜欢送了一堆礼物，现在那些东西怕是比我贪污的账本更扎他的眼。这是南荣靖冥的私事，而非一国之君的公事，他无法亲手去办又不愿外人碰，只能让最亲近之人处理，而那人肯定就是你啦。”

　　听男人讲得轻松，廉王的面容沉了下来，“皇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会后悔的。”他犹豫片刻，终是下定决心看向男人，眼中透出悲伤，“他将师傅尸身斩首的做法太过绝情，连我都无法原谅他，可非要说起来，这死罪是师傅逼他判的。过去师傅与皇兄亲如兄弟，甚至我年幼时还嫉妒过。你们曾并肩同行，如今却背道而驰。我不懂，你为何这样对待皇兄？亦或说，为何要皇兄这样对你？”

　　男人停住动作，背对廉王的身影静默下来。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背影，目光灼灼直欲将其看透。他敬重这个男人，信任这个男人，可他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知之甚少。

　　师傅总是从容不迫，洒脱肆意，没有什么能搅乱他的步调。他几乎对任何事都一笑付之，他的笑容时而温暖安详，包容错误与遗憾，甚至对侮辱和伤害都能谦和笑纳；然而有时那笑意又极淡漠，他人的苦难，甚至自己的死亡也只一笑带过，而别人的热情就像无用的废品，他用无动于衷的笑脸代替拒绝，将人隔绝在千里之外。

　　在崇拜师傅的同时廉王总感到寂寞，即使彼此相对而站也觉得距离很远，有时他很想问一问男人：哪一个笑容是真的？你对我，对任何人，可有用心？你是把心藏得太深，还是根本没有心？

　　似是叹了口气，男人回身，脸上还是惯常的淡然笑容，“这无常世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要的是家国天下，而我只求自己活个痛快，我们本来就没在一条路上。”

　　廉王低头蹙眉，显然不接受男人的说辞。

　　男人对话题失去兴趣似的摆摆手，“他杀了我，我死了，此生孽缘已尽，多说无用。”

　　少年扁了扁嘴，似又要哭，但终究只是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见男人身体已恢复灵活，廉王蹲下身摸索地面，“咔嚓”一声尘土裂开缝隙，他用手指扣住边缘将地砖掀了起来。停尸房已在地窖，却原来砖下还有地洞，廉王先从洞里取出一套干净衣物交给男人，又从深处拽出一具裸身尸体拖到刚才男人“陈尸”的板子上，把男人换下的脏衣服套在尸体身上。

　　一切做完，廉王将地砖归原，拍拍手吁了口气，回头看见男人正笑眯眯地打量他，不禁有些慌张，“师傅笑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妥吗？我没有杀人，这人是病死的。”

　　男人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很开心的样子：“你做得很好。这些年不知不觉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聪明能干，比你哥哥当年还……嗯，看见自己教出的孩子有出息，我爽得很。”

　　廉王茫然地眨了眨眼：“师傅说‘爽’是高兴的意思吗？”

　　男人替廉王擦掉鼻尖上的薄汗，笑了笑。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了石头与土壤望向看不见的星光，悄声自语：“我的付出都不值钱？没关系，反正这世界里也永远有人愿意替我卖命。爱不算什么，自由才重要。还想怎么折腾尽管上吧，我们就来比比看谁更会写剧本。”

　　男人勾起嘴角，挑衅地一笑。

　　“走吧。”

　　“是，师傅。”

　　少年乖巧地点头，牵起男人伸出的手。

　　停尸房外，白色帷幔依然随风飘荡着，大风搅乱宫灯的影子。黑暗无边，没有人察觉有个人刚刚从阴曹地府归来，身影融入夜色，悄然离开了沉睡的长央宫。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高高的宫墙上。风中卷着白色的粉粒，竟是下雪了。少年仰头望天，嘲讽地哼了一声。现在还远远不到下雪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白雪是在替那男人喊冤吗？可如若天地有情，又怎忍心让他沦落到这步田地？

　　少年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遥远的人影，视线里，一人一骑淡薄飘忽，像随时会消散在风中。那男人就像一只行走在阳世的鬼，不，也许他就是一只鬼，心怀不为人知的隐秘，执意将腐朽的身体沉入更深的黑暗。

　　雪落无声，天地不言不语，静观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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