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时风华正茂

　　灵感依旧在找，日子也是一天天慢慢过。

　　眨眼之间，已是十一月初，江城天凉了。

　　班主任老施老施提到的模拟考也很快来了。考试的前一天下午孟盛楠正在复习语文，默背着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薛琳在自己的座位上念叨：“我怎么现在就紧张了？”

　　“从生物学上来解释，紧张是由于分泌系统延迟造成神经混乱不能及时供应信息。简单点来说，就是——”傅松停了一秒，“你脑子里没装下东西。”

　　俩女生：“……”

　　那次考试是按照开学分班名次排的考场，当天的最后一节课，老施老施过来拿了一沓准考证让学委发下来。聂静和薛琳在一个考场，激动地互相又问起座位号来。教室里不算安静，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

　　放学之后，戚乔过来和她一起去找考场。

　　这姑娘叽叽喳喳个不停，说宋嘉树答应她考完试一起去乌镇玩。说完又笑，孟盛楠耳边有“哎？”的一声。

　　“那不是你的考场？”戚乔一惊一乍。

　　她们已经走到理科楼下，附近都是学生在找考场。孟盛楠抬眼看过去，教室门口的墙壁外头挂着的那个大大的牌子上，黑色字体理（10）铿锵有劲。她将视线挪于门上，贴着张大白纸，写着：

　　第九考场。

　　她看着那几个字儿缓缓吐了一口气。

　　那时候虽已十一月初了，但未过冬至也不算是很冷。孟盛楠第二天早早就起床，套了件红色毛衣。在家里复习了语文，又背了一会儿单词。

　　八点考试，她去的比较晚。

　　在步入理（10）班的时候，她竟然有些小紧张。监考老师已经在教室里了，她低头找座位。从第一组过道往后走，S型排列下去，是第一组最后一排的那个挨着窗户的位置。预备铃打响，监考老师已经拆封考卷，看了底下一眼。

　　“抽屉里不允许有任何书本，一旦发现当作弊处理。”老师的声音严肃。

　　当时考前各班学生都会打扫清理，按说应该很干净。孟盛楠没在意，随意瞥了一眼抽屉。里头是一片狼藉，乱七八糟一大堆书，还塞着校服在里头。

　　考试预备铃响，老师已经开始发试卷了。

　　她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将它们整理在一起放去讲台旁边专门放书包的地方。书又重有多，还有一件皱皱巴巴的校服，孟盛楠抱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堆置好，正要转身时，校服从一堆书上滑了下来。孟盛楠看了一眼老师，赶紧低头去捡，衣服里面掉出一个身份证。

　　1987年1月1日，池铮。

　　孟盛楠猛吸一口气，将视线移至男生照片上。看模样这照片应该有些时间了，和平时懒散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同。这上头的人看着很精神，像个阳光大男孩，朝气蓬勃，眼睛炯炯有神，头发极短，又有点稚嫩。

　　她没时间多想，将证件塞了回去，又把衣服塞到那摞书最里头，确认它掉不下来才回到座位上开始答题。

　　直到傍晚，一天的考试终于走到尽头。

　　那会儿孟盛楠在涂答题卡，肚子忽然开始疼了。起初没在意，可愈来愈痛。后来她已经疼地趴在桌子上，一手捂着肚子直冒汗。监考老师过来收试卷时并未有意识到什么，只以为这是她答累了在休息，完事儿检查了人数后就离开了。

　　很快地，除了她，整个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孟盛楠趴在那儿想等这个劲儿过去，因为整个脑袋歪倒在胳膊肘里，桌子也就贴的特别近，近到可以闻到这个桌子主人身上的味道。那味儿不浓，还有校服里残留的味道，耳边这时候有脚步声走过来，有人靠近，是熟悉的味道。

　　只听他淡淡的声音：“哎。”

　　窗外头的风声滚上走廊，孟盛楠又怔又晕，慢慢从臂窝里抬起头。他站在一米开外，眉头有几分蹙起，不知道下一句会说哪句。

　　“能让一下吗？”他扬了扬下巴，又道，“我拿东西。”

　　教室里夕阳余光落进来，衬得他高大挺拔。孟盛楠看着他仍有些恍惚，又想着抽屉早就被自己清理干净了，犹豫了片刻。

　　她忍着心跳和抽痛，指了指讲台。

　　“不好意思，抽屉里的东西我都放上面了，你去那边找吧。”

　　他听完话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转身走开。

　　孟盛楠看了一秒他挺拔颀长的背影，又趴倒在桌子上，心底竟有些起伏，不敢抬头。只听见那处隐隐约约传来翻东西的声音，接着听见外面有人往这儿喊。

　　“池铮，身份证找到没有？”

　　他没有回话，孟盛楠以为已经走了。

　　外头很快又传来了模模糊糊的对话。

　　“快点儿，一会儿约着他们打魔兽。”

　　他这才出声：“知道。”

　　声音已经远到听不清了，孟盛楠才抬起头往外看。肚子抽得难受，她连站起来使力都不行，只是偏着头看向窗外，静的只有她的呼吸。

　　没过一会儿，戚乔就来了：“没事吧？”

　　“可能岔气了。”孟盛楠皱着眉，忍着疼道，“肚子突然特别疼。”

　　戚乔轻轻帮她揉着背，俩人在教室里又坐了十来分钟，孟盛楠总算是缓过劲了。那股疼意渐渐散去，人也比刚才精神了一点，戚乔找闲话聊分散她注意力。

　　“你猜我刚碰见谁了？”戚乔顽皮一笑，“咱九中的混蛋加流氓。”

　　孟盛楠没明白，眼神询问。

　　“池铮啊。”戚乔说，“你一个乖乖女整天规规矩矩的没听过吧，我刚过来找你看见他好像要回教室，我一进来他又走了。”

　　她静默道：“你认识他？”

　　戚乔：“听过。。”

　　孟盛楠看了看窗外头，没搭腔。

　　那天晚上，戚乔骑车送她回来。盛典喊她俩一起吃晚饭，戚乔拐了个菜盒子就走了。孟盛楠也没吃多少，整个人困得不行，天还没黑透就回屋睡觉去了。

　　“这孩子怎么了，睡这么早？”盛典看了一眼二楼，忍不住问孟津，“是不是不舒服，还是今天没考好？”

　　孟津看了眼二楼的方向：“你上去看看。”

　　盛典开门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

　　孟盛楠发烧了，浑身烫得厉害。

　　盛典轻声拍叫：“楠楠？”

　　孟盛楠迷迷糊糊，翻个身又睡。

　　盛典好不容易叫醒她，孟盛楠还混沌着，孟津直接背着她就去了街上最近的卫生所。那会儿已经深夜了，折腾了好久直到孟盛楠挂上水，两口子才放下心。

　　吊瓶打了一夜，凌晨四点孟盛楠才退了烧。

　　盛典打着手电，孟津背着熟睡的女儿回了家。两口子一晚上要给孟盛楠换药还没好好休息，这会儿都困得不行。盛典催孟津赶紧去睡，自己看着就成，孟盛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早上九点了。

　　盛典已经做好饭过来叫她，她正急着穿衣服。

　　“你慢点穿，我打电话帮你请假了。”

　　孟盛楠“啊”了一声：“可我今天考试——”

　　“不就一个模拟吗？多大点事，行了，洗洗下来吃饭。”

　　孟盛楠发了会儿呆，“哦”了一下，也不着急了，后来盛典又陪她去挂了半天的水。小诊所里盛典给她换下药后，母女闲聊，说起写作的一些事情。

　　“妈。”孟盛楠问，“你当初为什么支持我写作？不担心我荒废学业？”

　　盛典笑着看了她一眼。

　　“起初我不赞同，这事儿多亏了你爸。他说你现在这个年纪能有这个理想是一件特别难得的事儿，做父母的必须得支持到底。至于学业，目前看来你并没有荒废，当然你要是能像康慨那样考个北大的话——”

　　孟盛楠：“……”

　　话题又扯到这个上头，孟盛楠只能装睡。那天从诊所回来后，整个下午她都坐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没有立刻要做的事儿，天也蓝，云也白，什么都好。

　　第二天去学校，正是早读时候。

　　傅松没出去读书，就待在教室里做题。孟盛楠怕冷，也缩在自己座位上。教室里没几个人，过了会儿，傅松用笔轻轻戳了戳她的背。

　　孟盛楠转过头。

　　傅松问：“怎么没来考试？”

　　“发了个烧。”她说。

　　傅松犹豫道：“现在好点了吗？”

　　孟盛楠笑：“没好就不来了。”

　　傅松叹气：“请假真不错。”

　　早上第一节就是老施老施的英语课，学委将模拟考批改的试卷发下来。聂静盯着孟盛楠面前的卷子，那表情简直要陷进去了：“孟盛楠，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班主任让你做英语课代表了。”

　　薛琳从后排凑近：“我的天，145分啊。”

　　聂静讨教：“你英语怎么学的啊？报补课班了吗？哪个老师的？”

　　还是初三那个暑假，孟盛楠和戚乔去少年宫学书法，曾经遇见一个参加过全国英语朗诵比赛的大神，戚乔当时问大神怎么学好英语，大神说的高深莫测。

　　“回去背20篇阅读再说。”

　　一个暑假出来，英语成绩真是突飞猛进。自那以后，每回考试结束，两人都会挑英语试卷里比较好的阅读去背，然后互相对话提问、背诵、默写，久而久之也养成一个习惯。

　　聂静听完，惊讶至极。

　　后来临上晚自习，她从外头背书回来，傅松将自己的数学试卷递给她。孟盛楠没考试自然没试题，她笑着接过来道谢然后开始看。

　　那会儿聂静刚好也从外头进来。

　　“傅松的数学卷子？”聂静凑近，“我能看看吗？”

　　当时没成想聂静看那份试题足足能用将近一个晚自习，等回到她手里的时候已经快放学了，孟盛楠只能感叹同桌学习刻苦。因为大病初愈，戚乔自告奋勇这几天当车夫免费接送，于是那会儿她便怡然自得地在教室里乖乖等戚乔。

　　深秋的夜晚，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周围三三两两的学生不时地擦肩而过，路边的灯光明闪闪的照亮着整个教学楼外檐，映得最前头的理科楼像一座金山。孟盛楠经过那栋楼的时候，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那个教室。

　　三天过后，各科成绩已经全部下来。

　　孟盛楠缺考四门是全班倒数第四，也正因为这样，她并没有试题只能抄重难点。那节课是历史，聂静将试题放在两人中间，一边听一边拉到自己跟前改，孟盛楠看得有些吃力。下了课后，她一肚子烦闷起身去找戚乔。

　　理科楼比文科楼就活跃得多了。

　　课间休息时间，栏杆上趴着一堆又一堆的学生，神采飞扬地聊着天。孟盛楠经过理（10）的时候放慢了步子，扫了一眼里头然后慢慢上了楼。戚乔的班在三楼，那姑娘正和宋嘉树一起讨论考试题目，孟盛楠实在不敢叨扰，就又下楼往回走。

　　走廊里全是学生，各自谈笑。

　　孟盛楠下到一楼，刚转身，就看到一抹身影。她那会儿上楼的时候那边根本没人，这会儿一群男生已经聚在走廊尽处闲散放荡地笑。

　　远远就看见他站在最中间，微微低着头。。

　　孟盛楠近乎发呆的站在那儿，多看了一会儿，男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偏过头去，嘴里闷闷的笑。除了他，还有那天网吧里和他一起打游戏的男生。

　　几个人勾肩搭背，有人取笑。

　　“史今，你这回数学考了多少来着？”

　　史今正搭在他的肩膀上，摇头叹气。一群男生扯着话题不放，史今不甘心四面楚歌，目光转向一旁，用胳膊撞了一下身边的人。

　　“别光挤兑我啊，聊聊咱这位的英语事迹。”

　　众人乐了：“呦。”

　　有一人调侃：“您几分啊，我说？”

　　被问的男生不以为意，玩物丧志地笑。

　　“对不住，27分。”他说得坦荡。

　　史今：“李岩不是英语挺好，给你补补啊。”

　　他笑着没说话。

　　孟盛楠嗓子莫名酸涩，看了几眼就转身离开了。她边走边在脑子里搜索，今天下午看到的成绩单上李岩的排位和分数。

　　回到教室，她问傅松：“多少？”

　　傅松帮她查成绩单，说：“7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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