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姑姑知道你祖母一直想要给你父亲续弦，她是心急了些，但没有存什么坏心思。男人终究是要有个儿子来继承家业的。就算不说这些，你也该有个兄弟互相扶持，将来才能不叫婆家看轻了！”

　　皇后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伸出玉指在卓云曦鼻尖轻轻点了一下，调笑道，“今年可要叫你父亲狠狠心把你嫁出去了！”

　　大周女子基本在十五岁及笄前家里人便相看好了亲事，多数在及笄后不久便要出嫁。也有些人家会把女儿多留一两年，以表示对女儿的重视，这也是为了不让夫家看轻，给女儿造势，称为“留嫁”。

　　不过，可没有人家把姑娘留到十九岁的，皇后这么说，也是顾及她的感受。

　　卓云曦垂下头，被皇后这么一说，难得有些害羞。只不过她心里清楚，自己婚事艰难，还是不要抱太大期望的好。

　　皇后见她如此小女儿姿态，抿唇一笑，放过她换了个话题。

　　姑侄二人相谈甚欢，不多时有宫女来报。

　　“皇后娘娘，容华长公主到了。”

　　卓云曦一听皇后有客来访，便要起身告辞。

　　“姑姑掌管六宫，事务繁忙，云曦哪好占用姑姑这么久。”

　　皇后的确是有事，便不多留，只多叮嘱了几句。

　　“你与长公主没什么交集，不打招呼也没事儿，你就从偏殿后门出去吧。不过御花园中有客人在，你万万小心，不要冲撞了。”

　　卓云曦自然点头应下，“既然如此，那我从园外小路绕出去吧。”

　　“也好，就是辛苦你绕路了。”

　　卓云曦微微含笑，摇了摇头，告辞了。

　　她带着绮罗绫罗方走到御花园附近，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忽而如泉水敲击山石，泠泠作响；忽而如珠落玉盘，清脆刚毅；忽而又如蝴蝶振翅，活力张扬……

　　她忍不住循声望去，只见碧波湖畔的落羽亭内坐着一男一女，琴声正从女子的指尖流淌而出。

　　他们便是皇后娘娘所说的贵客？

　　绫罗突然“扑哧”一笑，指着亭中二人道：“姑娘，我看他们是在相亲呢！”

　　“臭丫头，在宫中还敢这样口无遮拦！”绮罗一听便是脸色一沉，作势要打她，却被绫罗轻巧避开，躲到卓云曦身后。

　　“好了，既然姑姑特意吩咐，那我们就不要多生事端。”卓云曦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停下打闹，便要往一旁小路上去。

　　绫罗绮罗见状，忙垂下头，乖乖跟上。

　　御花园附近多是鹅软石铺就的小路，路边摆着一盆盆新开的海棠花，赏心悦目，斑驳的树荫洒在小道上，十分惬意。

　　三人行了一会儿，卓云曦突然停下脚步，脸色煞白，吓得两个丫鬟乱了手脚。

　　“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的玉佩丢了……”慌张过后，卓云曦很快冷静下来，“进宫门的时候还在，想必是掉在御花园里了。”

　　她虽然深得皇后宠爱，但并没有资格在宫中乘坐轿辇，因此进了宫门下了马车后便是步行过来的。御花园是到达坤宁宫的必经之路，她见碧波湖中添了几条新品种的锦鲤，贪看了一会儿，玉佩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弄丢的。

　　这枚玉佩是她自小带到大的，虽然说不上多么名贵，但是已经有了感情，现在丢了，心中就好像是空了一块一般……

　　“那我们赶紧回去找吧！”绫罗是个急性子，忙转身要走，却被绮罗一把拉住。

　　“你忘了皇后娘娘的话了？那二位恐怕还在亭中呢！”

　　“这样的话……”绫罗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不如由我过去找吧，绮罗你陪姑娘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总归不打眼，就算冲撞了贵人，他们也不会把我当回事的。”

　　说完，她殷切地望着卓云曦。卓云曦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若是她出现在御花园中，少不得要与人交际，若是碰到个认识她的，恐怕要惹出事端来。绫罗却是不同，想来他们也不会注意一个小丫鬟，因此便答应了。

　　只是她与绮罗等了又等，迟迟不见绫罗归来，不由懊恼和着急起来，当下站起身，往御花园走去。

　　她卓云曦什么时候这样畏首畏尾过？

　　她在这宫廷之中闯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是皇后要怪罪，也等她把绫罗找回来了再去请罪吧！

　　主仆二人匆匆往回走，那优美的琴声依然动听，只是若是仔细听了，便会发现，有一两个音弹错了，悠扬的曲调越弹越快，似乎弹琴之人有些心绪不宁。

　　卓云曦与绮罗对视一眼，同时加快了脚步。等他们到达御花园外，只见落羽亭中那一男一女依然坐在那里。

　　再仔细一看，主仆二人都蹙了眉，亭中还站着两名女子，都不是宫女的打扮，似乎在争吵些什么，而其中一人正是绫罗。

　　绫罗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随自己入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并不是个莽撞的。

　　只见亭中那似乎是主子的男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又被飘飞的纱帐挡着，更加辨不清身份，但看他似乎没有阻止两个丫鬟争论的念头，卓云曦不由心中一恼——难不成是在看戏？

　　真是恶劣！

　　那抚琴的女子看着面生，但很年轻，一身打扮不俗，且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想必出身高贵。只不过，宫中的公主皇子以及几位已经封王的殿下及王妃她都见过，想必这位姑娘的身份也不会高了过去。

　　心中有数，卓云曦朝着落羽亭走去。

　　待她走近了，只见那女子二八年华，面如皎月，肤如凝脂，一袭白衣委地，上绣蝴蝶暗纹，一头青丝用白玉荷花簪固定，此时正专心抚琴，神情专注而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只是，两名丫鬟的争吵声她站在亭外都能听得见，女子就真的不在意？

　　卓云曦走到亭外，一名宫女见到她便马上迎了上来，她认出来是坤宁宫的宫女。

　　“七姑娘，亭中是灵珊郡主和……卫武侯世子。”

　　闻言，卓云曦一愣。灵珊郡主乃安阳长公主的嫡女，传闻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素有“京中第一贵女”的美称。

　　而卫武侯世子……不就是昨日才远远见过的那位吗？

　　说起来，这两人还是表兄妹……

　　卓云曦倒是没有多想，示意绮罗上前通报。

　　霍景明今日原本就不情不愿地入宫，又听了好一会儿灵珊郡主的阳春白雪，早就有些不耐烦了。现在见到两个丫鬟争执，而灵珊郡主似乎一点管束的意思都没有，他便也不管了，乐得自在地听着，倒觉得两个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聒噪，但比起琴声简直宛如天籁。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颇为剽悍的小丫鬟，竟然是卓七姑娘的贴身丫鬟。

　　今日离得近了，霍景明才发现这位卓七姑娘个子倒是比普通女孩儿家要高些，黛紫色罗裙上绣满鸢尾花暗纹，配上她如寒星般的双眸，英气十足的剑眉，一点也不沉闷老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给她不算精致的容貌增色不少，就是比之灵珊郡主这样的温婉美人也毫不逊色。

　　他在打量卓云曦，卓云曦也在打量他……手上把玩着的流云玉佩。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就明白了绫罗怎么会在这里纠缠。

　　绫罗一见到她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恼意，狠狠瞪了与她争执的丫鬟一眼，垂下头不再说话。卓云曦用眼神安抚她稍安勿躁，然后朝着终于抚完一曲的灵珊郡主道：“不知道绫罗哪里冲撞了这位姑娘？”

　　她假装不知道灵珊郡主的身份，果然见到那丫鬟瞪大了眼睛，正要开口冲她说话，便听一声轻斥。

　　“如玉，还不退下。”

　　卓云曦便见灵珊郡主起身，含笑向自己走来。

　　“姐姐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姐姐。”

　　卓云曦便听着庞清雨温声软语地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了事情经过。

　　“今日奏的这首曲子我甚是喜欢，弹着竟有些痴了，原本以为只是丫鬟之间的口角，便没有理会，倒没想到惊扰了姐姐。”说着，庞清雨便对如玉道，“还不快来向卓七姑娘请安。”

　　原来是绫罗见了霍景明手中的玉佩，忘了给庞清雨请安，被那个叫如玉的丫鬟找茬，绫罗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故而两人争执起来。

　　如玉作为灵珊郡主身边的大丫鬟，虽然有些颐指气使，但还是很听郡主的话的。只是听说面前之人是卓七姑娘，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鄙夷，但她垂着头倒是掩饰的很好。

　　卓云曦也不怠慢，对绫罗使了个眼色。绫罗上前朝庞清雨福了福身，算是赔罪。

　　“不知者不为罪。绫罗素来莽撞，也是为了替我寻回失物，才冲撞了郡主。”

　　庞清雨闻言，关切道：“姐姐可是丢了什么珍贵之物？”

　　卓云曦遇到过很多小题大做的贵女，因此也早有了纠缠下去的心理准备，现在见她真的翻过一页不计较，暗叹不愧是第一贵女，的确是好气度，不禁对其有了些许好感。

　　她睨了一眼一直不作声的霍景明，幽幽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不过是自小带在身边的一枚玉佩，丢了还真是舍不得。”

　　说完，她眸光一转，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一旁的霍景明：“不知世子能否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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