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流年

作者:闪闪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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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行


      微蓝在民进中学的宿舍,门前设一排细长花坛。丛生植物落尽枝叶,明诚还是认出来,那是桅子。她住第三间,细伶伶的薄铁皮门,脆如煎饼。

      她正在画画,站在支起的画板前。看见明诚的百合,她大方客气收下,捏着去找地方搁,这却让明诚惭愧,仿佛是他,把花当作了花。

      明诚讪讪瞧那画,仿佛是草原,近处鲜绿,渐远渐淡,没入水烟天际。明诚探指,在那画中一抹,像抹出一匹马,放缰跑了。他随口问:“你喜欢草原吗?”微蓝笑道:“我是美术老师。”

      隔壁忽然“咣啷”一声巨响,有女孩子扯了尖细嗓子:“说几次了,板凳嘛,不要摞在路当中!”明诚日常说话,有意识慢半拍,这好处又立新功,看来她宿舍隔音为零。微蓝便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校园不大,正在课时,静悄悄无人。明诚汇报了三件事,暗杀波兰之鹰,明镜送药品赴港,以及着手辖制梁仲春。微蓝点头:“知道了。”她个子高挑,同着明诚并肩而行,眼睛正约在他耳朵旁。明诚从左侧观察她,忽然道:“你不好奇吗。眼镜蛇没有动用毒蛇小组执行暗杀。”微蓝摇了摇头:“我的职责,是记录事实,客观汇报,传达指示。”

      明诚回想此前会面。微蓝像只开关,往上提,是漠然置身,往下扳,是热情坦诚。今天的开关显然提了上去。他抬了眼瞧风景,没有好奇心是件好事,至少省他费心,解释明楼牵在明台身上的柔情。

      他怕她理解不了战时的柔情。

      微蓝的淡漠,却让明诚多了好感。仿佛正如她所说,党组织的主要目的,是旁证事实,以备后需。至于为什么选他,这答案他早就心中有数。明楼身边既鱼龙混杂,又铁板一块,安插人手有难度,仅为此目的,犯不上牵连全局。

      明诚的好感,是隔着毛玻璃起的水雾,刚刚眼前花白,微蓝的开关又扳了下来。出乎明诚意外,她对梁仲春很感兴趣,追问细节。明诚宁可这样,因着与明楼无涉,他详细说着,微蓝听得仔细,她支愣眼睛的样子,让明诚想起丛林中的小兔。

      告辞之际,为着好感撑场,明诚说:“你这里很不安全。”微蓝不解:“这是我的公开身份,我住在这里,顺理成章。”明诚道:“开课时间,我拿着花进来很轻易。你的宿舍门太薄,窗上有栅栏,敌人能冲进去,你却逃不出。还有那墙壁,“他笑一笑:“窃听器都省了。”

      他疑心她脸上闪过羞涩,像被学生捉了错别字的先生。明诚度着措词,问:“你第一次,执行敌后任务?”微蓝摇头:“那也不是。”明诚倒是无话。出于安慰,他说:“你和我大哥很像。”微蓝自然问:“为什么?”明诚笑笑:“遇见琐碎,就有些脱节。”

      这话还未作用于微蓝,先叫明诚心下一动,直觉来的不讲道理。他忽然说:“也许选这里,有你自己的安排。”话出即悔。她是上线,代表组织,这试探只显他天真。微蓝却笑道:“我倒忘了告诉你,我公开的名字,叫金灵。”

      回去的路上,明诚想,她的主要任务,并非与我联系。

      明诚捉了个机会,扣了梁仲春一船鸦片。他这晚上不敢出门,在家守着电话。因着无聊,或是微蓝的画触他技痒,他在餐室铺摊子画画。大姐去了苏州,明家全面解禁,偌大厅堂飘了音乐。明诚不喜欢,太老调。

      明楼却乐在其中。他开了酒,哼着旋律四散溜达。路过明诚,伸脸过来问:“大姐什么时候回来?”明诚道:“她在苏州要过两天罢。”明楼很感舒心,得意道:“我还能清静两天。”

      波兰之鹰的暗杀任务,完成的顺利圆满。明台自此踏上军统之路。大哥略有伤感,像看着孩子蹦跳而去的父亲,终不能伸手约他回来,他有他的远方。正如明诚所说,重要的是牵引他的方向,而非羁绊他的脚步。

      明诚很久没有画画,他脑子里浮动微蓝那片疑似草原的绿,手下却勾出林畔湖边。明楼啧啧挑刺:“色彩不错,空间感不强。”

      用概念指导技术,只须读书便可。明诚回他:“我正是弱化了空间,为着突出色彩。”明楼哼了一声:“不谦虚。”他仿佛清闲过头,又找了话问:“叫什么题目。”明诚淡淡道:“山水而已,要什么题目。”他忽然想,微蓝那幅绿央央的画,若安个题目,她会叫它什么。

      明楼道:“我替你拟一个,家园。”明诚看了眼他的得意期许,微笑不言。

      他等着的电话来了,刚提过话筒,梁仲春的声音像钱塘江大潮,汹涌的旁若无人:“阿诚啊,我吴淞口的货被扣了!”

      明诚皱眉:“什么货?”梁仲春不过脑的答:“一船水果。”明诚冷冷一笑:“金水果吗?”梁仲春一怔,改口道:“海鲜,海鲜。”一时又说:“你喜欢它是什么,就是什么罢!”他低声道:“这货压不得,阿诚兄弟,帮帮忙!”

      明诚笑道:“雅片膏罢了。梁先生,您这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利润,可以重建76号了。“梁仲春笑的尴尬:“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诚嗯了一声:“不知道就挂了罢。”梁仲春立刻道:“等等等等等等。”明诚想到大戏开场前,密集的鼓点。

      他们把分成定在三七成。明诚说:“别让明先生知道,否则扒了我的皮。”瞧了瞧竖耳朵听着的明楼。梁仲春哪有不答应。

      他答应梁仲春,当晚便去吴淞口解救。穿大衣时,见了明楼拿着笔,凑在画布上乱抹。明诚道:“别弄坏我的画!”明楼小声嘀咕:“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明诚回头看他,他立刻严肃道:“你刚才狮子大张口,这样很不好。”

      明诚的笑容直挂到坐进车里。他希望大哥多像这样,轻松,愉悦,孩子气。然而转念想到微蓝,梁仲春已得手,他又要去见她。

      微蓝不在学校,说是请假回趟老家。明诚并不意外,她一定另有任务。

      明诚全副精力,尽搭在梁仲春身上。他把钱看得越重,梁仲春越当他亲密。明诚因而淘换了76号些许蛛迹,又借了机由溜进销毁间,取了碎纸拼贴文件。虽无大功,也有小成。这一日他又去76号,谈罢了事,梁仲春送他出来,两人刚走到院子,便见着一辆军卡,忽得开进来。

      车上押下一人,态度蛮横。她叫了一嗓子:“叫你们长官来!”倒把明诚吓了一跳。他一眼瞧去,正是大姐。明诚这吃惊还未罢了,便看见微蓝。她跟在大姐身后,穿件青紫大衣,手上捏了只姜黄坤包,不急不慢下了军卡。

      明诚魂飞天外,立时跑了上去,人未到跟前,先叫一声:“住手!”他一把揽过大姐,瞪那特务:“干什么!”特务识得他,不敢多话。明诚扫了眼微蓝手上晶亮的铐子,问道:“怎么回事?”明镜立刻说:“你别问她!只问他们!”

      领头的特务长得圆胖,倒识得明诚,不敢耍横,只将过程说了。原是76号收了线报,在苏州挑了家杂货店,却是共产党的暗桩。特务在那等了半日,竟等到了明镜和微蓝。按着他们的作风,不问青红,抓回来打着问了再说。

      明镜一听他们没证据,立时气焰高涨,怒道:“你们就这样乱抓人吗!说我通共?我好好的去进货,通什么共,往哪里通?”明诚低低问:“那她呢?”大姐瞪他一眼:“许你看上她,不许我看上?金小姐多么好,去苏州陪我进货!”

      明诚咬牙点头,微蓝这茬他先放着,便环顾四周:“谁抓的我大姐,打开!”他隔空喊话,冲的是梁仲春。梁仲春果然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伤了和气,快,快去解开。”那圆胖特务略有不服,却也无奈,便将了钥匙,先开了微蓝,再转回身,将明镜手上铐子一扭,冷哼一声,却斜了明诚一眼。

      明诚将那铐子取下,套在指头上,送给特务。后者伸手去接,明诚手指忽抽,铐子嗖然落下,圆胖特务还愣着,明诚一拳已揍了上去。他骂了一句,作势回手,明诚抬了穿心脚,“噗”得踹他跪下,扯了膀子别住,右手刷得挚出枪来,顶了特务脑袋。

      这一连串,不过眨了几下眼。梁仲春赶着打圆场:“阿诚兄弟,阿诚兄弟,看我面子,看我面子!”明诚却听着大姐唤了一声:“阿诚!”他松了枪,脸上不屑:“这是我,若换了我大哥,只怕没这么容易。”

      进了明家,不等微蓝告辞,明诚先成出气筒。明楼叫他跪着,问:“保护大姐的人呢?”明诚道:“是我疏忽,近来平安,就撤了人。”明镜一听便炸,抖着手指明楼:“你,你竟敢监视我!”一时局面混乱,明楼冲着明诚发火,明镜缠着明楼喝责。饶是明家高屋华宇,也吵得充耳嗡嗡。明诚跪在他俩中间,细细瞧着地板,暗想这一处的缝儿,越烂越大,看来要换了这块板子。

      他最后听大姐一句断喝:“你别拿阿诚撒气,有本事去找76号!”接着明楼怒道:“我这就去!”他风一样冲出去,明镜倒呆了呆:“他去哪了?”微蓝在一旁,慢悠悠道:“好像是76号。”明诚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丢了一句:“你看好大姐!”追了出去。

      明楼开车走了,明诚追着那尾气冲出院子,只道惘然,便跑步赶往76号。

      他冲进梁仲春办公室时,地上赫然一具尸体,正是那圆胖特务。明楼沉了声问:“你们抓我大姐,有证据吗?”梁仲春做小伏低:“没有,绝对没有!”明楼点头,点了那尸体:“给他发抚恤金。”转身便走。

      他们的车刚驶出76号院子,明楼便说:“赶紧通知黎叔,想法子救救。”明诚道:“苏州那里,黎叔应是跨了地界。”明楼点头:“那是华中局的地方。不管了,他会有办法。”明诚刚应了,明楼又道:“等等,汪曼春不可能不跟着。“明诚扫了眼后视镜,却见辆黑色伏特加,落了三四个车位,仿佛慢悠悠看着。

      明诚问:“怎么办?”明楼瞧瞧天色,虽近傍晚,却未黑透,便道:“去汪家,找汪曼春诉苦去,你想法子脱身。”明诚不敢着急,稳了车向前驶去,到街口绕了,方才转向汪家。到了汪府,天未黑,那府门前两盏乳白圆灯,已是点了。明诚钦喇叭,一时铁门开了,出来个黑褂,却是76号抽出来保护汪府的人手。

      黑褂认得明楼,不敢拦,开了大门。明诚却将那车尾紧抵着门,吱得停了。明楼会意,火气冲天下了车,只问:“汪小姐在哪?”黑褂点头哈腰:“刚进了家门,应是在房里。”明楼怒冲冲去了。明诚瞧着后视镜,等黑褂关妥了门,方才从车上下来,招手道:“兄弟,来帮个忙。”

      黑褂跑过来。明诚笑道:“钥匙掉在车座下,太暗瞧不清,我打着火,你帮我找找?”黑褂巴不得巴结,立时应了。明诚点了火机照着,他伏进车里。明诚抬眼看了,这离汪家厅门一条直路,有些距离。七八条人影,都围在厅门前。夜色苍茫,他探手如风,刷得拧了那人脖子。

      明诚将他尸体往里猛塞,侧身子挤上车。车子发动,他一脚带了刹车,膝盖控了方向盘,两手只顾剥他衣裳。前面有黑褂冲他扬手,要他拐去后院,明诚咬了牙扯下尸体裤子,只来得及腾左手约了方向盘。车子擦了花坛,转去后院。

      他停了车,将尸体塞到后座,下车又要取东西,打开后座门,用力揭了座椅,将尸体滚进去。弄妥了倒一身汗,便脱了大衣,裹了那衣裤,搭在手臂上,慢慢走向汪家大厅。

      汪家正要开饭,厅中却是无人,想来都在楼上。明诚向着门口站着的黑褂笑道:“兄弟,厕所在哪,内急。”经了指点,他找到一楼厕间,进了格子便脱衣裳,一时换得了,齐整叠了,却放在洗手台上的木架上,扯毛巾盖了。

      他推开厕所窗子,越身而出。转身躬腰驼背,手插了上衣袋,往大门走去。

      所幸时候不晚,街上还算热闹。明诚招了黄包车,说了地址,直奔黎叔处去了。他穿行在晚风中,得了这一空,思想微蓝。她究竟要干什么。

      明诚通知了黎叔,不敢等信,约定了明日上午通电话,转脸便回汪府。大门上有小铁门,他走时留了活扣,仍虚着。他依例翻进厕所,换了衣裳 ,可那黑褂处置不了,一时无法,便照先前,叠妥了搁毛巾架上。

      他出了走廊,走了汪家大厅,刚烦那亮砖衬他皮鞋咯咯响,便听一人恭敬叫道:“诚哥!”明诚回眼,见是手下人,平日里给大姐开车,不由问道:“怎么来了?”司机道:“大小姐赶去76号找大少爷,没找着。出门时听一辆车回来,议论着大少爷来了汪府,她就发着火来了。“

      明诚脑袋嗡得一声,心有余悸看看楼上。他心念电转,先顾不得大姐,招手唤那司机:“你跟我来。”他回了厕所,将那套黑掛子取了,道:“我车子后座里有尸体,连这衣服,开去处置了。”那司机跟着他混的,如何不懂。两人换了车钥匙。那司机只作汪家水门汀烧得太热,脱了外套裹着衣裳,自顾去了。

      明诚刚松口气,走到大厅,便听楼上乞里康啷一阵乱响,怒喝尖叫,此起彼伏。明诚暗道:“大哥这晚上要进祠堂。”转脸明镜便下来了,高扬着脸,谁都不瞧。微蓝却在她身侧,仍拎着小包,扶了她手臂。

      明楼黑着脸跟在后面,扫了他一眼,明诚用眼睛点头。

      他们一家子出门入院,却无人相送。明诚开车,微蓝倒有眼色,先往副驾坐了。车子刚刚拐出明家,微蓝忽道:“停车!”明诚下意识刹了一脚,一车人都甩得发怔。微蓝抱歉笑道:“明姐,这里离民进中学很近,我就不同去明府了。”明镜看看窗外,知道拐了街口,便是民进中学,便点头道:“时间倒不晚,只是你一人要小心。”

      明诚不便多话,由她下了车。他发动着未驶远,抽空瞧了手表,8点20分,距离宵禁,还有半个小时。他有些说不出的担心。车子将拐出这街,明诚忍不住扫了眼后视镜。夜色空空,并无微蓝身影。明诚想,她走路挺快。

      明楼和明镜,各看窗外,想着不同心思。明诚心里,半浮半沉,隐约明白,她为何坚持住在那薄纸一样的宿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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