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绅士

　　亦辛不当值的时候多半也是待在竞选总部的大楼里，有一次打发时间在看一本《密码溯源》的时候，被付宸撞了个正着。他心血来潮觉得应该搞一套供他们几人交流的密语，就在一套老电码的基础上做了些改动，‘勒令’梁晋杨和亦辛牢牢记住。想不到第一次用上它是在这样的时候。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喂，什么事？”

　　亦辛：“你在哪儿？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我有事要麻烦你帮忙。”

　　云端餐厅的员工更衣室内，一名侍应生的领结半开挂在脖子上，他把古董机攥在手心里走出了更衣室，在走廊上四下张望片刻，闪身进了杂物间，锁好门后再度开口：“现在好了，什么忙？说吧。”

　　“我需要一个能待在地下城的身份，明早之前就要。有权限之类的难处去找陈维，你问问他那张往麦肯镇去的日光特快的票根有没有留好？还有就是，想办法帮我传消息给一个人……”

　　挂断电话亦辛又向窗外扫了一眼，那伙人还在，深秋夜晚的温度可不是唬人的，私家车在二级小区门口太过显眼，恐怕这几位要冻一宿了，她对此还生出了些许‘同情’。

　　现在看来，他们八成是科进派大佬的手下，目的大概是要确保她乖乖地前往地下城。摆在亦辛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她可以联络警方，等待她的是漫长的调查审讯，既然设好了套，那头的手段恐怕不止她知道的这点，想要洗清勾结保守派谋害梁晋杨的嫌疑，等待她的将是场无比艰难的战斗；第二，她可以顺势而为，想也知道地下城会布下后手确保她有去无回，极大的可能就是她背负着畏罪潜逃的名声，默默无闻地腐烂在哪个阴暗的角落。

　　亦辛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地下城的那个人，是她追查多年好不容易等到的一个突破口，她决不能放弃。眼下的情形，如果当年幕后主使者是科进派的大佬之一，那他很有处于比自己还危险的境地，多耽搁一刻，他留下的生活痕迹都很可能会被清理一空。

　　窗外传来了电子音，是付宸送的快递到了，亦辛对着飞行器快递员验证了身份，接过包裹，她抽出文件，看着上面的照片叹了口气：

　　楚晏珩，拜托你好好活着。

　　翌日清晨，亦辛整理好行囊，在监视员们的‘万众瞩目’下走向了‘摆渡’港——地下城与地上世界的交界口。

　　这里几乎是所有公民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堕落地下城意味着你从社会攫取的远超出你贡献的，地上的空间越来越有限，不能给社会带来益处的人理所当然地被抛弃。官方极少宣传地下城，只是简略地表示那里满足确保人类生存的必须条件，沦落至地下城又重回社会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而这其中几乎绝大多数后来都成为了各界精英，他们显少谈及地下城，吐露的只言片语都只有同一个意思：那是另一个世界。

　　等在‘摆渡’港的人，有自觉前往的也有被机器巡警押送的，但几乎无一不是面色惶然。广播提示众人前往等候室，亦辛最后看了眼挂在天上的太阳，转身迈步走入了长长的封闭通道，不知地下城的日光是和煦还是毒辣。

　　亦辛不了解‘摆渡’得名的来由，从外表上来看它是一个漆黑光滑近乎看不到接缝的巨大胶囊，胶囊的底部沉在站台之下，她看不见铺设的轨道或者其他什么，完全猜不出‘摆渡’的运行原理。三遍提示音过后，站台上再不情愿的人也只得拖着行李陆续跨入了‘摆渡’滑开的门。亦辛跟在一个老妇人身后，她行李箱的一个轱辘卡在了站台和‘摆渡’的缝隙间，那箱子似乎很沉，老妇人使劲拉了几下没拽动，人反而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亦辛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顺便帮她把箱子拎进了门。

　　老妇人连连道谢，亦辛笑着摆摆手，挑了个空位坐下，却见她也颤颤巍巍地跟了过来，老妇人似乎是想找人说说话缓解心里的忐忑，坐在亦辛对面和她搭起讪来。

　　“……所以，我放心不下我那个孙子，就想办法浪费了一些贡献点，这就可以去找他啦。唉，他走了就一直联系不上，也不知道下头是什么个情况，你说，要找人去哪儿啊？”像是知道别人也不会有答案，没等亦辛接话，她又问：“嗳，你这小囡，看着也就刚成年吧，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啦？”

　　亦辛礼貌地笑笑，“我是公职来的，而且已经成年好久了。”

　　‘公职’两个字让老妇人的眼里涌出了一点敬畏，她喏喏地应声不再拉着亦辛说话。

　　‘摆渡’的门关严，舱内开始广播乘坐须知与安全事项，亦辛在闭目养神前，极快地扫了一眼舱内众人的神色，谁是来盯梢的简直一目了然。亦辛只在最开始感受到了一些振动，之后的一路上舱内平稳得让她甚至无法判断他们在向哪个方向前进。舱壁是一体的温润瓷白，看不到任何外界景致，直到即将到站时才转换成了全息投影，解说出站后的通关事宜。

　　走出站台，迎接众人的是湛蓝的虚拟天空，逼真得让人几乎分辨不出，亦辛没料想到这里的条件看上去比她想象的好得多。但很快，她发现这一方天空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一路走来看到的电子化设施比她熟知的落后不知几代，这一端的‘摆渡’港还都挂着老式的液晶信息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处，连监控都少了很多，亦辛翘了翘嘴角。到港的‘摆渡’不止他们乘坐的那一班，似乎夏国其他行政区的早班列也都汇聚在这里，比起A区，其它地方的‘堕落者’明显多得多，亦辛在交织的人流中穿梭，跟着指示牌走向了公务人员通道的方向。

　　缀在她身后不远的人影捣鼓了一阵才联通了对讲机，紧接着迎来了一通责骂。

　　“艹，磨蹭这么半天，老子还以为有什么事呢，差点打算冲进去。”

　　跟踪的人不大适应对方粗糙的讲话方式，皱着眉道：“你们给的这老古董不好使。”

　　“啧，有这就不错了，你以为这是搁你们上头呢。人呢？还按照原计划吗？”

　　“我盯着呢，她往公务员通道走了，等她出了办手续的大厅，你们就安排好顶替接待的车辆，把人掳走再解决。”她说着，就见亦辛身形一闪不见了，急忙往前追了过去，“先不说了，她进洗手间了，我跟过去看看。”

　　亦辛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女人，掂量着手里的电击|枪，想不到这玩意儿在被改造得可以顺利通过安检后，还能保持这么强悍的战斗力，亦辛在自己的的安保警惕武器名单里又加了一笔。她踩在马桶盖上顶开了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口，随即走到洗手台的镜子前一把摘掉了乌黑的长发，漏出昨晚新剪的齐耳短发。亦辛想起席桦的美妆心得，凑在镜子前把细弯弯的眉毛改成了凌厉粗犷的画风，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副黑框眼镜顶在鼻梁上，还用眉笔在嘴边点上了一颗痣。她对着镜子打量了下自己，抿嘴一笑，还是甜蜜蜜软乎乎的小姑娘，亦辛丧气地决定接下来还是走面瘫风格好了。

　　她把外套脱下来，里面的灰色翻到了外头，收拾好包准备离开时，地上的对讲机传出了男人焦急的声音：“喂！喂！人呢？”

　　亦辛突然想起了前不久看过的一部老电影，抽出眉笔在镜子上留下一行字，才走出了洗手间。

　　等在‘摆渡’港外的一行人见始终得不到回应，终于意识到不对，费了些功夫收买了工作人员，才得以循着对讲机信号找到了卫生间。倒地的女人还没有苏醒的迹象，领头的男人看了眼镜子上的字，火爆地骂出声：“找通风管道线路图，堵出口，公务员出口继续盯着，她没身份出不了站，我先带人追上去。”

　　他带来的喽啰之一小声问：“哥咋这么大脾气，那写的啥？”

　　“Catch me if you can.”

　　亦辛原路返回，走向了普通公民出关申报通道，融入了排队的人潮中，轮到她时，她报出了一组公民号。

　　办事员对着电脑一系列操作核实了她的身份，从窗口递出来一个手环，说：“原先的个人手环都让你们留在上头了，回去时还可以用。在这儿得用这个，你的身份信息和贡献点都记录在里头，申请住房和领三餐都需要，随身带着，它同样也会监测你的生理信息，不过只会在佩戴者死亡时向系统汇报注销公民号，出警是为了调查记录罪犯，没有保护公民的义务。”办事员说着抬头瞥了一眼亦辛，对上她一本正经但稚气满满的小脸，好心多嘴了一句：“这儿和上头不一样，顾好你自己，别人谁也不能指望。”

　　办事员板起脸最后总结：“公民何蒻茵，现存贡献点五十八，欢迎来到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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