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墉劫

　　这程咬金也不知道是眼神不好还是太没文化，给人家明明白白的一条金龙看成了大蟒蛇，还兴致冲冲的去“斩妖除怪”。然而当他踹开殿门后，看到的却是一片空空如也。老君像前的香案尘封已久，室内各种蛛网飞灰重叠交错，显然有些年头无人进入。程咬金摸了摸香案上厚厚的积尘，暗道无趣，转身出来就要上马，结果自己的这匹大肚子蝈蝈红死活不走，一直打转。程咬金怒道：“死畜生不要放赖！赶紧回城，不然爷爷我又要跟你一起挨饿了！”

　　大肚子蝈蝈红没有理他，继续“探索”着。程咬金骂了半晌，还是跟在它后面看看名堂。果然，绕到了庙身后面，一匹青色骏马拴在木桩旁，看到他们过来不住的用前蹄刨土，还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程咬金兴奋地一拍蝈蝈红的脑袋：“嘿！这小子真藏这儿了！”当下提着宣花斧，撇开大肚子蝈蝈红又进了殿内。

　　“铛”的一声闷响，斧纂落下处的地砖崩碎，接着就听老程扯着大粗嗓子乱喊：“我说小唐童，小妖精！俺老程可知道你在这里藏着，有本事出来大战三百回合，不然一会儿就把你抓起来喂鸟！”一边喊一边挥起大斧，将室内原本就残破不堪的杂物砍得碎屑飞扬，就差把房盖掀了。

　　李世民昏昏沉沉的睡着，朦胧之间，自己化身成一条金龙，正在天上游走，忽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云层里冒出一条浑身漆黑、长相凶恶的巨龙，张牙舞爪的向自己扑来。就这样，两条龙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很快，金龙被恶龙打伤，跌下云层，又化成了本身样貌，那恶龙亦化成人形，身躯像铁塔一般，哈哈大笑朝自己走来。本以为他会痛下杀手，谁知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邪笑着扑过来将自己压住，并疯狂的撕扯自己的衣服、使出浑身解数对自己百般折磨，就在他要得手之际，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一员神将，用一杆明晃晃的金枪逼走恶龙，却没有伤害它。待要喊住神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高大威武的身形渐渐远去，自己空余满腹辛酸……明知是个荒诞离奇的怪梦，想清醒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正为难间，被一阵炸雷似的吼叫声“震”回现实世界，可是眼前仍然一片黑暗，似乎身置一个框架之中，稍微活动一下，周身便传来酸痛之感。只得一边让身体进行缓解，一边努力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小唐童！你别再藏啦，你程爷爷可看见你啦！”

　　这是程咬金的声音！李世民猛的一激灵，记忆全数回到脑中：他和段志玄打猎迷路，误撞到金墉城，引来程咬金的追杀，现在段志玄为了救他生死未卜，而自己因疲劳过度晕倒在老君堂，从程咬金发出声音的方向来辨，自己应该置身于香案下的神橱中。李世民缓过劲来，深深的叹了口气，看起来老君真的显灵了，不然就像进庙之时那样趴在地上，估计现在已经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就在他庆幸之时，程咬金的脚步声渐渐移向这边。李世民警觉地侧了侧身，腾出一只手按上腰间的宝剑，屏住气息，准备与突发的灾难对抗。

　　程咬金叫喊了一阵，开始不耐烦，有心将这殿内东西统统砸烂，又怕遭人指点，落下不好的名声。忽然，香案上方金光浮动，与他之前看到金龙的颜色一模一样，散落在神橱周围。程咬金哈哈大笑：“原来小妖精躲在这里面！你吃我一斧！”刹那间，宣花大斧夹带着强风劈落，将神橱完全劈开，香案上的香灰尘土全数洒在下面，要不是神橱上有破布遮拦，恐怕李世民就被“活埋”了。

　　单说程咬金这一斧子劈下，就带着十成的杀气，那神橱何等坚固，都被生生劈做两半，奇怪的是藏在下面的李世民毫发无损！程咬金走上前看了一眼，只见方才在城外英姿飒爽光彩照人的美少年，如今像个土泥鳅一样蜷在一堆破烂之中，不由得一阵狂笑。

　　李世民被那一股灰尘迷得双眼难睁，费了好半天劲才将头上的尘土弄掉，刚坐起身，就看见程咬金一手支着宣花斧一边笑得很没形象（他好像一直就没什么形象= =），心中的恐惧感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怒气和骂人的冲动。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开始咳嗽起来。再缓过劲时，程咬金也不笑了，只是瞪着一双圆眼打量着他。

　　因为这个时候，李世民已经脱离了灰尘的覆盖，虽然衣衫不整发型微乱，却丝毫遮掩不住原本的气质。再加上过度咳喘使得他双眸泛泪、面色微红，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在大老程看来竟有些楚楚可怜。所以之前打算一斧子劈死他的念头，就这样被轻易地打消了。
　　还真是……像个妖孽一样。程咬金在心里想着。

　　李世民强按下了骂人的冲动，随即将宝剑抽出，一手攀着香案和破碎的神橱支架站起来，用剑锋指着程咬金，声音苍白无力：“你……你给我出去！”

　　“啊？”程咬金先是一愣，而后看着面前摇摇欲坠却故作坚强的少年，又好气又好笑，索性用手将剑刃拨到一旁，略带调侃道：“你快歇会儿吧。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站都站不稳，还拿家伙什儿跟我比比划划的，当心闪了腰！”李世民听他这几句言语，羞愤交加，重新将剑举起抵在程咬金面前，并强烈怒视之。

　　程咬金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忍俊不禁，又担心这少年真动了气，再加重他的伤势，遂不打算继续跟他开无聊的玩笑，欠了欠身，将宣花斧背到身后，颇为认真的说：“本来我是打算杀了你，一解四平山之恨，可不知道为啥，就是下不了手。俺老程一向菩萨心肠，从不滥杀无辜，可我也在主公面前担下了保，一定要抓你回去，还好他不知道你是个蟒蛇精，不然就该下令把你就地处决了。”

　　“什么？”李世民剑眉一蹙，“……蟒蛇精？！”估计他要是在满状态下，少说也要跟程咬金拼上几个回合。但是现在，他连举着剑都要耗费十分的精力。程咬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着：“虽然降妖除魔是替天行道，可俺老程也是明白人，你虽然是个蛇精，却并未害人，所以只要你乖乖跟我回金墉，我肯定不告诉他们你是妖精，你看好不好？”

　　李世民差点没被他气吐血，自己怎么就成了妖精了？！难道是他有意的侮辱，或者有什么别的心思？此刻脑中一片混乱，虽说他秦王一向对人宽怀大度，可这种荒唐的羞辱之言实在令他难以容忍，咬牙叱道：“你给我放尊重点！”
　　然而这在程咬金看来实在又可笑又可爱，加之一贯的油嘴滑舌，晃着大脑袋避开长剑的刃尖，腆着大肚子一本正经道：“你快别装啦，我亲眼看见你化了原形，在天上飞来飞去，之后钻进神橱里，我将神橱劈开，却只见你一人。俺老程是个心善的，不忍伤你性命，你倒不识好歹，拿着剑像防贼似的防着我……”

　　还没等咬金絮叨完，李世民早已忍无可忍，将浑身之力聚到手腕之上，一转剑锋，直直的向程咬金刺过去。程咬金一个侧身躲过，见李世民又执剑冲来，反手取了宣花斧，绕过兵锋寻得空隙，用斧柄一磕，李世民手中的宝剑就飞了出去，“咚”的一声钉在破旧的门板上。而他本人也难抵住程咬金的力量，重重摔回“废墟”旁边，强烈的碰撞使他差一点再次昏迷过去，也不知费了多大劲才将头脑保持清醒，顽强的蹭着香案将身坐正，颇为困难的吐纳着气息。

　　可能自己就要死了吧。李世民心底哀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结局。正悲情难抑间，忽然觉得有东西在朝自己靠近，猛的抬起头，看到程咬金正一步一步走到面前，还一边摸着胡子“嘿嘿”笑着。李世民一下子想起梦中的那条恶龙，也是这样一步步的邪笑着逼近，然后疯狂扑上来撕扯……

　　“你别过来！！”李世民几乎是尖叫着，倒把程咬金吓了一跳，却也听话的立住脚不再前行。但是看到李世民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护住领口衣襟，满眼惊恐之色的望着自己，一丝丝罪恶感莫名生出，紧接着晃晃脑袋：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我罪恶个屁啊！谁知道这小子为啥一副被人那啥了似的状态？大老程撇撇嘴：“行啦行啦，小小年纪思想怎么那么不纯洁？难怪他们都喜欢侮辱你，俺这离你八丈远的还差点被赖上。你放心，俺老程是个正人君子，也没那癖好，就算你再漂亮再勾魂，俺也不会跟他们一样侮辱你的。”

　　“你这又何尝不是在侮辱我？！”

　　“啊？”程咬金惊讶不已。这一句话竟把他这张没边际的大嘴堵了个严实，正寻思如何对付下去，不料直直的碰上少年那满含怒火、甚至有些哀怨的神情，凌乱的发丝，晶亮的星眸，惨淡又倔强的面孔，苍白如纸的双唇因过度激动微微的颤抖，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亦会生出怜悯之情。程咬金看着眼前虚弱不堪的人儿，心中猛地一颤，好像自己真的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一样，连说话也磕绊起来：“那个……对、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李世民也不知有没有听他说话，只是感到意识愈加薄弱，眼前恍恍惚惚，胸口处也传来一阵闷痛，并剧烈的咳嗽起来。程咬金一看情况不好，下意识的就要冲上去扶住李世民，不期头顶金光一闪，那条金龙再次化出，张牙舞爪的抓向程咬金。老程大怒，提起宣花斧一通乱砍，金龙盘旋数周，转头向李世民飞去。程咬金举着大斧照其砍下，结果金龙盘到李世民身上就不见了，而程咬金想要收斧已然不及。

　　宣花斧瞬间落下，一声巨响，火星迸溅。

　　程咬金一低头，才发觉自己的斧子下横着一只金锏。

　　“秦二哥？？”

　　秦琼担开咬金大斧，把锏撤回，塞到身后。再看李世民，已经双目紧闭，额前几缕青丝散乱的遮住苍白的面容，不经意间，心头竟似被什么东西狠揪了一下，立刻埋怨咬金道：“你抓住他也就是了，何苦要他性命？”

　　程咬金一见秦琼如此爱护李世民，颇有些不满：“二哥你有所不知，这小子是个蟒蛇精变得。我刚刚还看他现原形来着。”

　　“胡说八道！”秦琼白了他一眼，蹲下身轻轻拍着世民后背，在他耳边叫道：“殿下快醒一醒！”如此反复叫了数声。李世民微微张开凤目，映入眼帘的，是这些年来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个在潼关舍生忘死的相救、在自家花园里与父亲谈笑风生的人，此时此刻，真真实实的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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