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君莫言

　　升灵台是一处僻静之地。

　　在这灵界，山清水秀之地有之，光明圣洁之地有之，独独这升灵台，最为特殊。

　　除却灵界十天子之外，其他的魂灵和外界唯一的沟通就是升灵台了。

　　升灵台十分宏大，虽说每日由此投胎的魂灵并不多，但是据说远古时期，升灵台原本是一棵巨树，这棵树的根部延伸到地底深处。哪怕是灵界的元老方修，也不知道这棵树的根部通向哪里，只知道传说中这棵巨树的根连接着四界，却不知道为何在灵界发芽生长。

　　没有人知道这棵树为什么会被砍掉，又是何人砍掉。只是这巨树单单一个截面就如此巨大，若是全貌该有多么壮观？难道砍掉巨树，就是为了做一个升灵台而已？

　　言灵是不相信这个传说的，因为言灵此时正站在升灵台上打扫清洁。整个升灵台是圆的不假，只是这地板都是由铁铸成。踏在上面无比敦实，即使是用兵器在地面上戳刺，也不会留下痕迹。

　　怎么可能是一棵树，这铁绝对是实心的，不可能是铺上去的。

　　最近言灵渐渐忙了起来，她总是被净尘灵子叫到房间内。灵子颜色如常，却比平时声音低了许多。仿佛是怕惊着了言灵。言灵知道，净尘这是在怜惜自己。

　　这天，言灵是领了净尘的令，带领着山泽灵府的小一辈魂灵来打扫这升灵台。不远处，贝歌和临城都褪下了平日里的素色衣衫，皆是换上了深棕的布衣。

　　“言灵，言灵！你又到哪里去了？灵子说了，我们要跟着你，寸步不离的那种！”临城又开始嘟囔了。

　　“你看看你，到底是有多急躁，多和贝歌学一学。我不是在这里嘛！”言灵指着旁边的贝歌，对临城如是说。

　　“我不是不急躁，只是我急躁也并无用处。”贝歌一边抠手一边对言灵说道。

　　“言灵言灵！你看这是什么？”临城在一旁叫出了声。

　　言灵循着临城所指，一看，不禁失声。

　　这是升灵台上所立的一块铁石。铁石巨大，上面刻满了文字。这是渡灵石。

　　渡灵石是升灵台必需之物。每当有魂灵要投胎之时，上面的铭文便会做一次更改，刻上投胎者的名字。

　　此次，这渡灵石的头榜头条，赫然是言灵。

　　我竟然是要投胎了？

　　言灵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可以投胎的，自己来路不明，等级又低，从来不曾求过能够投胎。只是在自己这即将消亡的时候，竟然可以获得资格去投胎。

　　一定是净尘灵子，一定是她去求了方修大人。

　　言灵放下扫帚，飞也似的奔到净尘灵子的门前。正是风起时，这整个灵界都开了落羽花。淡青色的花瓣被风吹散，一片片的在空中飞舞。花瓣随风拂过言灵的衣角，好像试图留住什么。

　　“不是我。这是一个计划，你只是一部分。”净尘灵子自认为瞒不住了，不如和盘托出。

　　“近来人间界有巨大的灾难，具体缘由仍不知，只是因此死去的人类都是形神俱灭，是以这灵界并无补给。首要牺牲的，便是你这些无主孤魂。”净尘两只手互相握着，指尖捏的发白。两只眼睛倒是看着言灵，却是强撑着的。

　　净尘灵子深知真相的可怕。

　　净尘灵子生前并不唤作净尘的。净尘生前唤作云尘，是人间界云国的一位贵族千金。父亲是当朝大将军，对于她，却宠爱不溺爱。因着家风影响，云尘并不如其他千金小姐一般娇滴滴的，自小骑马射箭无一不通，用兵之术不输父亲，才略胆识不逊兄长。

　　云尘十六岁那年，正是帝国被大金侵略之时，因着父兄深陷前线，粮草不足，自己爱国心切，竟向天子自请上前线，押送粮草，为国拼杀。

　　很快，粮草到了，云尘也到了。那是最后一战，云尘身披战甲，瘦削的脸，深陷的眼窝，却并没有让她的美折损一丝。长风带起她的长发，她骑一匹白色战马跟在父兄身后，大张着嘴，嘶吼也无声。

　　父亲死了，兄长败了，自己被俘虏了。

　　意料中的凌辱与酷刑并没有降临。大金的太子程封，是个魔神一般的人，却偏生不肯放过她。不放手，便娶了她。她日日如同失了魂一般，叛国一般的痛苦折磨着她。

　　可她竟是爱上了程封。

　　自那战以后，两国的关系竟是变得友好，云国派了使者来访。当云尘作为太子妃出现在宴会上时，竟看到自己的兄长在大金皇帝面前侃侃而谈。而自己与太子的对首，赫然是云国公主。

　　是了，是要联姻来着。自己是一个俘虏，而已。她不是公主，她连父亲都没有了。

　　云尘不死心的与兄长对峙。

　　原来程封早就见过云尘。十三岁那年边疆随父亲练兵时，她在大漠里遇到的少年便是程封。两国交战后，程封向云帝提要求，只要许了他云尘，两国便停战十年。

　　云尘的父亲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是败局已定，自己又不能失了云家的支持，他便收买了云尘的兄长，在云尘奔赴沙场之后，将云将军刺死。失了父亲庇护的云尘，自然是被俘虏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努力到问心无愧，本以为自己已经拼搏到无所畏惧。结果在这乱世之中，女子终究是个笑话。

　　和平之后，云帝竟是要让自己的女儿去和亲吗？云尘，不知该如何存在。

　　她是在程封大婚那天死去的，用父亲的配剑，毫不犹豫。她对不起自己的父亲，不得不承认，她爱上了程封，这个杀父仇人。她更无法接受这个曾爱她如命的男人，此生要陪着别人欢声笑语了。她更不服自己，不曾主宰自己的命运。

　　“言灵，你可知道，我们的命运是没有办法选择的。无论是活着，亦或者死了，都是如此。”净尘灵子看着言灵的眼睛，从回忆中走出来，竟是了获得几分力量。

　　“可是，你服气吗？”净尘灵子话锋一转。

　　“灵子... ...我不服...我不服...我这个人...向来是什么都不服的！”言灵看着净尘的眼睛。

　　明明知道自己到人间界，多半也是湮灭的命运，但是仍是对这个世界抱有如此大的不满，不服输，不认命。净尘觉得，自己若是能有言灵那般勇敢该多好。

　　“你给我好好活着，天灾并非灭绝所有人，只要熬过这次劫难，下次回到灵界的时候，你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净尘，闭着眼睛，强忍着眼中的炽热。

　　“是我的话，一定会拼命活下去的。”言灵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净尘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殿内，想起方修当年手持书卷，半倚着榻问初为灵子的她：“你当真想找回生前的回忆？”

　　成为灵子，便可以找回生前的回忆。

　　彼时获得了记忆之后的她在方修的大殿上哭得双目无神，自己竟是这样死掉的吗？

　　当时方修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放下书卷，伸了一只大手抚上了她披散的头发。

　　“都过去了，现在，你在我身边。”方修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后方修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留给净尘一个背影：“你死后，程封杀了云国公主，两国交战，人间界再无云国。”

　　言灵是在尹泽的榻上醒来的。她晕倒在巨石云胜的身边，尹泽发现她之后，终于体会到了心疼的感觉。

　　“遇到我之前，你就是这样一次一次的独自哭泣，然后歇在云胜身边吗？”尹泽看着榻上的言灵，眼神清冽。

　　言灵并不回答，她极力做出一副不那么伤感的样子，但是在尹泽面前，她难掩颤抖的嘴角，眼中的热泪，还有眉眼的绝望。她身材修长，却瘦的让人怜惜。自为尹泽度灵之后，肤色便一日比一日苍白。

　　尹泽突然很恨自己，为何当初言灵会发现自己？原来善良也是错。

　　“我要去人间界了。”言灵扯出一个微笑。

　　“你要投胎了么？”尹泽是有一些惊讶的。他为言灵而高兴，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这是我应得的奖励，你答应我，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修炼，听到了吗？”言灵徒然拉住了尹泽的手。

　　言灵以前从未在乎过什么人，这个平添的弟弟，自己竟对他有了这样的依赖，着实不易。自己走了以后，这么优秀的人会过得更好。

　　“此番投胎之后，再回到灵界，你就是凡生的魂灵了。我定会一眼认出你，然后将你留在我身边。”尹泽看着自己被言灵拉住的手，眨了眨眼睛。

　　留在灵界吗？要是能和弟弟在一起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够留在灵界。

　　“言灵！言灵！你要投胎了吗？”一个又小又圆的影子滚到尹泽的屋子里来，都没敲门就匆忙撞开了。

　　是临城。

　　“我说，你懂不懂敲门啊？”尹泽竟然有些恼了。

　　想来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尹泽，临城整个人都愣住了。两只手背在身后，左手揪右手，右手掐左手，十分的不安。

　　“临城啊，你来找我啊？”言灵对临城笑了笑，然后盯着临城嘴角的食物残渣，竟是说不出话。

　　“临城，过来。”尹泽看着临城的眼睛说。

　　听到尹泽的呼唤，临城的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刚刚的忐忑不安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感觉尹泽只要对自己这样轻声细语的，不论被怎样斥责都很好。

　　尹泽看着颠儿过来的临城，伸出修长的手指揩了揩他嘴边的糕点碎，然后很自然的抹到了临城的衣袖上，接着顺势拉住了临城的肉手，动作一气呵成。

　　“下次进来前要敲门。好么？”尹泽另一只手挽了自己的长发，皱了皱眉。

　　“好。”临城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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