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苦

　　翌日周晓满早早便到片场，沈一信已经在化妆室，让人又把那一脸胡子给他重新粘回去。他一脸倦容，显然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眼睛下面有深重的阴影。
　　她春风满面道：“沈先生早。”
　　沈一信从镜子里看她一眼，嘴角牵动一下道：“你精神倒不错。”
　　他还是想保持礼节性的微笑，不过好像正在忍受什么病痛，眉头情不自禁地紧锁，为他俊秀的脸又增添了几分阴郁。
　　“你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没关系，是头痛病，很多年了。”
　　周晓满心想，所谓西子捧心东施效颦，古人诚不欺我。沈一信哪怕蹙眉扶额，都别生几分暮霭沉沉的风致。换做是其他男人一脸病弱的跟她说什么多年头痛病，恐怕她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有没有什么药？”
　　“阿辉会帮我带来。”沈一信两根手指按着太阳穴，低声道，“周小姐，谢谢你的关心。”
　　周晓满看出他已经在尽力忍耐，现在和他说话只能加剧他的痛苦。于是悄悄退出来，附近巡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人员，便找把躺椅在树下阴凉里一呆，伸长了腿舒舒服服玩电脑。
　　乔暮行事如风，周晓满刚刚将昨晚跟踪车辆的信息给他没有多久，他已经将调查的相关信息尽数发来。车子属于一个叫吕斌的男人，无论从工作家庭个人经历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太可能跟一个疯狂的追星族扯上任何关系。而Mia提供给他们的跟踪者照片也正在检索之中，迄今还没有什么发现。
　　她边喝咖啡边在侦探社内部资料库里浏览，希望找到些有用的线索，一只鞋挂在脚上晃啊晃。沈一信此时也从化妆室出来，走到了拍摄场地，和他演对手戏的演员已经等在了那边。他深吸几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脸上痛苦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句很俗气的话形容一个好演员，叫做“镜头前面的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听得多了并不觉得稀奇，然而只有亲眼见到，才能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纵然周晓满注意力都在资料上，也忍不住抽空抬眼欣赏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叹为观止，真是叹为观止。”
　　阿辉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风火火跑了回来，正好导演喊卡，沈一信转身向这边走了几步，突然脱力般晃了一下，手勉强支撑在旁边的树上。阿辉赶紧跑过去把药递给他，沈一信单手握成拳，咬牙低声道：“给我水。”
　　周晓满忙把手边的水给他，沈一信还穿着戏装，满脸胡须，满脸痛苦之色地咽下去几粒药。此情此景实在太像古装武侠大片，周晓满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大侠，你的伤可好些了。”
　　沈一信擦擦嘴角，斜看了她一眼。
　　周晓满笑着走开了，又抱着电脑躲到了僻静的地方。直到了中午的时候，一群人乱哄哄地吃了饭去休息，她才又晃回来，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找到了沈一信。
　　他正在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脸上投射下好看的阴影。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此刻已经松开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纹路，大概是特效药起了作用。
　　周晓满看了他一会儿，有点犹豫要不要叫醒他，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开。刚刚叹口气要走，沈一信突然睁开眼睛，淡淡道：“什么事。”
　　大概是困意严重的关系，此时的他更像一个坏脾气的年轻人。倦怠，冷淡，三分不耐烦。周晓满斟酌一下言辞道：“一会儿请你告诉阿辉，今天晚上我们要去烟雨阁赴一场饭局。”
　　沈一信微微眯着眼睛道：“所以我们是真的会去吗？”
　　他问的直中重点，周晓满也回答得干脆利落：“烟雨阁是要去的，不过不是为了饭局。”
　　沈一信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已经非常肯定了，周小姐，阿辉在我身边很多年。”
　　周晓满回望着他，以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冷静和镇定回答他：“是的，沈先生，我非常肯定。”
　　沈一信目光闪烁，良久又道：“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烟雨阁。”
　　“但凡这种执迷型跟踪者，心中多半都会有幻想，认为自己和被跟踪者之间存在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在她的心里，是把你当□□人一样看待的。今天是她的生日，烟雨阁是她曾经多次提及过希望和爱人一起去的地方。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她知道你今天要去那里，一定会非常强烈地想要和你一起庆祝，她不会不出现的。”
　　沈一信打量着周晓满，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周晓满猜他一定非常想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问出口，但是大概碍于还要保持高冷的男神形象，最后还是不动声色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周小姐，那就一切拜托你。”

　　烟雨阁前身是某位王爷的宅邸，如今被改造成了所谓的高档会所。因为最值得称道的贵宾包厢都被安排在湖岛中心的亭阁之上，所以老板就给此地起了个自我感觉很风雅的名字，浑然不管这听起来十分像一个烟花之地。
　　沈一信当天的拍摄任务结束的很早，收工之后，一行人上了车子，向着烟雨阁的方向疾驶而去。
　　单间已经早早安排好了，正巧是在临水的位置。栏阁之外莲花盛开，清风徐来，夜色逐渐降临，温柔地笼罩在湖面上。
　　周晓满凭栏而立，凝望着虚空的远处，手里一支烟将尽未尽，升着袅袅的雾。身边的男人和她并肩站着，沉默不语，一身黑色，衬得一张脸发着苍白的光芒。
　　耳中听得咔嗒一声轻响，回头看时，室内灯光全灭，陷入一片黑暗。显然有人有备而来，已经将电路切断。
　　周晓满先是愕然，继而轻笑，原以为只是个高级跟踪狂，想不到还能做到这种程度，搞不好有高人指点也说不一定。
　　高跟鞋的声音，喀拉喀拉，由远及近，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周晓满认出她正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普通长相，普通身材，穿了一条非常艳丽的红色裙子，平凡的面容几乎要淹没在衣服的艳光之中。是那种即使擦肩而过无数遍，你也绝对不会留意的类型。若说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就是此刻她眼中怪异而激动的光。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她声音颤抖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我的生日。”
　　她右手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桶，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液体在微微晃动。另外一只手里，死死地握着一个打火机。
　　周晓满叹口气道：“知道用汽油，显然又比那些乱搞一支枪就挥来舞去的蠢货强得多了。”
　　旁边的男人此时也转过身来，微微笑道：“谁说不是呢。”

　　女人愣住了。
　　眼前的男人和沈一信身量相仿，同样穿他最喜欢的黑色，颀长瘦削。但眉眼带笑，犹若春风，完全是另外一张面孔。
　　她的瞳孔有难以置信的收缩，厉声道：“你是谁！”
　　男人一本正劲道：“别问我是谁，我自认颜值不输沈一信先生，或者你可以考虑改而追求我。”
　　“颜值不输沈……乔暮你是认真的？”周晓满在旁边插口道。
　　“对你的老板表现出一些尊重好吗？”
　　那女人看他们两个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唇枪舌剑，面部都扭曲起来，声嘶力竭道：“老娘烧死你们！”
　　她拧开桶盖，开始往地上疯狂地泼浇汽油。也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乔暮的手飞快地动作了，从腰间抽出一把乌黑铮亮的手枪。
　　周晓满大惊，伸手格挡，乔暮另一只手迅若闪电地抓住她的手腕，以一种吊诡刁钻的力度将她轻轻一推，周晓满退后半步，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他扣下扳机！
　　那一刻，他的脸上忽然敛去笑容，夜色之中，蒙上了一层令人胆战的肃杀之气。
　　枪□□出一道激光，直照向那女人的眼睛。强光之下，她猝不及防，无法视物，抬手挡眼，汽油桶便掉在地上。
　　乔暮施施然走过去，一脚将汽油桶踢开，伸手抓住对方肘关节，一推一拉，已使那女人胳臂脱臼。他将打火机拿在自己手里，再朝那女子脸上开一枪，这次喷出的却是辣椒水，射到眼中，痛苦难当。对方惨叫后退，双手捂脸不断嚎叫，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乔暮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上前再补一脚，正中心口。那女人向后滑出几米，后背撞上墙壁，软软地不动了，陷入了昏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打完收工。
　　周晓满心悦诚服道：“你这混账。”
　　乔暮将打火机在手中一抛一抛的，笑道：“怎么，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带枪过来吧。”
　　他又恢复了那种带点孩子气的神色，眼睛亮晶晶的，活像一只恶作剧得逞的猫。
　　周晓满没好气道：“杀鸡焉用牛刀，我想你也不会这么疯。”
　　乔暮微笑：“上次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用枪，你可以信任我的。”
　　他把打火机丢给周晓满：“后面的事情交给警察来解决吧，哦对了，别忘了联系一下沈先生的经纪人，看看她希望怎么处理。我回去睡觉了，有事联系我。”
　　周晓满看他的身影消失，又看看兀自昏迷的跟踪狂，舒了口气。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拳头一直攥得紧紧的，此刻慢慢松开，手心里几个清晰的指甲印，浸满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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