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

　　准备回府时，已经是黄昏了。

　　尽管途中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安倍晴明还是如约与丽姬去了教王护国寺。阴阳师都不信佛，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投了两人份的香火钱，便由着丽姬在寺内随便乱逛了。

　　这是丽姬失忆以来头一回出门，难免兴致高涨。先是去讲堂听僧人诵经，又在五重塔供了香烛，最后吃完斋饭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安倍晴明坐上了车。

　　刚走到主街上，一道黑色的影子就蓦地钻入了车厢内。

　　丽姬定晴一看，原来是一只乌鹊，它一双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几个瞬息间便扑朔着翅膀飞到了安倍晴明眼前，身子一卷蓦地变作了一张信笺，剩下几片漆黑的羽毛纷纷飘落。

　　在这段时间里因为安倍晴明的缘故，丽姬对阴阳术大概有了些许粗浅的认识，见状立刻就明白了那乌鹊是用来传信的式神。

　　安倍晴明肃了脸色，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信上的内容。

　　“丽姬，往里面坐些，别让任何人看到你。”

　　说罢，安倍晴明便掀开了厢尾的竹帘，探头出去查看。

　　透过那道缝隙，丽姬望见远处血色的夕阳已然沉下，同时也泯灭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白昼。

　　天色前所未有地阴沉，乌云密布，暗无天光，覆盖天空的云流动成浑浊的颜色，边缘模糊的缝隙间泄露出危险的阴翳，惊蛰闪现的瞬间，整片天幕仿佛摇摇欲坠。

　　一种不祥的寂静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是百鬼夜行。”安倍晴明退回车内，沉声道。

　　平安时代，是一个阴阳混淆，人与鬼怪共存的时代，逢魔时刻之后，便是魑魅魍魉狂欢的盛宴，一双双闪烁着血光的眼睛在蛰伏在日光消散的那一刻缓缓睁开，黑夜中蛰伏的妖魔携带着未知的危险，蠢蠢欲动地看向了人间。

　　“别怕丽姬，府中布设了结界，我先送你回去。”安倍晴明执起丽姬的手，将脸颊贴在她的手心里，“没关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那你呢？晴明不和我一起回去吗？”丽姬忙问。

　　“丽姬……”

　　青年叹息般地唤着她的名字，眼神却清亮而坚定，“我是阴阳师，是斩妖除魔之人。”

　　随即安倍晴明扬手一招，一束红光便猛地往车外冲去，在竹帘上生生开了个拳头大小的洞，破洞边缘残余的火焰仍在燃烧，顷刻间便将一卷帘子焚成了飞灰。一只通身火红的朱雀静静地伏跪在地面上，金黄色的喙张合间隐有火星跳跃，它的每一片羽毛都像是由火凝成的一般，双翼扇动时，流光溢彩之下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炫丽。

　　“来，丽姬，跟我过来。”安倍晴明将丽姬带下牛车，伸手钳住她纤细的腰肢，把她托到了式神背上，“朱雀会护送你到家的。”

　　朱雀体表覆有一层金红的火焰，恐怖的高温让火焰所触及之处都呈现出一种近乎融化的扭曲感，然而当丽姬坐在它的背上时，却并未被灼痛，反而感到相当的温暖。

　　“晴明……”丽姬反握住他正准备收回的手。

　　“没事的，你放心。”安倍晴明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印下一吻，“好好在家里等我。”

　　“……不要受伤。”丽姬明白，在这样的时刻，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无法成为安倍晴明的助力，现在她所能做的就是远离战场，回到安全的地方去，以免他因此分心。

　　“快走吧，百鬼夜行要开始了。”安倍晴明合手催咒，式神一扇翅膀，立时腾空了起来。

　　随着朱雀不断地扇动着羽翼，丽姬的视线越来越高，不多时便飞上了云端，一道惊雷如游蛇般划破了天幕，丽姬低头看了一眼安倍晴明的方向，他白色的狩衣在暗沉的天地间格外突兀，虽然距离已远到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还是感觉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在那道逐渐变成一个黑点的身影后方，铺天盖地的阴翳正滚涌着席卷而来，妖气冲天。

　　奔走的妖魔中，一双金色的眼眸遥望着朱雀背上的少女，溢出了一丝明亮的笑意。

　　***

　　朱雀作为具有神性的瑞兽，乃是阴阳师举足轻重的强大战力，于是在将丽姬平安送回府上之后，朱雀便应召长啸一声急速冲上了云霄，直奔战场而去了。

　　而留守在府中的犬神，兵佣和鸦天狗，从丽姬回房后边一直守在门口，以确保她的安全。

　　丽姬心情压抑地坐在梳妆台旁，一豆昏黄的灯烛微微窜动着火舌，明灭的光舔舐过她轻蹙的眉，秀挺的鼻尖，再到玫瑰花瓣一般娇艳的唇，在她的面容上涂抹出深浅不一的阴影，使她的五官愈发立体，肌肤愈发白皙如雪。

　　如此美貌，让那双暗中窥视着她的眼睛不由得浮现出些许迷醉。

　　见灯盏中油已所剩不多，丽姬就取来油壶徐徐添上，夜风从窗棂未掩好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将那簇火光捻熄，一缕白烟升腾而起。

　　丽姬漫不经心地从饰品盒中拿出一枚玉簪，作势往发间插去，突然她回身撤步，手腕一转，尖锐的簪子便狠狠地刺向了墙根的阴影处————

　　“嘶啦！”黑暗中响起了皮肉撕裂的声音。

　　看上去弱柳扶风的美人此时目色沉郁，手中利器已抵住了对方的心脏，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你是谁？”

　　“啧，下手真狠……”

　　来人似乎没有想到丽姬会突然暴起，被刺伤了要害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又转而笑了出来：“果真是美色误人，这种程度的攻击都……”

　　“我说，你是谁？”丽姬一字一顿地问道，她被及时制住了双手，玉簪只刺进了一小段尖端，她知道双方力量悬殊，能伤到这个人无非是占了偷袭的先机。于是她当机立断地主动退开，准备扬声呼唤守在门外的式神：“犬……唔……！”

　　那闯入者不等丽姬喊出声来，一边抬手捂住她的嘴，一边反身将她压在身下夺走了玉簪，四肢随即被制，她试着挣扎了几下，却是半点都动弹不得。

　　由于光线昏暗，丽姬只看见了对方大概的面部轮廓，他的下颚线条流畅而柔和，棱角尚未长开，似乎与她年龄相当，但他一双金色的眼眸即使在黑暗中也异常明亮，如同融化后变为流质的黄金一般熠熠生辉。

　　同样的，这双金眸的主人也在观察着丽姬，她就像是一朵被娇养在温室中的花儿，美丽而不堪风雨，柔弱到似乎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将她碾碎，但当赏花人伸出手去采撷时，却握到了满手的刺，然而最为可恨的是，尽管掌心中鲜血横流，他却无法对她生出丝毫怨愤之心。

　　甚至于，他已经开始默默反省方才的动作是否太过粗鲁了些。

　　“你不要喊，我就放开你。”少年低声说。

　　丽姬点头。

　　妖怪的手心是温热的，气息却无比冰冷，他甫一起身，暖意就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你是，上次的……？”丽姬未曾修习过阴阳术，无法感知到所谓的妖气，但她认得这只曾闯入府中，还特别自来熟地主动攀谈的滑头鬼。

　　“是呀，我现在虽然打不过外面那几只纸片变的玩意儿，但你的话就……”滑头鬼没有把话说全，而是递给了丽姬一个威胁的眼神。

　　“你无法掳走我的，而且这府里布满了结界，你也出不去。”丽姬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抚平了亵服振袖上的褶皱，“如果你是来杀我的……”

　　“能否告知我原因？我不曾与人结仇，除了你之外，也从未接触过妖怪，实在是好奇，就算今日难逃一死，也好死个明白。”丽姬语气沉缓地说。

　　“噢？你不怕死？”妖怪少年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

　　“怕的。”丽姬微笑着，眸光闪动，“我也怕疼。”

　　妖怪本是夜生的魔魅，在黑暗中视物与白天并无太大区别，他一低头，就看见少女端正地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变成了可怜的青白色。

　　“那个……我并没有恶意。”明显心软了的滑头鬼忙解释说，“我只是跟着你来的。”

　　“是我乘着朱雀离开的时候？当时……你也在百鬼夜行里？”丽姬闻言一愣，不过她思路敏捷，很快就联想出了始末，试探着问道。

　　回想起朱雀那冲天而起时炫目的红光，滑头鬼盘腿坐下，一手托腮嗤笑了一声，“那么显眼，想不看到都难好吗？我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安倍晴明那家伙自信过头了。”

　　“可是……这里明明构建了多重结界，妖怪不可能进得来的……”

　　“哈、这世间就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神色嚣张而恣意，明明是妖怪，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双眼却像阳光一样闪耀而热烈。

　　“不过啊小姑娘，你最好还是离安倍晴明越远越好哦，妖怪里恨着他的家伙多了去了，本来只是特意好心来给你提个醒，没想到……”他随手扯开了前襟，妖怪恢复力极强，他左胸膛处的伤口已经止血结痂，只剩下一个极小的血孔，“虽然不算什么，但还是会痛的啊。”

　　“……那你呢？你也恨着晴明吗？”丽姬警惕地绷紧了身子。

　　“放心，我是个正直的妖怪，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把男人之间的事算到女人身上，也太不像话了吧。”滑头鬼把玩着从丽姬手里夺下的玉簪，斜睨了她一眼：“这个作为补偿赔给我吧，我得去干正事儿了，脱队太久就不好了。”

　　说着，滑头鬼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玉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丽姬垂眸，并未答话。

　　身形隐没在黑暗中的妖怪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他绕过丽姬走到了灯盏边，用指尖搓捻着灯芯，烛光便又重新燃起，立刻就照亮了整个和室，而丽姬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依然背对着他端坐在榻榻米上。

　　“罢了，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告诉我的。”有着一双金子般的眼睛的妖怪纵身跃上窗台，微微偏头看向房中的少女，今夜星辰黯淡，不见月光，但他被夜色模糊的侧脸，却俊美得不可思议，痞气的滑头鬼突然变得一本正经地说：“记好了小姑娘————”

　　“吾名，奴良滑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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