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生

作者:凉风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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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 【一】

      医院门诊部的长椅上,蒋胜男和薛柔并肩坐着。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人群的低语、孩子的哭闹、还有广播里机械的“请XX号到X诊室”。这里是城市的另一面——剥去光鲜外表,露出脆弱内里的地方。

      蒋胜男盯着点滴瓶里的药水,一滴滴,像在倒计时。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石子投入平静水面:

      “我问你,那个王德全——你叫他王叔叔的那个——到底是做什么的?”

      薛柔正低头玩手机,闻言抬头,眨了眨眼:“传媒公司的老板啊,上次不说了吗?”

      “离过婚?”

      “离了。”

      “你怎么知道?”

      薛柔放下手机,察觉到蒋胜男语气里的严肃。她转过头,看见蒋胜男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得像在审视嫌疑人。

      “喂喂喂,”薛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蒋警官,我坦白,我交代,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行不行?搞得我好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回答我。”蒋胜男没笑。

      薛柔叹了口气:“我看过他的离婚证,原件,盖着民政局的红章。房产证我也瞥见过,确实是单身。这下放心了?”

      蒋胜男没立刻接话。她盯着薛柔的眼睛,像要从里面找出说谎的痕迹。但薛柔的眼神很坦然,甚至有点无奈。

      “哦。”蒋胜男终于放松肩膀,“那就好。”

      “好什么好,”薛柔凑近,戳她脸颊,“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该不会……你看上我这位王叔叔了?”

      “滚。”蒋胜男拍开她的手,“我是怕你被骗。你最近和他走得那么近,万一他家里有老婆,你就是……”

      “小三?”薛柔接过话头,笑容淡了些,“胜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薛柔再没底线,也不会去做小三。我想嫁有钱人不假,但我要的是名正言顺,是结婚证,不是偷偷摸摸。”

      她说得很认真。蒋胜男看着这个认识了十年的闺蜜,突然想起大学时的薛柔——那时候她也爱漂亮,也幻想嫁个白马王子,但底线划得清清楚楚:不碰有妇之夫,不当第三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底线变得模糊了呢?

      也许是从她父亲欠债跑路,母亲改嫁,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楼下那天开始的。

      “我知道你关心我。”薛柔握住蒋胜男的手,“但你这种关心方式太吓人了,刚才那眼神,我以为下一秒你就要掏手铐了。”

      蒋胜男笑了:“就该吓吓你,让你长记性。”

      “我长记性啦~”薛柔拖长音,突然凑过来在蒋胜男脸上“啵”地亲了一口,留下个红唇印,“喏,奖励蒋警官的关心。”

      “你有病啊!”蒋胜男赶紧擦脸,“大庭广众的!”

      “我乐意。”薛柔歪头,故意抛个媚眼,“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周围有人看过来,眼神暧昧。蒋胜男脸一热,压低声音:“别人还以为我们搞百合。”

      “那又怎样?”薛柔撩了撩头发,手指轻佻地挑起蒋胜男的下巴,“本姑娘就喜欢你这款,不行吗?”

      “死开。”蒋胜男拍开她的手,但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就是薛柔——永远能在最沉重的时候,用最轻佻的方式让你笑出来。像一束光,硬要在阴雨天里撕开一道口子。

      手机响了。

      薛柔瞥了一眼屏幕,笑容瞬间消失。屏幕上跳动两个字:李剑。

      “别接。”她冷声道。

      蒋胜男看着那个名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拿起手机,盯着看了几秒,按下挂断。

      但李剑很执着。三十秒后,电话又来了。

      再挂断。

      再来。

      “这人有完没完?”薛柔皱眉,“昨晚骂得还不够难听?今天还有脸打电话?”

      蒋胜男没说话。她看着手机屏幕一次次亮起,像看着某种固执的、令人疲惫的坚持。

      第五次响起时,她接了。

      “你是不是有病?”声音冷得像冰。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然后传来李剑带着哭腔的声音:“胜男……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你没错。”蒋胜男打断他,“是我错了。我错在不该相信你,不该以为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胜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在夜市摊当众骂我?解释你怎么动手打我?还是解释你觉得我和薛柔都是‘那种女人’?”

      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刀子。周围安静下来,打针的护士、候诊的病人、甚至那个一直哭闹的小孩,都看向她。

      一个小男孩拽拽妈妈衣角:“妈妈,那个阿姨好凶……”

      “嘘——”妈妈赶紧捂住孩子的嘴。

      蒋胜男听见了,但她不在乎。她握着手机,指节发白:“李剑,我们认识五年了。五年时间,都不够你了解我是怎样的人。那再给你五年、五十年,又有什么用?”

      “胜男……”

      “别再打来了。”她说,“到此为止。”

      挂断,拉黑,动作一气呵成。她把手机扔进包里,像扔掉什么脏东西。

      薛柔看着她,小心翼翼:“你……没事吧?”

      “没事。”蒋胜男深吸一口气,“就是有点……解脱了。”

      是真的解脱。像拔掉一颗烂牙,疼过之后,是长久的轻松。

      ## 【二】

      点滴打完,两人走出门诊大楼。

      下午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蒋胜男仰头看天——湛蓝的,有几缕白云,像被撕碎的棉花糖。

      “饿不饿?”薛柔问,“去吃点东西?”

      “嗯。”

      她们并肩朝公交站走去。医院门口永远车水马龙,出租车排成长龙,私家车见缝插针,喇叭声此起彼伏。

      蒋胜男还在想刚才那通电话。李剑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像回声一样在她脑子里转。她甩甩头,想把那声音甩出去。

      就在这时——

      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像野兽的嘶吼。

      蒋胜男下意识转头,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朝着她们冲来!没有减速,没有鸣笛,直直地、疯狂地冲过来!

      时间变慢了。

      她看见车头狰狞的进气格栅,看见挡风玻璃后戴墨镜的男人,看见薛柔惊恐瞪大的眼睛。

      然后她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

      是薛柔。她用尽全力把蒋胜男推向路边,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踉跄后退,差点跌进车道。

      黑色轿车擦着薛柔的衣角冲过去,轮胎碾过路面积水,溅起一片泥浆。

      “嘎——!”

      急刹车的声音刺破空气。车子在二十米外停下,车窗降下,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探出头。

      不是道歉。

      是威胁。

      “听着,”他的声音粗哑,“今天只是警告。下次,你们就没这么走运了。”

      薛柔气得浑身发抖:“你差点撞到人!还有理了?!”

      “撞到?”男人冷笑,“真想撞你们,你们现在已经躺平了。记住我的话——少管闲事,离不该接近的人远点。”

      蒋胜男冲上前:“你他妈谁啊?!”

      男人没回答。他升起车窗,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窜出去,转眼消失在车流中。

      留下两个惊魂未定的女人,和周围路人好奇的目光。

      “神经病……”薛柔喃喃道,腿还在发软。

      蒋胜男扶住她,自己的手也在抖。刚才那一刻,死亡离她们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她能闻到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能感觉到车风刮过脸颊的刺痛。

      “你没事吧?”她问薛柔。

      “没、没事……”薛柔深呼吸,“就是……有点后怕。”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路边长椅坐下。薛柔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泥点。她的手抖得厉害,纸巾掉在地上。

      蒋胜男捡起来,替她擦。

      “胜男,”薛柔突然抓住她的手,“那个人……是故意的。”

      “我知道。”

      “他说‘离不该接近的人远点’……什么意思?我们接近谁了?”

      蒋胜男沉默。她想起李剑,想起王德全,想起游艇派对上那些男人。她们的世界最近确实闯进了太多“不该接近的人”。

      “会不会是……”薛柔压低声音,“王总的老婆?或者前妻?听说有些女人离婚了还……”

      “不可能。”蒋胜男摇头,“你不是看过离婚证吗?而且如果是王总那边的人,为什么要连我一起警告?我跟他几乎没接触。”

      薛柔想了想:“那……李剑?”

      “他?”蒋胜男笑了,笑容很冷,“他要是有钱雇人开车撞我们,早去泡别的妞了,还用在我这儿装深情?”

      这话说得很刻薄,但薛柔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李剑就是个普通白领,月薪五六千,租房吃饭都紧巴巴,哪来的钱干这种事?

      “那会是谁……”薛柔皱眉,“我们最近得罪谁了?”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阳光依旧明媚,但蒋胜男觉得后背发凉。那个戴墨镜男人的眼神——透过墨镜都能感觉到的恶意——像毒蛇一样缠上来。

      “不管是谁,”她站起来,“最近小心点。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

      薛柔点头,挽住她的胳膊:“我们互相报备。你去哪儿,我去哪儿,都跟对方说一声。”

      “嗯。”

      她们继续朝公交站走。但气氛变了——刚才的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警惕。蒋胜男不自觉观察周围:那个站在树下的男人是不是在盯着她们?那辆停在路边的白色面包车为什么一直没动?

      疑神疑鬼。

      原来恐惧是这样的——它不一定要真的发生什么,只要种下怀疑的种子,它就会自己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 【三】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李剑的电话和短信像潮水一样涌来,从道歉到哀求,从发誓到威胁。蒋胜男一条都没回,但每条都看了。

      看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有时候觉得解气——看,这个伤害你的人,现在像条狗一样求你。有时候又觉得悲哀——五年,就换来这样的纠缠?

      周五晚上,两人在出租屋吃外卖。薛柔啃着鸡翅,突然问:“你……是不是有点心软了?”

      蒋胜男筷子顿住。

      “我看见你看手机的眼神了。”薛柔擦擦手,“胜男,别犯傻。打你一巴掌,说几句对不起就原谅,那下次他就敢打你两巴掌。”

      “我知道。”蒋胜男低头扒饭,“但他最近……确实一直在道歉。”

      “鳄鱼的眼泪。”薛柔冷笑,“男人啊,得不到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得出,得到了就变脸。你看我爸——当年追我妈的时候,写情书,送早餐,冬天在她宿舍楼下站一整夜。后来呢?赌钱,欠债,跑路,留下我妈一个人还债。”

      她说得很平静,但蒋胜男看见她眼眶红了。

      “对不起,”蒋胜男轻声说,“不该提这个。”

      “没事。”薛柔吸吸鼻子,“我就是想告诉你,男人的话最不可信。我爸当年还说‘一辈子对你好’呢,结果一辈子有多长?十年?五年?还是就恋爱那几个月?”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传来远处夜市摊的喧闹,更衬得屋里寂静。

      蒋胜男走到镜子前。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淡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但心里的印子呢?什么时候能淡?

      她想起大学时的李剑。那时候他多好啊——会帮她占图书馆座位,会记住她生理期给她泡红糖水,会在她实习受欺负时,偷偷往那个上司车里倒垃圾。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也许是从他工作不顺开始。也许是从他看见薛柔接触的那些有钱人开始。也许是从他意识到,在这个城市,没有钱就没有尊严开始。

      “我不想原谅他。”蒋胜男对着镜子说,“但我也不想……一直恨一个人。很累。”

      薛柔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那就别恨,也别原谅。就当这个人死了,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说得容易。”

      “是不容易。”薛柔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但总比一次又一次受伤好。胜男,你值得更好的。”

      镜子里的两个女孩,一个眼神迷茫,一个眼神坚定。蒋胜男突然想:如果没有薛柔,她会不会已经原谅李剑了?会不会又一次跳进同一个坑?

      也许会的。因为人心软,因为记忆有滤镜,因为孤独的时候,连伤害过你的人都显得温暖。

      “对了,”薛柔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要换工作了。”

      “真的?”

      “真的,下周一入职,总经理助理,工资翻倍。”薛柔眨眨眼,“所以今晚这顿我请,庆祝我脱离苦海!”

      蒋胜男笑了:“那你那个更年期主管不得气死?”

      “气死正好,我放鞭炮庆祝。”薛柔做了个鬼脸,“在她手下干活,我迟早也得更年期。每天不是‘你这个表格做得不好’,就是‘你这个ppt颜色太丑’。老娘是来上班的,不是来当美术生的!”

      两人笑作一团。气氛终于轻松起来。

      有些伤痛,也许不能靠时间治愈,但至少能被新的快乐冲淡。

      ## 【四】

      她们去了商业街一家新开的西餐厅。

      环境很好——柔和的灯光,舒缓的爵士乐,每张桌子上都摆着鲜花。服务员穿着笔挺的制服,微笑恰到好处。

      薛柔翻着菜单,眼睛发光:“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胜男你看,这个甜品好漂亮!”

      蒋胜男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这就是薛柔的魔力——她永远对生活充满热情,哪怕这热情有时候显得……物质。

      但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呢?住大房子,开好车,买漂亮衣服,□□致食物。这些欲望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实现欲望的方式。

      等餐的时候,薛柔去洗手间。蒋胜男一个人坐着,无聊地刷手机。朋友圈里,大学同学有的结婚了,有的生孩子了,有的出国留学了。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轨道上,看起来都很好。

      她突然觉得很孤独。不是身边没有人的那种孤独,而是……找不到同路人的孤独。

      薛柔想要的生活,她不想。

      李剑给不了的生活,她也不一定想要。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爱她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小姐,您的柠檬水。”服务员放下杯子。

      蒋胜男道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酸的,像她现在的心情。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从隔壁的卡座传来,隔着一道屏风,声音有些模糊,但那个语调——她太熟悉了。

      “……那个女人,迟早搞到手。你们等着瞧。”

      蒋胜男身体僵住。

      “又在吹牛。”另一个男声笑道,“上次那个你说三天拿下,结果追了三个月,人家理都不理你。”

      “这次不一样。”那个熟悉的声音——李剑的声音——带着酒意,“蒋胜男那妞,看着硬气,其实心软得要命。我最近天天打电话道歉,她虽然没接,但也没拉黑我。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还在犹豫。”

      “犹豫你妈。”有人起哄,“人家是懒得理你!”

      “你懂个屁。”李剑的声音提高了些,“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嘴上说不要,身体诚实得很。等她心软了,我再加把劲,保证让她乖乖躺下。到时候……”

      后面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

      蒋胜男握着杯子的手在抖。冰水洒出来,弄湿了桌布。但她没感觉,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道歉、那些哀求、那些“我真的错了”,都是算计。是为了“搞到手”,是为了“让她乖乖躺下”。

      五年。她认识了五年的男人,在心里把他当成可以托付的人,结果在他嘴里,她只是个“迟早搞到手”的猎物。

      屏风那边还在说:

      “李哥牛逼啊,玩腻了记得分享~”

      “放心,这种女人,玩一次就够了。处子身嘛,尝个鲜。”

      “哈哈哈——”

      笑声像刀子,一刀一刀扎进蒋胜男心里。她站起来,腿是软的,眼前发黑。

      薛柔从洗手间回来,看见她的脸色,吓了一跳:“胜男?你怎么了?”

      蒋胜男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屏风。

      薛柔侧耳听了几秒,脸色瞬间变了。她抓起桌上那杯柠檬水,绕过屏风——

      “哗啦!”

      整杯水泼在李剑脸上。

      卡座里瞬间安静。四五个男人,还有两个打扮妖艳的女人,都愣住了。

      李剑抹了把脸,正要发火,看见站在薛柔身后的蒋胜男,表情僵住。

      “胜、胜男……”他站起来,酒醒了大半,“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蒋胜男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解释你怎么‘迟早搞到手’?解释你怎么‘玩一次就够了’?”

      “不是,你误会了……”

      “误会?”蒋胜男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剑,我认识你五年。五年时间,我居然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东西。”

      她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胜男!”李剑想追,被薛柔拦住。

      “滚。”薛柔盯着他,眼神像看垃圾,“再靠近她一步,我报警。”

      她说完,追上蒋胜男。

      餐厅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李剑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颓然坐下。

      他的朋友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玩脱了吧……”

      李剑没说话。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很苦,苦到心里。

      ## 【五】

      商业街的霓虹灯次第亮起。

      蒋胜男走得很急,很快,像要逃离什么。薛柔小跑着跟上,拉住她的手:“胜男,慢点……”

      蒋胜男停下。她站在人行道中央,周围是熙攘的人群,是甜蜜的情侣,是欢声笑语。但那些都像隔着一层玻璃,很远,很模糊。

      “我没事。”她说,声音在抖,“真的,我没事。”

      但眼泪掉下来。一颗,两颗,砸在地上,瞬间被灰尘吞没。

      薛柔抱住她:“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蒋胜男没哭出声。她只是安静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内部早已天崩地裂,表面却只能渗出几滴岩浆。

      过了很久,她推开薛柔,擦干眼泪。

      “走。”她说,“喝酒去。”

      “现在?”

      “现在。”

      她们没去高档餐厅,去了大学时常去的大排档。塑料桌椅,一次性碗筷,油腻的招牌在夜风里摇晃。

      蒋胜男点了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薛柔陪着她,不说话,只是碰杯。

      喝到第三瓶,蒋胜男开始唱歌。张惠妹的《卡门》,跑调跑得厉害: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

      薛柔跟着唱:“男人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两个醉醺醺的女人,在喧闹的大排档里嘶吼。周围的食客看过来,有人笑,有人摇头,但没人打扰她们。

      唱完,蒋胜男举起酒杯:“来,庆祝!”

      “庆祝什么?”薛柔问。

      “庆祝……”蒋胜男想了想,“庆祝我眼睛没瞎,终于在掉进火坑前爬出来了!”

      “好!”薛柔碰杯,“庆祝你脱离苦海!”

      “庆祝你找到新工作!”

      “庆祝我们……还是我们!”

      她们喝得东倒西歪,说话颠三倒四。蒋胜男一会儿骂李剑“王八蛋”,一会儿又笑自己“真他妈傻”。薛柔一边附和,一边给她擦眼泪。

      凌晨一点,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回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蹒跚的巨人。

      “胜男,”薛柔突然说,“以后找男人,擦亮眼。”

      “不找了。”蒋胜男摇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薛柔打了个酒嗝,“王叔叔……就挺好的。”

      “那是因为他对你有企图。”

      “那又怎样?”薛柔笑,“至少他的企图光明正大。不像李剑,表面装深情,背地里……呸!”

      蒋胜男没接话。她抬头看天——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被霓虹染红的云。

      她想起很多事。想起第一次见李剑,他在图书馆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想起他省吃俭用买生日礼物给她;想起他说“胜男,我会努力给你好的生活”。

      那些是真的吗?

      也许曾经是真的。但真的东西,也会变质。像牛奶,像爱情,像人心。

      “薛柔,”她轻声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泼他那杯水。”蒋胜男笑了,“也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薛柔抱住她:“傻瓜,我们可是要当一辈子姐妹的。”

      夜风很凉,但拥抱很暖。

      她们跌跌撞撞地回到出租屋,倒在床上,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黑暗中,蒋胜男睁开眼。酒醒了,脑子异常清醒。

      她想:这大概就是成长吧——在某个夜晚,你突然看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然后发现,原来心碎的声音不是“咔嚓”,而是“哦,原来如此”。

      很痛。但痛过之后,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像卸下了一个背了很久的、名为“幻想”的包袱。

      她翻了个身,看着旁边熟睡的薛柔。这个姑娘睡着时像个孩子,睫毛长长的,嘴巴微微嘟着。

      蒋胜男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晚安。”她轻声说。

      窗外,城市依然醒着。车流,灯光,不肯停歇的喧嚣。但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两个受伤的女孩相拥而眠,像两株在裂缝里生长的野草。

      野蛮,但顽强。

      明天太阳升起时,她们还会继续生长。

      带着伤疤,带着教训,带着对这个世界更清醒的认识。

      但至少,她们还有彼此。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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