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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林宴
今日清晨清霜刚醒，门外便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常客，梁奇炎。
另一个人便是柳承志，他其实是杭州人士，其父为杭州知府。他本身是连中两元赴京参加殿试，没成想最后的状元之位却不是他的。他与状元谢安也是旧识，当年柳知府还未外放出京时，两家人是门对门。至于为什么柳榜眼四处宣扬谢状元是伪君子，那可是十多年前的前尘往事了。
用梁奇炎的话总结就是：一个二愣子长大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被戏耍了整个童年。
梁奇炎，夏大婶熟啊，但是旁边这位公子是打哪来的？看着这个第一次见的新面孔，脑海里立马呈现出戏本子里两男争一女的经典情节。难道是自家闺女背弃了梁奇炎，这两人一起上门讨理来了。
严清霜不知道自家娘亲的心理活动，不然她真得问问自家爹爹当年怎么看上的这位从来都不靠谱的姑娘。
其实是因为今日琼林宴，两人才一路来寻严清霜。本来梁奇炎很不喜欢柳承志，毕竟清霜十几年来周围的密友就他一人，突然挤进来一个关键还是个男的，他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了。不过得知人家有了青梅竹马之后，又温和了起来。
关于柳承志和他的青梅，这又是一出戏本子里面的故事了。据他所言，他两小无猜的青梅在他离京之后便被谢安给拐了，这才使原本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变成了现在的仇人。
用柳承志自己的话说，谢安不仅夺他之妻更是阻他仕途，那小子就是嫉妒自己比他长得帅。
听完此言，清霜和梁奇炎看着面前大腹便便又要了一屉包子的人，无话可说。
琼林宴时，对他们各自的任命便会有定论，三人避不可免的聊起了对未来为官之路的憧憬。但是聊着聊着，话题就又被柳大榜眼带偏了。
“我本来还担心京中的包子没我们杭州的好吃，现在看来还是可以的，那就不必要回杭州，留在京里我也好把殊妹抢回来。”
听着柳承志侃侃而谈的两人心里表示，这个留京的理由很完美，我竟无法反驳.
吃完早饭的三人刚出了粥铺不远便又遇见几个同年，柳承志似乎和谁都那么熟悉，严清霜和梁奇炎陪着他几乎聊了一路长安街。
梁奇炎看着热情和街边店铺店主打招呼的柳承志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你确定你自从十岁离京，这是第一次回来？”
“嗯，是的啊，不过京中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你不知道这街里街外的人多好。你看那边的老大娘，前两天还送了我碗豆花。”
这已经不知道是严清霜和梁奇炎的第几次无语了，柳大榜眼，你真的确定你是知府家的公子，不是洪福楼的小厮吗？
清霜等人其实前几天并不是这么闲，传胪一过，请帖像雪花一样飞来，这家大臣的寿宴，那家诗会，甚至还有某府上小儿的满月宴。但是没过几日，据说右相当庭批评自己的下属：四处结交新科进士，这是要结党营私吗？一句话，不仅原本真有这心思的大臣不敢再有动作，原本无此心思只是为了给自家姑娘觅个好郎君的大臣也是忐忐忑忑。
只不过这闲暇也没几日了，今日琼林宴后，他们便会各司其职各赴官位了。
按规矩来讲这男子新科进士的官位都是约定俗成的，历代以来都没有很大变动。但是女子三甲的授官就比较灵活，比如女帝时期的孟丽君是如男子一样入了翰林，但是女子科考以来也仅此一人。
酉时三刻，琼林宴开，太和殿灯火通明，杯盏交错。
陈慎行坐于御阶之下的右上席看着殿内这批即将踏入官场的新人，自己似乎也回到了万历二十九年的琼林宴。那时的他是昭帝钦定的状元，与顾覃皆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他还记得被宣面圣时，爷爷就坐在这个位置对自己第一次露出赞赏的笑容。但仅仅几日后，两人便阴阳相隔了。忆起往事，陈慎行的情绪难得波动，不常喝酒的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天子自称孤家寡人，是因为这世上最高的位置也最是冷清，自己难道也因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之位，才在这世间再无亲人？呵，不是，他都快忘了他还有一个云游四方不曾见面的父亲呢。
殿内下席坐着的新晋三甲倒是没有上席的安静，一群正值得意的年轻人三三两两的相互交谈，称兄道弟。只是女子一甲三人并不热闹，严清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几次欲开口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甲三人都不相识，只有张亭尤和严清霜还有过宫门外的一面之缘，陈如芳是从北地而来，本就与京中各人不大熟识。此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她的祖父当年曾与女帝并肩而战，其父现为镇北节度使，也算是封疆大吏。而张亭尤更是出自书香门第，张家在前朝便有盛名，后因昏君无道，隐居山林。本朝太宗皇帝揭竿而起之时三顾茅庐请张家出山，后来的张家出了两位帝师一位太傅，张亭尤更是被其父亲当作男子教导。江南名士的学识与风采从她身上便可见一斑。
严清霜这样一细想，自己还真像鸡窝里的凤凰。
三人气氛正冷之时，宋如倩从一旁走了过来，“亭尤姐姐，如倩今日敬你一杯以祝贺姐姐高居榜首。”说完还看了严清霜一眼。严清霜实在不明白这位宋如倩姑娘的敌意从何而来，她与京中闺秀是一点交往都没有。
其实这根源是和她自己的恩师有关，徐夫子的侄子便是宋如倩心中的徐家哥哥。自家大伯的得意门生，徐编修是很熟悉，虽未见过其人但闻其名。严清霜中会元时，他和同僚多次提起这个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宋如倩的耳里。
张亭尤看到宋如倩的小动作明白她的小姐脾气又上来了，对着严清霜歉意的笑了一笑。
宋如倩得不到严清霜的回应，也觉得很没意思，没待多大会也就走了。
张亭尤看着宋如倩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她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小姑娘脾气太大，严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早就听闻过姑娘的名字，家父说过姑娘是徐先生的得意门生，我还曾拜读过姑娘的文章，姑娘的确称得状元之名，说句直接的话，我这状元怕是一半是看在家父的脸面上。”
严清霜没想到张亭尤会如此直白，而一旁的陈如芳却是听言大笑了一声，“张姑娘此话我爹也说过，我来京时他就曾讲，我若是二甲三甲实为正常，若是名列一甲以内那便是借了我祖父的半张脸了。”
这话说完，三人先愣了一下，后相视而笑。此后的时间，三个人再没有一开始的拘束，天南海北聊了起来。
严清霜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氛围，徐夫子只收了她一个女弟子，她是真的没有过和姑娘们其乐融融聊天的经历。
她们三人里，张亭尤最年长，已经二十有三，陈如芳一十九，严清霜年纪最小，按着年纪便排了一下长幼。半个时辰，三个人从治国理政一直聊到女儿家的心思，到最后竟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月华如水，风过庭廊，挂笼里的灯火扑闪明暗。壁垒森严的皇宫内，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只这一刻，不管日后三人究竟政见如何是否针锋相对最后又是谁胜谁败，至少在这个一切初始的夜晚，三人彼此惺惺相惜。
远处传来御鞭响，一时喧闹的太和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起身行跪礼，恭迎天子。
此后便是圣上宣见，群臣敬酒，吏部侍郎宣读官职任免。
男子一甲三人入翰林院，女子三人，张亭尤去了吏部，陈如芳竟成了兵部的第一个女官，而严清霜却是没有留在前朝，太后亲定其为仪兰宫女官。
女子一甲的任命一出便引起争议。哪怕是女帝时期，女子一甲也未得到如此重用，状元榜眼授的都是朝廷六部中的实权之位，第三名严清霜虽未入前朝，但却当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这一位置实是微妙。
太后有监朝之名，她身边的女官和前朝大臣有何区别。想到这，很多官员都开始打量右相的脸色，毕竟这名女探花可是他力谏黜落一二名的。
陈慎行确实脸色有变，他清楚皇上和太后重用女官的用意，当时提出严清霜不能担当状元之名，一是她无背景，若做了是太后的枪也必将是太后的盾，官场之上一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张亭尤等人的背景，便是有人谋算也会投鼠忌器；二是，她学的全是忠君为民之道，他前几日刚知她是徐恩曾的弟子，徐恩曾此人祖父曾提起过，大才忠义不知变通，心直嘴硬不知中庸，新朝第一次科举状元入朝后首先面对的必将是党臣互轧，像她这种为官之道必定是最显眼的靶子；三是，太后要为新君立势要从女官入手，自古飞鸟尽良弓藏，新君掌权之日，便是她仕途将尽之时。
陈慎行思绪纷杂，却没有意识到他为这个刚入朝的女子考虑的太多了，更不会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为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前思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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