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潇湘

作者:山水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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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曲


      回到“也是园”,楚娃又转了念头,缠着潇湘教她轻功。她还没看清,就见潇湘哥哥几步飞上了吴兴家的墙头,真真开了眼界。放着这样的功夫不学,还学什么?楚娃立志要将哥哥所有的武功学会。楚潇湘没有推托,只把两个沙袋绑在她的脚上,除了睡觉才解下来。楚娃乖乖地按着做。十天之后又加了沙子,如是者,过了一个月。楚娃偷偷解开沙袋,觉得双脚轻松不少。于是,溜到外面,见一大树,运足气,“噔噔”两下,想窜上树叉,却摔了下来。见着潇湘嘟着咀问:“我练这么久,连棵树都上不去吗?”潇湘笑道:“一个月学会轻功,你成仙了?再练两月看看能上墙不。上乘的轻功,都得有十几、二十年的功夫,还得看你的悟性如何。”楚娃无可奈何:“怎么都不容易呀?”楚潇湘把袋子换了铁砂,仍然笑道:“练去。”
      楚潇湘一直没见到文紫姗,几天到其家附近转一圈,希望能凑巧碰上,说说话,无奈每次都见大门紧闭。笛子也不敢多吹,只怕惊动其父。这天,实在忍不住,写好一诗:
      澄碧彩云飞,
      清风自紫薇。
      秋波无限好,
      只是月如眉。
      仍象上次,塞入竹管,封好。袅袅的笛声飘过。未几,传来婉啭琴声,弹奏的却是《梁祝》。楚潇湘不知何故,只明白事情并不顺利。
      原来,自上次,文登敖去了一趟县衙,回来便愁眉不展。女儿相问,文登敖便将事情如此这般述说一遍。紫姗道:“女儿不愿意,他敢光天化日抢亲不成?”文登敖道:“明的不行,他必会来暗的。他要的东西,很少到不了手。你以为,他那几十个妻妾,都是愿意的?”紫姗决然道:“别人我管不着,女儿是至死不从。”文登敖道:“好,好!咱父女就抗着吧。”
      就在楚潇湘去广东坪石镇的时候,师爷余仁又来文家。余仁这次是来传话。分宾主坐下后,余仁一副无奈的样子:“严公子发话了,
      说:既然是文大人的千金,如果答应下来,余事好商量。倘若嫌弃我严某,我也不勉为其难,只是看谁敢娶她。”余仁作了一拱:“文大人勿怪,我只是传话,多有得罪,见谅,见谅。”文登敖道:“这怪不得你,我与严公子认识也非一两天。我仍是那句:女儿尚幼,不谈嫁娶,请代为回复。有劳,有劳。”余仁早知如此,也不计较,话已传到,即打轿回府。
      文登敖对紫姗说:“你我相依为命,我决不以你去换取官职,谅那姓严的也不敢硬来。”紫姗道:“不知爹爹作何打算?”文登敖沉思道:“如今,严氏父子,其势正盛,只好静观其变。”紫姗道:“不如远离此地如何?”“严氏爪牙遍布,耳目众多。此地离京城甚远,犹未能避。如栖身荒远之地,恐遭暗算更易。”紫姗轻叹一口气:“我若身为男儿,定除此贼!”文父道:“你纵有再大本事,亦难以接近此贼。严世蕃自知树敌不少,无时不加防范,身边高手如林,谈何容易?这么多人屈死,其家人挚友,难道无人想置他于死地?但严某仍好端端的,可见一、二。”紫姗心语:潇湘,潇湘不知你是否知道。于你,于我,事事为难。
      隔两天,紫姗对爹爹说:近来诸事不利,想到北塔上香。求菩萨保佑,以度难关,不管灵与不灵,只想求得心安。文登敖也想女儿宽心,叫新月小心陪伴。
      出了门,文紫姗便绕道向北湖“也是园”走去。她要将面临之事,告知楚公子,以免他日思夜想。两个多月未走过这条路,记得当时冬尽,树枝疏落,寒鸦点点,坐在轿中回家,有楚娃陪同,心里暖洋洋。现在春暮,草木繁盛,喜鹊啁啾,新月相伴,心里却一阵寒意。
      少顷,即到“也是园”。新月叫了声:“楚公子。”楚娃跳将出来,喜孜孜地将俩人迎进去。楚潇湘十分意外,连忙让座,叫楚娃上茶。坐定,文紫姗道:“因到北塔上香,顺路拜访。”楚潇湘道:“上香之人多去寺庙,为何独向北塔?”文紫姗解释:“寺庙人杂,诸多不便。且我家自北南下,向北叩拜,也是道理。况上香之举也是求心安,不必拘泥哪位菩萨。”“这倒是。”文紫姗又道:“自公子救我,小女子未敢稍忘。人道:大恩不言谢。我非以身相许,深谢君恩。实在是敬慕公子人品才学,才不顾羞涩如此。”楚潇湘连忙说:“我敬重小姐万分。因人微身卑,不敢作非份之想。得小姐不嫌,心中唯存感激。”文紫姗随将近日之事相告:爹爹不欲招白衣之士,严世蕃苦苦相逼。眼下之计,唯等时机,难以速决,等等。楚潇湘道:“小姐如此艰难,我却无法相助,心实难安。我唯请小姐放心,此生定不负小姐。”文紫姗听毕,心头一热,几乎洒泪。因不敢久留,遂和新月匆匆离去。
      楚潇湘的隐忧,终于变成了担忧。自己的身世无从选择,谁不想有父母?即使是贫寒之父母。一个人活在世上实在太难,太孤单。但这一切,楚潇湘能忍受,况且还有义妹相互照应。以前,倒不觉得有什么。不求闻达于世,冻不着,饿不着,喜欢练武便练武,喜欢读书便读书,无欲无求,连皇帝老子都管不着。如今,却无端多了几重怯怕:怕文父始终不接纳自己;怕严世蕃贼心不死;怕文紫姗忧愁太多。这么一想,竟一夜无眠。听见鸡叫二遍,索性仗剑,走出后院。月色淡淡地照着北湖,轻风拂过,粼粼的波光荡漾,春虫唧唧,蛙声起伏,和平时没有两样。楚潇湘缓缓舞起剑来,渐渐招式越来越快,分不清哪是人影,那是剑光,哪是月色。直到额上微微渗出汗珠,天已微明。
      楚娃揉着惺松睡眼从屋里走出,埋怨道:“哥哥起来也不叫我,都耽搁练武了。”“你自己贪睡罢了,又有谁叫醒我?”楚娃不平道:“每天都是鸡叫醒你,你叫醒我,你赖皮。”楚潇湘道:“你把我当成报晓鸡了?”“谁叫你是我哥。”两人斗了一回咀,才各自练起自己的武功,楚潇湘看着楚娃,十年过去,她已经从一个蓬头垢面,可怜兮兮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尽管有点孩子气,但还是蛮招人喜欢。如果眼前的楚娃就是文紫姗那该多好,什么担忧、烦恼全都到爪洼国去了。一道练武、一道读诗,一道过着简单知足的日子,什么比翼鸟、连理枝,也就如此而已。如今却咫尺天涯,相见不易。曾几何时还自诩“未晓相思痛”,眼前却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人生难料,谁说不是?望一望文紫姗住家方向,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远近,楚潇湘觉得不知多久才能走到文紫姗身边。“看掌!”楚娃突然双掌急舞,旋风般地劈了过来。潇湘怕伤了她,不想硬接,只是单手斜斜一拨,顺势闪到一边,楚娃一转身,飞起一脚,潇湘侧身躲过:“好啊,打起师父来了。”“谁叫你练功走神,还不该打?”潇湘道:“要能打着我,再过八十年吧。”楚娃大笑:“再过八十年?我不打你,你也站都站不稳了。”潇湘亦笑道:“恐怕你也差不多,九十多岁的老太婆吃豆腐都塞牙,不,早没牙了,只会噎着。”想起老的样子,两人都哈哈大笑。
      楚娃笑够了,对哥哥说:“好久都没吃鱼了,我想吃鱼。”楚潇湘问:“敢吃团鱼?”“怎么不敢,可好吃。”楚潇湘道:“团鱼滋阴补肾,又不温不燥,用枸杞子,淮山炖着,真不错。”楚娃推着潇湘:“快去,快去。把我馋死了。”两人来到北湖边。楚娃看着浩瀚的湖水道:“拿啥子抓?”潇湘道:“用脚。”“脚能抓住,骗人!”楚湘道:“这你就不懂。团鱼胆小,一有动静,就缩到泥里。你只用脚去探,探到了,用脚踩住,再用手提上来。”楚娃害怕道:“它不咬人?听说要雷公响才松口哩。”“你踩它时,它头会缩进壳里,提上来时,从后面下手,它就咬不着你。”楚娃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用脚探着,碰到一个圆圆的硬东西即大叫:“踩着了!踩着了!”潇湘吩咐:“别松脚。”“快点,快点,它要咬我啦。”潇湘急忙弯腰摸去,一举手捧出水面,却是一只大蚌,楚娃啼笑皆非。不一会儿,潇湘真捉住了一只大团鱼,足有三斤多,当晚炖了。楚娃举着一碗糯米甜酒,双脸微红,高声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两人花腮酒面,自得其乐。
      再说文紫姗自北塔烧香回去,就没出门一步。每日不是躲在闺房看书,就是弹琴,难得在院里走动。这天一早,新月对文紫姗道:“小姐,你看天气晴晴朗朗,又有点风,我俩放风筝玩。”经不住新月再三拉扯,文紫姗随新月,走到后院,新月拿来了一帧蝴蝶风筝,一轴线,扯了两、三下,风筝就飞起来,眼看着红色的风筝飞在蓝天之下,格外醒目。两人轮流扯着线,风筝上下左右地飘着。新月笑着叫着:“做风筝多好,飞得高,看得远,比人强多了。”文紫姗道:“也不见得,还有风管着,还有线牵着,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其实也和人大抵相似。”新月道:“小姐你又想多了。不过,你看风筝那边就是楚公子的住处,北湖,楚公子会看得见。”文紫姗嗔道:“你又混说,他哪知道是我放的呢?”新月道:“小姐,你只要写上字,放上去,再把线绞断,那一带只有楚公子一家,就算落在附近,楚公子也捡得到。”文紫姗道:“死丫头,亏你想得出。”“试试嘛,试试嘛。”新月觉得好玩,非要试试不可。文紫姗无奈道:“好,试试。如果飘不到,你可要替我捡回来。”
      两人换了只风筝,白色。紫姗在上侧画了一树垂杨,旁边题了首诗:
      夏夜
      折取枝头柳色青,
      黄昏已过独娉婷。
      可怜唯有郴江水,
      长映牛郎织女星。
      另在下侧画上一丛紫红色的珊瑚。风筝随手中的线飞起,在天空中逐渐远去,估计差不多到了北湖边,绞断了长线,见风筝飘飘摇摇向北坠落。文紫姗默默念道:千万不要掉到湖里。
      难得的好天气,楚潇湘、楚娃照常练武。北湖边上晨风习习,湖光潋滟。一个练的是楚潇湘起名的“梨花掌”,双掌上下翻飞,看似柔弱,却变化多端,掌风逼人。一个练的是“春秋剑”,剑法古朴大气,看似春风秋雨般自然,却如青史般凛冽。谁也没注意有风筝在天上游弋。在风筝飘转而下时,楚娃却看见了:“一只风筝掉下来了,好漂亮!”楚潇湘顺着楚娃手指方向望去,见一只白色风筝,上面似乎还有字画,正随风摇晃飘向湖心。楚潇湘迅即飞跑过去,楚娃大叫:“小心!赶不上了,要掉水里了!”一到湖边,楚潇湘把脚一抖,鞋边竟散开如蝙蝠翅膀,整个人就在水面飞掠而去。就在风筝快掉到水面的时候,一手轻轻地捏住了。
      楚娃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大叫,楚潇湘已飞回了湖边。楚娃好生奇怪:“你为什么不掉到水里去?”“我为什么要掉到水里?”楚潇湘反问。楚娃:“人那么重,都会掉到水里。”楚潇湘俯身捡起一块扁石:“你说石头重还是水重?”“当然是石头重。”潇湘一甩手,打了个水飘,石块一直飞到湖心才沉下去。“你看,石头都可以飞那么远,人为什么不行?”楚娃若有所悟:“会轻功的人,可以在水上走。”潇湘又道:“我的轻功,还不能在水面上走,起码小腿会浸在水里,这样,就走不快。我这双鞋有机关,你知道幺?”楚娃板起潇湘的脚,看到和自己的鞋真不一样:鞋底厚,下面有油布伞一样的小机关,很是灵巧。潇湘解释:“这象鹅掌,向前时,它会收起,踩向水面才张开。”
      只顾说,差点忘了看捡来的风筝。潇湘拿起风筝,里面的字体很容易就看出是紫姗的笔墨。读着诗,又有一番感慨,楚娃不知就里,讨要风筝,潇湘哪里舍得,只说:“这只不好,我给你另做一只大的。”远远的那边,新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也不用急赶,反正风筝有了归宿,可以折返回去告诉小姐了。
      楚潇湘将风筝挂在窗前,独自看得出神,仿佛对着紫姗。他觉得曹孟德错了,怎么会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应该是:何以解忧,唯有紫姗。人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酒怎解得离人之忧?看着,想着。想着,看着,不觉天已正午。草草吃过午饭,天气已变得有点热。虽说是初夏,在屋里或树荫下并不觉不适,但日头晒在身上便感灼热。午后,几个病者陆续过来,有外感暑热的,有伤风咳嗽的等等。忽然人声嘈杂,原来是两个差役,将县太爷抬了进来。
      苟布衣一向只信城中几个有名的郎中。这次叫了两个来却不中用,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听包捕头说,楚潇湘医术了得,无奈之下,命抬了前去。楚潇湘诊脉之后,问同来的余仁:“是如何得病?”余师爷答曰:“小人随县太爷去会城中富户胡二,日头太烈,下轿之后,又晒了阵子,待坐下,奉上的是热茶,哪里受得了。胡二吩咐舀了山泉,一痛快,喝了一大碗。未几,太爷便觉有些不妥,肚内叽叽咕咕乱响。所以急急回府。心疑山泉不洁,但我亦饮不少,并未觉有丝毫不妥。稍迟县太爷捂肚叫痛,面白唇青,满脸冷汗,状似中毒。两郎中均束手无策,故来麻烦楚公子。”潇湘道:“这倒不难,我有独门秘方在此,只是稍贵。”余仁问:“几何?”楚潇湘左右食指一搭:“十两银一剂。”余仁忙问苟布衣:“如何?”苟布衣乃吝啬之人,嫌贵,无奈又一阵绞痛:“快……开来。”
      潇湘叫楚娃速烧开水,斟了一碗,又取一纸包,作倾倒之状,用筷子搅动几下,命苟布衣服下:“这药物无色无味,但须趁大热服下方可见效。”苟布衣也不管滚烫,几大口便吞了下去,心想:若好便罢,若然不好,定捉你入县衙,打上八十大板,办你个诈骗之罪。不消半柱香功夫,苟布衣已觉大妥。少顷,自己爬起身,向潇湘竖起手拇指道:“真神医也。”余仁也满脸堆笑:“楚公子年少有为,真令人刮目相看。”随即付了十两银药资。楚潇湘施礼谢过。
      待人散后,楚娃问:“从来不见你有什么秘方,去坪石时也未见你特别加锁,可与我瞧瞧?”说完捡起刚才包药的纸张又看又闻。潇湘笑道:“你没听我说,秘方无色无味?”楚娃仍然瞪着大眼,满脸狐疑。潇湘平静地道:“哪有什么秘方,那只是一碗开水。”楚娃素知潇湘为人,并不相信:“一碗水,你就讹人十两银子?”潇湘坦然道:“若是穷苦百姓,我分文不收。但这苟官,吝啬贪渎。我只是略施小惩。”楚娃又道:“你这是茅山术?开水也能治病?”潇湘道:“不是所有病都得吃药。我看这苟布衣,人瘦面白,舌形胖大,脉象亦是寒湿所拘。正午暴晒,空腹豪饮山泉,山泉又是阴冷寒凉之物,焉有不病之理?”所以一碗热水就可治他这‘绞肠痧’。”楚娃心
      中又添几分佩服。
      隔两天,衙门余师爷又来了。楚潇湘笑问:“谁又病了?”余师爷摇着脑袋道:“没病,没病。”“没灾没病,你会到我这草房来?”楚潇湘故意问,他知道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余师爷堆笑道:“是老太爷要和你商议些事。”楚潇湘真的不明白:“堂堂县太爷和我一介草民商议?离夜晚还早,我该不是做梦?”“去了就知道。”楚潇湘不明就里,只好跟他走一趟。
      一进县衙,苟布衣迎了出来,招呼到后堂坐下。笑吟吟道:“楚公子医术高明,又手执秘方。不如你我合伙生利如何?”楚潇湘道:“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岂有与民争利之理。”苟布衣连忙道:“正因如此,我才与你商议,我不便出面,你则名正言顺。你开药店,我作支撑,何愁生意不成,到时其他药店,我借故关掉他一大半,谁敢说半个不字?这买卖可是只赚不赔。我这个穷官,靠朝廷那点俸禄,捉襟见肘,如何度日?”
      楚潇湘心中暗笑:我那个热水秘方如何能卖钱,口中却道:“我那秘方也是师父留下,只有药,没有方。且你服下的,也是最后一剂,再无所余。且我只懂皮毛医术,更不懂药店生意。做亏了,便连草房卖了,也赔不了万一。不成,不成。大人另找人才是正道。”苟布衣失望道:“你说话当真?”楚潇湘正色道:“千真万确,谁见我卖过药,你即拿我是问。”苟布衣:“我原先还想指望你拿出银子盘下一间药店。想想你一剂药便是十两银,你该藏下多少银两。”楚潇湘道:“大人差矣,你那天用的是秘方,普通药并不值钱,不然,我何苦栖身草房。”苟布衣摇头叹息:“真是见财化水。可惜,可惜!”
      楚潇湘回来还在想:这种人竟是自己的父母官,可悲可叹。如此
      不堪之人尚可做知县,我岂不是可做知府有余?兀自摇头哂笑。
      楚娃见状,笑问:“县太爷请你吃饭了吧?如此开心!”楚潇湘道:“他想骗我的秘方去开药铺。”楚娃笑得更厉害:“开个药铺卖白开水,真是妙招!”两人又笑。
      又一天日薄西山,北湖微波荡漾,金光灿灿。很快,星汉烂然,明月如水,习习凉风,一快襟袂。窗前的风筝亦被吹得一晃一晃。楚潇湘连忙将风筝取下,生怕吹坏。明月清风之夜,使人不忍睡去。心想:文小姐,仍未睡吧,想必同样会对着窗外明月,心事重重。一样的月光,照着不同的人,想着相同的心事。皎洁的月光,映在北湖,有一种娴静的美态,应如紫珊;照在郴江,则奔流不羁,大抵似我。一江一湖,却不连在一起,各自寂寞。看着紫姗风筝上的题诗,不胜感触,提笔蘸墨,也成一诗:
      明月郴江
      明月明月出郴江,
      遥遥犹闻桂花香。
      月华满江金灿烂,
      春无踪迹夏已半。
      月华如水人如玉,
      黄昏空余柳荫绿。
      人如玉,柳荫绿,
      人生得月何其足。
      倚窗望月惹遐思,
      此情此意有谁知?
      我不得西山王母之灵药,
      怅望嫦娥影绰约。
      我也学李白举杯邀明月,
      醉态可鞠情意切。
      我不知月宫今夕是何年,
      咫尺千里共婵娟。
      我不能生双翼翔紫薇,
      江畔望月独徘徊。
      凭栏夜语谁相闻?
      大江流水复晨昏。
      夜夜相望空流连,
      人在江畔月在天。
      天上人间难飞越,
      相近只有水中月。
      抱枕且对郴江眠,
      或梦人月两团圆。
      写毕,卷好,放入竹管,用蜡封口,只等天明。他想,让紫姗知道,他此时此刻之心情。天已大亮,他绕到文家后院墙外,吹响笛子,一曲终了,将竹管抛过院墙。他相信紫姗闻声而出,定会捡得竹管。
      果然,笛子一响,文紫姗急急走出后院,见小溪之上,并无所见,正是溪流浅浅,又怎能载得动许多愁。未几,见有竹管抛了进来,慌忙拾起,放入衣袖。新月正浇花,并不知有什么事,闻得笛声,知道楚公子就在外面,问道:“小姐,要开门幺?”紫姗道:“不必。”新月稍稍疑惑,只道小姐不欲爹爹知道。
      文紫姗抽出纸条,展开,细细地读诗,读着楚潇湘之心,诗写得并不甚沉重,读来心中却甚苦。爹爹仍抱门户之见,女儿又怎能奈之何。门户真那么要紧?天下钟鸣鼎食之家只在少数,寻常人家却恒河沙数,难道寻常人家都那么凄惨,富贵人家都乐似神仙?爹爹也糊涂,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时,津津乐道,放下书本却仍恋着官场。可见想的、讲的是一回事,做的又另一回事。但愿爹爹是一时糊涂,迷了心窍,过一段时间会转了心性。我又不能学卓文君,抱了琴跟潇湘私奔;更不能学《西厢记》的崔莺莺私定终生。爹爹年事已高,倘若有甚差池,后果堪忧。一声长叹之后,又想起秦少游之《鹊桥仙》,真个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但谁又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人人如此,又哪来那么多离愁别恨,苦词悲歌。看窗外,艳阳高照,我心内却秋雨淅沥。潇湘,潇湘,你可知我内心之苦?更有那严贼虎视眈眈,我的愁苦又添几分,如果连累及你,我于心何忍?看来生得一副好容貌,未必是好事,姿容平常,倒可平安一生。随即,紫姗又自己开解:又有哪一个女子不想自己长得俊俏些,不但要长得好看,还要梳各式髪髻,插满头钗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可恨那严贼,霸道如此,天理何在?
      正思前想后,却听见新月进来,说是老爷叫小姐用膳。出得厅堂,只见摆了一桌的菜:黄鳝炒辣椒,红烧鲤鱼,蒜芯炒牛肉干,米粉炖腊肉,鸡汤绿豆粉丝。紫姗好生诧异:“爹爹,今天过节幺?"文登敖答道:“没有过节。”“那又不是你生日,也不是我生日。”文登敖理理胡子:“别瞎猜了,什么都不是。只见你近日愁眉不展,郁郁闷闷,所以叫老仆做了几个菜,为你解忧。”紫姗道:“两个人如何吃得了。不如叫老仆、新月一起用膳。”文登敖犹豫一下:“哪有主仆不分,同桌共餐的道理,又不是出门在外。但又不想拗了女儿之意。老仆在旁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没有这个理。”文登敖破例道:“既是姗儿的意思,一起吃,主仆同乐。”新月高高兴兴地替老爷、小姐盛上饭,便坐在另一侧,文登敖道:“姗儿,凡事看远点。小小年纪,经事不多。‘未是江头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做的。得掂量清楚,运筹帷幄,不要自寻烦恼才好。”紫姗道:“我没自寻烦恼,是烦恼自来寻我。”文登敖劝道:“你那点烦恼原不该有,听爹爹一句,象以前一般好了。说不定‘花明柳暗又一村’。”两人不想点破,都明白指的是何事,只不过对又一村的想法大相径庭。紫姗不知道爹爹正在筹划进京。文登敖觉得蜗在郴州,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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