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重生后悲催的还是我

　　我进殿的时候翠果悄悄捏了一把我的手，朝我挤挤眼，道：娘娘，加油。
　　我叹了口气，已经来不及告诉翠果，和有的人在一起加油是很危险的，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烟抽呢。刘纨就像一辆刹车和手闸统统失灵的跑跑卡丁车，不加油的时候就已经到处撒野，加满油之后就只能剩下尸横遍野。
　　宣政殿里，刘祜正站在一张楠木书桌后头。夕阳是橘色的，透过宣政殿落地大开的和合窗，照在刘祜身上，就像镀了一层金边，整个人都耀眼得光芒万丈。
　　我突然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宣政殿会是刘祜最喜欢的一座殿，我也可以想到日头晴好的时候，阳光慢慢的，一点一点照亮宣政殿的每一寸角落，光明又堂皇，这样一年到头，可以给刘祜省下不少灯油。
　　刘祜抬了抬眼，望着我，面色如常的说：皇后，你不是在禁足吗？有事？
　　我眨了眨眼，没想到早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刘祜还能这么淡定！想了想，便说：没，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沈太医他......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刘祜就已经低下头提笔在奏折上写下一行朱批，他打断我，淡淡道：既然没事，那就留下喝盏茶吧。
　　我有点儿被人一棒子砸晕了的昏眩感，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毛骨悚然，我不明白为什么最近刘祜给出的反应总是跟我剧本上预想的不一样。
　　刘纨用胳膊肘将我一撞，小声说：皇嫂，你竟然还带了虾饺？你知不知道本王最喜欢吃虾饺了！什么馅儿的？
　　我说：呃，你猜？
　　刘纨一怔，立马反应过来，说：哈哈哈哈，皇嫂你不亲自下厨也就罢了，不会连里头包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给我皇兄端来了吧？
　　我觉得刘纨很欠抽。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大，不仅刘祜，怕是连殿外的许公公和翠果也要听见了，我亲眼瞧见刘纨话音刚落，刘祜手里那根朱笔就顿了一顿，又掀起眼帘，不轻不重的瞥了我一眼。

　　刘纨吃着虾饺，心满意足，喟叹道：哎，本王长这么大，吃来吃去，发现最好吃的还是虾饺。看来小时候的喜欢才是真喜欢，皇嫂你说是不是？皇兄，你要不要也来一个？我尝过了，没下毒，哈哈哈哈。
　　在某一些特定的场合，面对某一个特定的人，我发现刘祜的涵养简直好到令人高山仰止，譬如我此刻早已恨不得把刘纨按在地上痛扁三千个回合，却发现刘祜依然云淡风轻的批着他的奏折。
　　刘祜说：不必了，朕不饿。
　　他这一次连眼都没有抬，我觉得这句话只有一个字是他真正想对我说的，除了开头的那个“不”字，其余的五个字，都是看在刘纨的面子上才勉强捎带的。
　　就在刘纨咽下最后一个虾饺的时候，我也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低声说：誉王殿下，本宫听闻西域有很多奇毒吃下去以后都不是立即发作的，譬如含笑半步癫、黄泉三步倒、丹鹤五步散，您不走几步，又怎么知道这盘虾饺就没加过料呢？
　　刘纨闻言一愣，一张俊脸惨白惨白，讪讪道：皇嫂，我方才不过就多了几句嘴，至于这么吓我吗？
　　我凑过去，微微一笑，小声道：我是不是吓你，你走两步不就知道了？
　　刘纨咬咬牙，脱了靴子将腿一盘，坐在榻上，很坚定的说：我不！
　　许是这两个字说得太过掷地有声，让一旁励精图治的刘祜都产生了些逼良为娼之类不好的联想。此时如果刘祜用眼刀瞟我，好像显得他不够淡定，如果他用眼刀瞟誉王，又好像显得他不够仁爱，于是刘祜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好显得他既淡定又仁爱又格调很高。
　　刘祜说：茶凉了。
　　誉王蠢蠢欲动，似要开口告状，我连忙向他飞去一记眼刀。
　　也许是本宫生来就自带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即便使用了非暴力的自我保护手段，其震慑力也不容小觑。总之，誉王很识相，赶紧闭了嘴。而后每次他嘴唇蠕动想要说话的时候，我都对他实施了这种意念上的精神压制。
　　干喝茶是很无趣的，刘纨这人又最受不了无趣，于是他伸出胳膊肘捣捣我，问道：皇嫂，你刚才说的沈太医，是沈凌吗？
　　我说：是啊。
　　刘纨点点头，又小声问：你跟他很熟吗？
　　我想了想，说：可以说熟，毕竟小时候认识，也可以说不熟，毕竟入宫以后就很少见到了。
　　刘纨又点点头，说：很少是多少？一周三回？还是五回？
　　我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还没回答，便听刘祜又说：茶点不错。
　　这下刘纨也不敢说话，我们两人只顾缩着头默默吃点心，整个大殿安静了许多，刘祜这才满意。

　　宣政殿的气氛因此十分诡异，我们三人谁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端茶的那位小公公第三次上来给刘纨换茶水的时候，刘纨偷偷瞄了我一眼，两手交叉护在胸前，道：皇嫂，您先别瞪我，其实我想说的是本王喝不下了，让这奴才别再添茶了。
　　我向他跟前凑了凑，正要开口，刘纨忙将身子向后一倾，闪躲道：皇嫂，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别过来。
　　我说：誉王，我就是好奇想问一句，你又不是个女人，为什么害怕的时候会想到先去护胸呢？
　　就在这个时候，誉王还没来得及出声辩驳，刘祜先毫无征兆的怒了。折子摔在书案上“啪”的一声响，还是很清脆的一声，搞得我和刘纨一点防备都没有，两人闻声皆是一颤，颤完了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点儿此地不宜久留的意思来。
　　电光火石间，两方交换了无数个眼神。
　　刘纨眯着眼示意我：你是皇后，你垫后！
　　我用目光怒瞪他：我是妇孺，我先走！
　　刘纨宁死不屈。
　　我方寸步不让。
　　两方僵持良久，那厮终于坚持不住，睫毛一颤，败下阵来。
　　刘纨揉了揉眼，瞧着我无可奈何，悄声说：咱们最后干了这盏茶，干完你就走。
　　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刘纨举起茶杯，蓦然回首。
　　刘纨说：皇兄，我皇嫂说她还有些要紧事，想私下与您商讨商讨，你们聊，臣弟告退。
　　我望着刘纨的背影，气得七窍生烟，隔空冲他比划中指。
　　刘纨一脚已经撤出殿门，回眸一笑，遥遥冲我比了个V。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时不时的给你一拳，教你不要太得意忘形。我平时看刘纨就够傻的了，却没想到关键时刻一个刘纨都把我给耍了！

　　刘祜俯身拿起方才摔在桌上的那份奏折，递给我，说：皇后，你也看看吧。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陛下，这，似乎不大合规矩。
　　刘祜说：朕许你看，看完了，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标题，才知道了刘祜为什么要我看。
　　因为这奏折说白了就是一篇全命题短篇小说，题目就叫做——浅谈荥阳何氏十二宗罪。文章共有十四段，以中书省颁布的《外戚专权学习读本》为基本框架，以尚书令连载的《论金字塔式贪污集团》为中心思想，阐述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杜绝外戚势力政治渗透的极端重要性。
　　首段抛砖引玉，末段画龙点睛，中间十二段生动有力的阐明了荥阳何氏令人发指惨绝人寰的十二宗重大罪行。全文思路清晰，结构严谨，举例详实，论证有力，逻辑性和可读性极强。
　　文中第十二段和第十三段还都与本宫有直接关联，一段指责本宫无子，没有尽到为人妻的责任，另一段指责本宫善妒，不单自己无子，还搞得后宫所有女人都无子。
　　我看了结尾，才琢磨出刘祜为什么会生气。
　　因为这奏折不是旁人递上来的，正是目前怀有龙嗣的瑾嫔她三叔家长房侄子的二大爷，光禄寺署正王浅斟。光禄寺署正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正六品，但朝中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凡是有什么大人物想说又不好说的话，就示意底下的小人物先说，这个王浅斟还是当年瑾嫔她爹尚书令闫殊从云南小镇一手提拔上来的。
　　于是，问题来了，这份奏折到底是光禄寺署正为了拍闫殊的马屁自己主动递上来的还是受了闫殊暗示才不得不递上来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说明什么？说明天底下有一部分人傻那叫保存实力，但仍有一部分人是真没脑子。

　　我先前就说，刘祜一直是个多疑善思的好孩子，推敲演算、举一反三、未雨绸缪，打小就从来就没见他厌烦过。
　　结果瑾嫔前脚才被诊出有了身孕，是男是女都还两说，后脚王浅斟便递了弹劾何家的折子。若是放到旁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瞧在刘祜眼里，就不单是瑾嫔觊觎后位这回事儿了，倒更像是孩子还没出生，瑾嫔的母家就开始急着上位了。
　　“后位”和“上位”虽然只差一个字，但是你让刘祜去琢磨，他就能琢磨出一百零八个人头的距离，因为前一个是想弄死皇后，而后一个却是想弄死皇帝，王浅斟偏偏又一口气上书何家十二条罪名，恐怕现在早已经被刘祜琢磨出一百四十四种意味了。
　　或许是因为我和刘祜在一起待久了，也被他传染了多疑的毛病，我开始怀疑王浅斟是不是真的傻，他会不会是被人收买，他会不会原本就是个被人放在闫家的卧底，专门等着这种时候才从背后插闫家一刀？想着想着，我背后便沁出了层冷汗，开始觉得刘祜之所以让我看这份奏折完全是因为他有些怀疑王浅斟是何家的人，并想借机试探试探我，看我反应。
　　我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突然又想到此时刘祜很有可能正在观察我。为了表示我并不是因为紧张才吸的这口气，我特意在桌边找了块空地慢慢蹲下，俯身吹了吹地板上并不存在的灰。
　　刘祜的声音自上而下的传来，刘祜说：看完了？
　　我把奏折先搁在桌边，又顺势往刚才吹过灰的那片地上“噗通”一跪，磕出老大一声响，大义凛然道：回禀陛下，若是何家果真犯下了这些错，无论陛下怎么责罚如何处置，都是罪有应得。
　　刘祜默了默，问：还有呢。
　　我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梗着脖子回了句：望陛下明察。
　　刘祜又默了默，说：还有呢。
　　我抬眼去瞧刘祜，可是因为我跪着刘祜坐着，角度的问题，只能看见他放在书桌上的一只手，莹白修长，每根手指的指甲都泛着贝母那种柔柔的光泽。
　　我看着他的手愣了一会儿，才说：没能给皇家开枝散叶，是臣妾一个人的错，陛下即便是要废后，臣妾也无话可说。
　　刘祜的手指在书案上蜷了一下，手心向着桌面，在案上轻轻一叩，冷笑一声，道：何灿灿，你真是该傻的时候比谁都傻，该精的时候比哪个都精。
　　我没有说话，只一门心思盯着地砖，时不时啜泣一声，怂得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刘祜这一次的沉默就比较久，我大概啜泣了五六声的样子，才听他说：三日之内，朕要瑾嫔的肚子变得和你一样，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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