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开

　　大婚三日之后的清晨，按照入宫时学习的礼节需到皇太后及先入宫妃嫔的宫中问安，以示尊重。伴随着鸟儿第一声啼叫，永福宫门外就已聚集了不少衣着光鲜的人儿。他们垂首伺立主子身后，主子则对着永福宫一脸向往。永福宫是皇宫内阁建筑之一，它在慈宁宫的西面，与皇后寝宫栖凤宫遥遥相对。它们均修建的磅礴大气，房檐两端象征吉祥的凤凰展翅欲飞，口中衔着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五光十色的琉璃布满了檐顶，在晨起的朝阳中幻化出梦幻般的颜色。周围虽有其他小型的宫殿，但均如百鸟朝凤般簇拥着这两栋宫殿，更显其地位的超然。
　　“哪来的麻雀，一早就吵吵个不停。呦，慧妃今儿起的可早呀。”瑞妃拖着曳地长裙，带着一嬷嬷，两婢女和八仆从沿爬满绿藤铺有汉白玉走廊行来。“今儿这麻雀是聒噪了点，叫这么大声，怕没人听见？”慧妃接口暗讽瑞妃。不远处花园榕树上刚啼叫了一声的翠莺赶忙噤声，悲哀的想：我比麻雀高贵多了。我就叫了一声，这是招谁惹谁了，别尽拿我说事。
　　啪一声脆响，紧跟瑞妃的嬷嬷快步跃出自家主子，“你个不长眼的，得了慧妃娘娘的势，就可以无视瑞妃娘娘吗？你个狐假虎威的东西，今个我就教你如何伺候主子。”说着扬手又给了慧妃贴身婢女妍儿一巴掌。妍儿本分的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听到两妃暗讽，还没有反映过来，巴掌大的小脸红了一片。她赶忙跪下给瑞妃磕头请安。瑞妃面无表情，看都没看妍儿一眼。 “放肆，本宫宫中的婢女还由不得你个嬷嬷赏嘴。”慧妃喝止欲继续打人的嬷嬷。嬷嬷垂首收手退于瑞妃后“老奴惶恐，老奴不敢。”“慧妹妹，你教导有方呀。小小宫女，见了本宫也可以不施礼？容嬷嬷好好替慧妹妹管教这不懂尊卑的东西。跪着，没有本宫的口谕不许起来。”妍儿捂着脸哭求到：“求瑞妃娘娘赎罪。”得了令的容嬷嬷再次跃出，赏嘴声更大了，妍儿另一边的小脸也红肿一片。“主子还没有发话呢，哪容得你抢嘴。”嬷嬷意有所指的说着。慧妃早知瑞妃打狗惊主人之意。慧妃冷冷笑道“瑞姐姐，妍儿是本宫的宫女，纵然有教导不周之处，也理因由本宫处置。妍儿，罚你回去给本宫面壁思过。姐姐金贵之躯，怎可自贬身价与下人计较。妍儿还不谢瑞妃宽恕之恩。”妍儿顶着红肿不堪的脸恭敬的磕了个头，退至慧妃后站好。眼角余光狠狠的飘到打她的容嬷嬷身上。若是眼光是实质的，容嬷嬷已被凌迟。
　　“天儿热，人都燥的很。这大清早日头照着都跟身上起火了般。”瑾婕妤和香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似猛然间看见两妃也在宫门外一般。 “给瑞妃、慧妃娘娘请安。”香儿心想：我可得加倍谨慎小心，可不能向妍儿，白挨了打。香儿将一香樟木盒抱紧了些，礼数周全的给两妃见礼。“瑾妹妹，免礼。”瑞妃端起了架子，别过身子随意说了句。慧妃虚扶了下，一脸热络，不明就里的人真以为是姐妹见礼。“贵妃姐姐还没起吗？按时辰贵妃姐姐应该……。”琴容华带着小荷及随从到了，小荷一双小鹿般的眼好奇的打量着。“今儿未见着贵妃姐姐给皇太后请安。”琴容华轻入晨风的声音飘入众人之耳。众嫔妃各怀心思的注视着宫门。随着时间的推移，数十双眼睛伴随着太阳逐渐上升的温度，似要将宫门燃出几个洞。
　　日上三竿，赵贵妃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夏桃出来迎请等候多时众妃嫔。一众嫔妃跟在大宫女夏桃身后入内。如果说永福宫从外面看是大气，那么现在就是富丽。永福宫正厅中用汉白玉铺成地面，用羊脂玉束成梁柱，梁柱上雕刻着诸多祥云花纹，高贵大气。正厅中四面摆放半人高的景玉花瓶，花瓶中插满了早起新采摘的鲜花，使得厅中飘荡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花香，混着檀炉中焚的菲迷香，让人瞬间就感觉置身花海之中一般。各种玉器古玩字画陈设在靠窗的壁柜上，让人眼花缭乱。客厅正中摆放贵妃软榻，榻下分左右摆放黄梨木雕椅数把。
　　“妹妹们，快赐坐，虚礼就免了。”赵贵妃热络的说“昨儿个皇上留宿永福宫，身子乏，本宫今早得了皇太后的允，免去请安。故让妹妹们久等了，实在输礼了。”赵贵妃自然的流露出一脸的自得。他人已按品位就坐，瑞妃和慧妃却站立未动，妙眸都瞅着左上位，面色各异。她们给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早早就将自己的侄女叫至身旁，以至于慧妃顺应的坐了皇太后左上位，不知道是皇太后故意为之，还是为絮谈方便。但现在是在赵贵妃宫中，瑞妃和慧妃的座次就很有讲究了。赵贵妃轻拢了下眉，如若处理不当，势必要得罪皇太后和其中一方。她收起慵懒身子，步下软榻，携了慧妃的手缓步向左边而去，顺口问道：“皇太后今儿可好？我今日儿身子乏也没给她老人家问安，亏得有你们呀。”说着回头向众人歉意一笑。“妹妹，皇太后今日理佛了吗？我们做臣媳的，要多去陪陪她老人家。她老人家的旨意我们做臣媳的不能不尊呀。”将慧妃安置在左上位后，赵贵妃一脸笑意，快步走到瑞妃身边挽起她的胳膊，说着：“瑞妹妹，肤色真好，莹白如雪，可否给姐姐说说怎么保养的？来姐姐这儿坐。”将瑞妃带至软榻边，使了眼色给大宫女夏桃，夏桃会意利落的在紧靠锦榻边设座，让其就坐。这样一来，慧妃坐于赵贵妃榻下陈列椅的左上位，瑞妃的座位看似在慧妃之上但却居右手。依旧是平位，谁也没有高出谁来，极为巧妙的将慧妃和瑞妃座次暗争化解为无形。她眉目含笑的依回锦榻，仿似不曾为任何事烦忧一般继续与众嫔妃絮着家常。
　　“妹妹们，寝宫住着可还习惯？需添置什么物什尽管差人给内务总管秦公公说。”赵贵妃关切的看着那些脸挂浅笑的嫔妃们。嫔妃施礼回道：“谢姐姐关心。”“贵妃姐姐，为妹妹们的大婚操劳诸多，妹妹为表心意，特挑了件适合姐姐端庄气质的丹凤朝阳珠花赠予姐姐，请姐姐勿嫌弃。”瑾婕妤看了眼伺立一旁的香儿，香儿紧着几步来到赵贵妃面前跪下将香樟木盒举过头顶。严嬷嬷在贵妃授意下接过了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香樟木盒，打开后取出里面静躺着做工极为精细的丹凤朝阳珠花递给了赵贵妃。赵贵妃拿过略微看了一眼后，脸色无变的又递回给严嬷嬷：“妹妹有心了。”瑾婕妤婉然一笑，笑意深远。其他三位陪着笑坐着，时不时和赵贵妃闲话下家常。灵贵人坐在靠近门的末尾位置，表情木然，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灵妹妹，你性子清淡，宫中人手可够？”赵贵妃以主母的身份问着灵贵人。雨灵缓慢抬头，浅淡不起一丝波纹的声线传了出来：“很好，谢贵妃娘娘记挂。”而后三缄其口，不问不答。赵贵妃很友善的看着灵贵人，“灵妹妹身子单薄，改明个我差御膳房人参炖乳鸽给妹妹送去，多多进补快些调养好身子。”“谢，贵妃娘娘。”依旧表情木然，语气冰冷。赵贵妃也不甚在意，莞尔一笑后，继续与众人聊天。

　　“小姐长得如仙女下凡，小荷每次给小姐上妆都会痴迷好久。小姐可比那些个主子美太多了。小荷觉得赵贵妃平日里一副和蔼的国母之姿示人却偏生仅是个贵妃，自抬身价了。其他新主哪有比得了您的，要不就是长相不入眼，要不就是性情乖张跋扈。我要是皇上一准就喜欢主子。依主子出彩之貌、娇柔之姿，博得皇上宠幸是迟早的事。到时……”小荷絮叨着为琴容华上妆。琴容华嘴角噙笑训斥道：“小荷，这虽是实话，但宫里说话要留着点心，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那可了得？”小荷忙丢下胭脂，就地跪倒“奴婢知道了。”
　　“香儿，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妥了吗？”“小姐，办妥了。”“那就好。”瑾婕妤喝着上好的碧螺春，香儿垂手随伺一旁。“可是小姐，我看赵贵妃不是很在意呀，这么好的东西，小姐您都舍不得戴，那可是皇上赏赐的呢。”香儿为自己主子抱不平。“香儿，平时你挺机灵，现下怎的眼光短浅了。正因是皇上赏赐的，若因着我弄坏了，该怎么交代？我将它送于赵贵妃，众人均都看见了，如若假以他人之手坏了，那就有意思多了。即便不如愿，也好与赵贵妃亲近，我们在后宫也可便宜行事。他日我得皇上宠幸，御赐之物还不招手即来。”“还是主子远见，香儿受教了。”主仆嗤嗤的笑着。
　　“容嬷嬷，你怎么看今儿之事。”瑞妃吃着香酥月桂糕。“依老奴看，主子可拉拢两个人为己所用，一个就是看上去娇柔婉约的琴容华，另一个就是木然冰块的灵贵人。虽身份低微，但可派上用场。尤其是琴容华，她总是能很精准的抓住众人的焦点。灵贵人嘛，老奴猜测不出为何赵贵妃有拉拢之意，那么我们何不先下手为强？至于慧妃，老奴以为……。”容嬷嬷眼里冒出狠厉的光，瑞妃意会的点了点头。容嬷嬷身体前倾着继续说：“赵贵妃今日对献礼的瑾婕妤冷淡，已显自身清高。老奴推测必遭心高气傲的瑾婕妤暗恨，我们只需隔岸观火，渔翁得利就好。”瑞妃芊芊素手又拿起一块儿红豆沙糕细细的嚼着。
　　怡慧宫内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噼啪碎裂之声不断响起。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瑟缩着身子，低垂着头，恨不得将头钻进地里，躲避这场风波。“妍儿死丫头，本宫宫里人怎容人欺负？寻着机会本宫给你讨要回来。”妍儿感动的满眼蓄泪。“你将本宫的书信传出去没有，爹爹怎么说？皇姑母有没有给爹爹回复？”妍儿匍匐向前跪趴在慧妃脚边“小姐，老爷说皇太后会在皇上面前美言的，让你耐心等待。”慧妃听了妍儿的回复后，停下了将要扔出花瓶的动作，嘴角挂着得意的笑：“我就说皇姑母一定会帮我的，那群狐媚子休想与我争。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起来收拾。妍儿，挑选件漂亮的衣服给我换上，我要去拜见瑞妃。”“主子。”妍儿一副欲言又止。“说。”“依主子的身份无须此行，妍儿的意思是，等主子先得了皇上宠幸，瑞妃自当登门拜会。”慧妃满意的点点头：“妍儿扶我进内阁休息。”主子一走，地上跪着的宫女太监长舒了口气，忙开始打扫。
　　“主子晾着众新主，给他们个下马威，就该挫挫这些新主的傲娇之气。要不他们还反了天了，要知道谁现在是后宫之首。”大宫女夏桃打理着窗幔。“这些个雏儿，怎是主子的对手，还太嫩了些。”严嬷嬷边收拾首饰边接话道。赵贵妃斜倚在贵妃榻上，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对她们的话仿若未闻。六年前被太上皇赐给皇上为伺妾至今，从未得到过皇上的宠幸，故未出一男半女。皇太后对此早有不满，幸是皇上忙于朝政疏于后宫。虽无己出，但也荣华富贵执掌后宫多年。现新纳入背景深厚的两妃，一颇知讨好钻营之道的婕妤，一表面看似娇柔实则满腹心机的容华，一冷淡贵人已让人堪忧。不管谁先得圣宠，必将危及到我在后宫执掌之位。众人中，只有灵贵人看似与世无争，是否可将她归于羽下，巩固己身？透过今日新妃请安，略知她五人的性情。趁现今，我还执掌后宫，如何继续行事，赵贵妃暗讨着。
　　灵曦殿内阁外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宫女聚堆小声在嘀咕着。“霜熙姐，你咋这么倒霉呀，本是在皇太后身边的人，这回子来伺候个贵人。这贵人得宠吧也就算了，你瞧她成天个冷着张脸，也不精心装扮，我看出头难呀。”被唤作霜熙的宫女是灵曦殿掌殿大宫女。她笑呵呵的说：“小卓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主子是不想趟后宫这趟子浑水。”冬梅插言道：“入了后宫，能避过吗？要我看还是早日争得圣宠，我们也好跟着过些个好日子。你看看，现在别宫的宫女，太监是怎么欺负我们的。”“主子对咱们可比其他宫主子好很多呀，没把咱们当奴才，这是咱家进宫以来侍奉过最好的主子。”小邓子辩解道。“月底就没米面了，更不用说我们好几个月都没发过饷银了。光人好又不能当饭吃。”小卓子嘟囔着。霜熙将自己的首饰取了几件给小卓子，小邓子也拿出了自己积攒的碎银，冬梅一脸不情愿的掏出了自己的首饰，嘴里还嚷嚷着说：“就这么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和主子都得饿死。”她们没有注意到，内阁窗边一直站着一个人，她听清楚了伺候自己的众人所言，看到了他们为她做出的事情，她眼里闪着泪花，极轻却包含哀伤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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